第七百六十六章 歇会儿

杨天犹豫了片刻，收起短剑走向凉亭，经过刘长风身边时，丢个了询问的眼神，刘长风点头点头，示意没事，杨天这才走进亭子，取出几盘烤肉佳肴。

魁梧老者也不客气，抓起两根肉骨就啃，满嘴油腻，几百年不吃不喝，仅靠吞吐灵气维持生机，都快忘记熟肉的滋味了，很满意这些制作考究的美食。

杨天蹲在他面前，取出一壶好酒，浅饮慢酌，目光闪烁。

然而，不等他开口，魁梧老者直截了当道：“当年肖腾布局，楚酒鬼出手，借助守护大阵才把老子镇压在潭底，生生受了几百年生不如死囚禁，那老小子把我放出来，是想让我在接下来的道魔大战中保你不死，但小娃娃我告诉你，既然楚酒鬼死了，我与你执剑一脉的恩怨也就散了，别指望爷爷给你当什么狗屁护道者！”

杨天小心翼翼问道：“您是？”

胡吃海塞的魁梧老者顿了一下，淡淡道：“老夫萧山。”

宗门史册有载，五百年前，三宗大战刚刚结束，一念江流域，方圆数百万里，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历时悠久的宗门豪族大多灰飞烟灭，新生势力尚处于萌芽状态。

那是一个草莽龙蛇的时代。

当时，凌霄宗历经战乱，宗门精锐折损大半，实力孱弱，准备封山百年，默默舔舐伤口，但是，时任大长老的萧山坚决反对，野心勃勃的想要趁机入主东阳国，将开山建宗不久的药王谷纳入麾下，建议被再三驳回后，恼羞成怒，在凌霄殿内大打出手，重伤一众高层，最终在五峰的围剿下，道心崩坏，走火入魔，与当时的太上长老拼了个同归于尽。

经此一劫，凌霄宗雪上加霜，实力大损，彻底失去了天风国霸主的地位，并加剧了执剑一脉与宗主一脉的斗争，让宗门陷入了长达数百年的衰落。

果然，史册不可信，萧山从未死。

杨天在震惊之余，心思急转，笑问道：“不知前辈如何才能当我的护道者？”

萧山嗤笑道：“等我恢复元力，破去那老小子的灭神九剑，爷爷还要去找剑云老儿算账，你一个根基虚浮，靠嗑药提升修为的小娃娃，不入爷爷的眼。”

刘长风靠着石柱，轻轻擦拭着一块木牌，听到萧山的话，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被鄙夷的杨天没有生气，试探性问道：“冒昧的问一句，前辈修为达到了什么境界？！”

萧山丢掉干净的骨头，抹了抹嘴，傲然道：“爷爷天纵之才，即便被困寒潭，时时受那阴气侵蚀之苦，修为依然精进神速，八十年前已入涅槃二重天，嘿嘿，等我恢复了精气神，别说执法堂的阵法，就算是护宗大阵压下来，也奈何不了我！”

杨天抿了抿嘴，想笑，却生生忍了下来。

刘长风干脆调转身体，背对着萧山，眼不见心不烦。

萧山怒喝道：“不服？！不服重新打过！”

刘长风毫不示弱，直接取出了九剑，冷漠的看着萧山。

杨天微微皱眉，默默后退半步，右手隐在宽袖中。

萧山看似粗狂，实则心细如发，几盘美味进了肚子，打了个饱嗝，冷笑道：“小娃娃，我看你眼珠子乱转，动什么歪念头呢？控制不住爷爷，想把我重新镇压到潭底？实话告诉你，当年若非中了肖腾那厮的奸计，即便打不过楚酒鬼，爷爷也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楚酒鬼不在，别看老小子刚才胜了爷爷半分，真要拼起命来，多少寿元都不够我磨的，到时候，凭你这个嗑药磕出来的神玄境，经得起爷爷一链子抽的吗？哇哈哈，小娃娃，别害怕，动手啊！”

杨天淡笑道：“小子怎么敢对前辈出手，只不过是想提醒前辈一句，剑云前辈已是涅槃五重天的修为，恐怕以您的天纵之才，很难连越三级去找他算账。”

萧山似笑非笑道：“爷爷有的是时间，此时打不过他，可不代表以后打不过他。”

刘长风不耐烦道：“不打了？”

萧山猖狂道：“急着投胎啊！”

刘长风收起九柄宝剑，平淡道：“不打就算了，我会把禁魂令还给你，让你神魂无缺，在寿元耗尽之前更进一步，但是你必须立下毒誓，守护杨天百年。”

萧山惊愕道：“当真？！”

刘长风点了点头。

萧山喟然长叹道：“争斗了这么多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啊！”

杨天听得云里雾里。

酒足饭饱之后，萧山大步离开了后山，不知去了哪里。

刘长风吐了口腥臭的浊气，望着瀑布深潭，盘腿坐了下来。

他侧过身，与杨天对视，问道：“你是否以为，一旦魔修卷土重来，以落日城如今的困境，没有半点胜算？”

杨天没有隐瞒，无奈道：“在师尊的谋划中，西部六郡三十六豪族数十万武者，可划分三大防线，层层递进，足以兜住合欢宗的进攻。只是天风皇室暗令五郡不得派出一兵一卒，切断了落日城所有的资源贸易，任由四大军团孤军奋战数月，折损了近半实力，打乱了我这几年苦心经营的局面，否则，有五郡之地作为后援，哪怕落日城沦陷，仍然可攻可守，别说几个月，就是给阮天欢十年时间，都无法转入天风国腹部！”

杨天继续说道：“可惜师尊去世后，他既定的策略，我都没办法保住，当时在迷雾城，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以大局为重，暂息兵戈，忍着恶心和皇甫询商议，把西部六郡全部收入囊中。另一个就是图一时之快，试着斩杀皇甫询。终究意难平，我选择了后者。”

刘长风欣慰道：“你师祖曾经和我说过，修行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在他看来，不过是‘做真心人，说善心话，做有情事。’修行是为了求道长生，无可厚非。在世之人，人人皆在修炼，在做取舍。这些年你做的很好，我都很满意，可有一点，实在有些担心，你暮气太重了！”

杨天无言以对。

刘长风沉声道：“你修行至今，不过三十余年，已达神玄圆满之境，无敌于涅槃之下，死在你手中的成名强者不知几凡，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却过得如此暮气沉沉，比我这活了几百年的将死之人还要沧桑，不说我在你这个岁数，便是你祖师当年，也不一样志骄气盈，那会儿剑云初入涅槃，不可一世，登山前来求教，你师祖将他打骂的没有半点脾气不说，还背着你太师父独自下山远游，不仅连闯天云宗、幽云宗，天风皇宫等禁地，还一剑掀了五毒教的山门，三剑劈开了莫家的护城大阵，虽然被你太师父下山抓了回来，闭关思过百年，却在凌霄宗最孱弱的时候，为宗门争取了两百年休养生息的时间。”

杨天感受着老人迅速衰弱的气息，默不作声。

刘长风深吸了几口气，缓缓说道：“说完了暮气，再说说做人，你少年历经磨难，心性沉稳，又经过多年争战，眼界和心胸开阔了不少，凡事都有自己的坚持，但是，小天啊，师叔不说你两句，实在是放心不下，记住，你既然选择替你师父走下去，坐在了落日城城主的位置，就要能听进去不想听的话，容得下自己不喜欢的人，尤其是那些见利忘义甚至忘恩负义的人，很多时候，你也要忍着，谁让你是落日城之主呢？你可以不怕死，但要为身边的人考虑，打仗是要死人的，要死很多人！”

说着，老人取出两枚玉简，递了过来：“这是咱们执剑一脉最重要的两卷秘法：一卷，是中兴祖师领悟剑意时，神魂与天地交融之际所创，对神魂之力的阐述和运用，见解独到，玄妙非常；一卷，是你师祖外出游历时所得，以燃烧生命寿元为代价，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修为，与你所修的有几分相似，却直指本源，更加玄奥。希望这两卷秘法，让你在修行道路上，走的更顺利些。”

杨天握拳挡住嘴唇，泪流满面，没有去接玉简。

刘长风温声道：“你不收，执剑一脉的传承就埋没断绝了。你是我大哥的关门弟子，我的晚辈，雪羽未来的夫君，这份传承和责任，你不担着，还能交给谁？小天，在遇到你之前，大哥一直有个小心结，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答案，但你恪守本心的执着，对雪羽的关心呵护，让他找到了自我，走的无怨无悔，无牵无挂，而我，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所以，这两卷秘法，于情于理，都只能由你传下去，小天，师叔累了，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无法给你更多机缘了，莫要怪我狠心……”

杨天双手接过玉简，泪流满面，哽咽道：“您已经做了很多了。”

刘长风笑了笑，叮嘱道：“小天，记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失去希望。”

杨天点了点头，抬起手臂，遮住脸庞，轻声呜咽。

刘长风拍了拍杨天的肩膀：“我歇会儿。”

老人说完这句话，手臂下垂，没了生息。

杨天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守在山门前的杨龙，哽咽无语，心疼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