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罪人
长庭凌云震怒，再震怒，从未见到他脸庞上那副可怕扭曲的模样，身为长庭皇室的领袖，身为十堰王朝的皇帝，大殿之上总是喜怒不惊的他，第一次露出了愤怒到了极点的颜色。
“君影！你这是在挑衅朕吗？你说的是什么话，啊？归隐山林？朕多少年才盼到你这么一个得天独厚的俊杰，将相之才，左右逢源。朕在你身上许下多少期望你不知道吗！事到如今你居然跟朕说你要走？狗屁！”
长庭凌云胸膛剧烈起伏，狂拍龙椅，最后竟然站了起来，怒发冲冠，暴跳如雷，连市井脏话都出口了。
“这次的事情朕可以不追究，日月妾可以不做太子妃，但是唯有辞官这一事，朕绝不可能会答应你，你是王朝的栋梁之才，不怕告诉你，朕与俞千磐已经决定让你继承下一任元帅之位，凭借你未来可以比天人境界更进一步的实力，与战无不胜的名望，我十堰必将昌盛两百年。”
听着这些长庭凌云对我未来的规划，已经话语中对我极高的盼望，我的心里微微有些歉意，但嘴中的话却坚定无比：“臣意已决，还请皇上恩准。”
长庭凌云在皇位前暴躁地左右走动，随即将龙案前的东西全都扫翻在地，玉器的跌破声与纸张的破裂声交织的大殿之中，龙颜大怒，一种沉重的气氛顿时笼罩在金銮大殿之中。
没有躲避那砸过来的墨砚，散掉身上无时不刻的灵力护体，长庭凌云含怒而来的东西狠狠砸在我额头上，轻而易举的砸破一个血口，鲜血顺着脸庞留下，我疼得脸上微微抽搐，却依旧坚定的跪着，依旧一语不发。
长庭凌云看了我半晌，有些颓废地坐回龙椅，脑中那原本千辛万苦构建成的美好未来如同浮云一样分崩离析，他自问没有轻易放下的心态。
“传令，给朕立刻唤俞千磐来金銮大殿晋见！”
他身旁的贴身太监拱手低声应答，立刻以一层一层以最快的速度传令下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俞千磐这位十堰王朝的元帅，则出现在这金碧辉煌的金銮大殿。
“微臣应旨而来，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俞千磐！看你教的好儿郎！白白辜负了朕的一片殷切期望，你让朕实在是大失所望，朕给你点时间，让君影改变心意，否则重重罚你！”
长庭凌云气得拂袖而去，临走前摞下重话，将最后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俞千磐身上，如果说他能想到最后可能留下我的人，那便只有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俞千磐了。
柱子上盘旋一圈圈盘旋的巨龙一双威严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我们，大红的踏布踩在脚下，皇座之上满是狼藉，墨水与碎玉在地上胡乱分布，显示了刚才皇帝在这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暴怒。
长庭凌云走后，既然君已不在，臣亦不必行礼。俞千磐站起来，看着我叹了口气，无奈问道：“所以呢，你到底说了什么惹得这位皇帝如此大怒。”
“我说我要辞官。”
“你......”俞千磐眼睛一瞪，随即又恢复如初，沉默地看着我。
我自嘲一笑，别过头不自然地说：“想骂便骂吧。”
征战多年，好不容易换来这样的生活，却轻而易举的要舍弃，在他看来一定是小孩子性子，是要好好骂上一番的吧。
“辞官后，想要去哪里？”
“去瑶山，搭个草庐，与羽狐们互相照应。”
“那里不是已经被血月府一把火烧毁了吗？”
“所以我们要去重建。”
“......那，好好保重，临走前得去吕姬那里打个招呼，她一定是在这世间最放心不下月妾这孩子的。”
“你......”我一时有些语噎，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不阻止我？”
“君影，在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有才能，有许多别人都没有才能，所以我选中了你，想要让你做我的继任者，但......这不应该是束缚，这只是我给予你的一种选择。”
长庭凌云看着我，眼中不是我想象中的愤怒，是笑意，而那笑意，突然间就暖到了我心里，意料之外的支持让我紧张得咬着下唇，心中泛起涟漪。
“你长大了，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不要活在别人的期盼中，那样你会活成其他人的模样，一生苦短，又何必让自己这么累，若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便竭尽全力去实现，我作为......你的元帅，自然要支持你。”
“你们这些孩子都还没长大，而我还没老，这个王朝气运很强盛，我还有力气守护十堰的繁华，放心的离开吧，去过你想象中的生活，我才是元帅，而你，只是我手下的将军，元帅庇护将军，这不是很正常吗？”
“以后若是后悔了，便回来吧，这里永远欢迎你。”
我猛地跪下，头砸在坚硬而冰冷的地上，温暖的话如同三月春风，将我心中的阴霾吹得一干二净，那些将要远行与离别的不安此刻也消散不少。
我是将军，卸下满身的战甲后，却也是一个人，也会......感到害怕的啊。
见着我长跪不起，头如同羞愧一般伏在地上不肯抬起，泪水滴落的声音轻微传入他的耳中，俞千磐轻轻一叹，蹲下来摸摸我的头，感受温顺长发那熟悉的触感后，站起身来，径直往殿外去，准备离开这里。
再摸一次我的头吧，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皇上......皇上那边你准备怎么说？他不是让你留下我吗？”
“这你不必担心，我与他已经是老交情了，就算重罚也没办法重罚到哪里去，他还指望着我给他守卫疆土呢，你尽管走吧，这里一切有我。”
俞千磐朝后挥挥手，依旧一副大大咧咧且潇洒的模样。
“谢谢你......”
“父亲......”
那两声呢喃，轻微到比露水低落还要轻微，但不知道为何俞千磐就是听到了。他脚步一顿，随后行走如初，只是那脸上的笑意如涟漪般蔓延开来，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弧度，直欲仰天大笑。
他等这一句话已经等了太久，享受了，却也心安理得。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至消失，我这才抬起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与水，站起身拍拍膝盖，将所有的软弱收得一干二净，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与冷静。
我离开了金銮大殿，一个人在这孤独的夜色中行走。
皇宫是一个王朝最繁华的地方，沉淀着历史的痕迹，看着那些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我心如铁，仿佛要将一切富贵甩在身后。走过白栏小桥，踏过青砖红瓦，跨过泉溪小山，我走到了路的尽头。
而那里，有一个红衣如火的女子正静静的等着我，看着我，眼中有浓郁如水的悲伤。
“走出这皇宫的大门，从今往后，这里的一切都将与你无关，这一步，抛弃了锦绣前程，遗弃了爱你之人，是为了什么？”
长庭落心站在皇宫的门口，就着火把摇曳的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中缓缓询问我。
我沉默半晌，回道：“为了我们兄妹两人的自由。”
“王朝囚禁了你们的自由？”
“不仅没有，王朝还给了我们最好的生活，丰衣足食，金玉满堂。”
“那又为何要背叛王朝，放弃我们？”
“因为我们兄妹本性恶劣，这世间的明明有一切唾手可得，却偏偏只向往山野老林的清冷生活，不要家财万贯，不要鲜衣怒马，只求平淡一生。”
我对着她微笑，说着自己的理想。
可惜从小过惯了华贵奢华生活的她并不能理解我的所谓的“理想”，于是大发脾气，指着我责骂，很难听的话从她嘴里一股脑地说出来，那些俞千磐不说的，长庭凌云不骂的，统统的全都被她说出来了。
“你是十堰王朝的将军，终结了二十年战争的人，却无故辞官隐退，天下人怎么想？他们都会以为十堰的皇室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寒心离开，二十岁壮年之龄便要归居山林，谁信？百姓不信，军人不信，你这一走，天下将对王朝不满，你明白吗？”
“刚立太子，大婚之日未完，太子妃就要退婚，丢尽了长庭这个姓氏的脸，皇家没有了威信，怎么服众？既然最后要离开，何必一开始要留下！”
“十堰用二十年的时间才确定的你为下一任元帅，因为你的忠心与能力无人可比，你以为俞千磐能有几个二十年去找下一个比你更加优秀的人？王朝将乱，百姓将乱，就因为你的自私......”
“影子，你要当十堰王朝罪人的罪人吗！”
她不懂，也不愿意懂，只想将我留下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却不想我什么代价都不要，此时此刻，无助与惊惶充斥在她心中。
“王朝的罪人么......”我默念了一遍，随后一叹：“这一罪名君影收下了，只是再多不满，我也只能走下去，抱歉落心，辜负你们的期望了。”
“你......”
长庭落心还想再说什么，只是我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口中所有的话顿时都被这一抱噎住了，身体僵硬无比，随后默默伸手抱住了我。
远远望去那烟雨如雾，如诗如梦，孤盏灯火在身旁摇曳不断，一身白衣的少年，紧紧抱着红衣的少女，而少女眼中噙着泪水，情至悲时，顺着洁白的脸颊流下，流过唇边，带走胭脂朱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