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 两里与三丈
醉月楼楼高五层，一二楼坐的是堂客，每层摆着十几张黑檀木桌，三楼往上便是雅间，到了这一等，花销便是直线蹿升，菜肴不算，光是包间的费用便是五两往上。
进了酒楼，立马便有一个灰衣汉子接过马缰准备往后边行去。
叶成看了一眼一路跟着自己风餐露宿的老黑，从怀里摸出一吊铜钱，扔给黑衣汉子。
“给这家伙喂点好草料”
“是是，小的一定把大人的骏马伺候好”
老实巴交的汉子脸上闪过一丝喜意，恭敬的接过铜钱，连连躬身应是
那些唇舌伶俐的早就被提到楼中跑堂，剩下的这些只能干些打扫搬运的粗活，像他们这些牵马人，平日几乎不会有什么赏银，经年累月下来也就是赚个辛苦钱。
门口，一个灰衣小厮看到叶成出手，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来，那一吊铜钱足有六七十文，这位看也不看就赏了出去。
跑堂这一门也有学问，有的人朱袍锦服，表面豪气，背地里却是一分银子不赏，有的衣衫破旧，嗯……就如眼前这位，却是出手豪阔，遇上豪气些的，可能直接就是半个月的工钱。
至于谁是豪客，谁是一毛不拔，就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全看他们自己的眼力。
“这位大人，里面请，您看您是要雅间还是在大堂”长脸小厮毛巾往肩上一搭，身子微微躬了下来，
“哪个上菜快点”叶成闻着空气里的香气，一边说，一边往酒楼里走去
小二先是一愣，看着已经走进楼里的青年，连忙跟上
“咱们这上菜都是按着客人们的先后上菜，无论包间堂客点菜后一刻钟内上头盘，两刻钟内全部上齐，来咱们醉月楼的都是如大人这样响当当的人物，谁也不能怠慢了不是”
一进大堂，便是一股喧嚣袭来，十几张桌边已经座了个七七八八，叶成目光一扫，而后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倒是清净了许多，叶成挑了靠窗的桌子直接坐下
“大人，这是咱们醉月楼的菜单，您是直接点还是小的推荐”一旁小厮递过菜单，恭敬道
“红油肘子，酒糟鸡，酱牛肉半斤，不，一斤，糖醋鱼，炒羊肚，……”叶成盯着菜单一连报出十几个菜名。
一连串的菜名让小厮有些晕，他打量了眼前这个有些脏兮兮的年轻男子，身后挂着三把长刀，一旁的椅子上还挂了一口，浑身灰头土脸，面色惨白。
定陵城最近来了不少江湖豪客，这些武人的胃口他是见识过的，但还真没见过像眼前这位胃口这么大的，这十几道可都是硬菜，寻常四五个大汉也吃不下这么多东西。
小厮很快反应过来，心中转动
“一共是十八道菜，总共是四两二钱银子”
叶成取出一个银锭，放在桌上
“剩下的是你的，赶紧上菜，先把牛肉端上来”
叶成一扬手，出城的行李是王寒玉准备的，除了最后两天精打细算的守着吃食，里面的其他东西他也没细看，只是似乎记得钱袋里除了各色银钱铜板，似乎还有几张黄色的银票。
“得咧，小的马上上菜”小厮眼睛一亮，接过银锭匆匆下去了。
着一锭银子足足的五两官银，这一趟下来，大半个月的工钱算是到手了。
夜风寒凉，靠近窗边的桌子都是空了出来，只有叶成一人坐在窗边。
从窗户往下看，一排排房屋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延伸向远方的夜色里。
路面泥泞，积雪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变得脏兮兮，少女们穿着长裙小心的垫着步子走过，前方的夜市里传来鼎沸的人声。
叶成看着远处街市上挂着的喜庆年画，有些愣神
“已经是二十八了啊，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他轻叹一声
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就是年了
他扫视了一眼二楼的众人，发现二楼里几乎全是和他这样佩刀拿剑的江湖武人
“也是，这个时候谁不是在家准备着年节，谁没事跑出来喝酒，也就这些武人了”
他轻叹一声，落幽山遗址出世，只要收到消息，又自信有几分实力的都在往定陵赶，这也让这个偏远小城一下子繁荣起来。
即使知道落幽山中鬼物横行，即使知道已经有凝形武者陨灭，但依旧挡不住这些江湖武人
“只是在周边看看，绝不深入”
“那谁不就是在边缘地带发现了幽魂符吗，没准我也能遇到”
实力强的准备深入发掘，实力弱的准备在周边碰运气，随着传言愈传愈烈，落幽山几乎被神化成了一个无所不有的宝藏，功法，灵药，神符，神兵，似乎只要到了幽魂山，就能捡到宝物，走上巅峰。
加上青玉阁有意无意的隐瞒，更让一众武者坚信其中必定藏着异宝，纷纷向着落幽山涌来。
叶成听着旁边一个黑衣大汉说话，
“就是三天前，九宫城那个吕老怪发现了一株淬金藤，对，就是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服下之后可以淬炼元气，洗筋伐脉的淬金藤。”大汉端起酒碗，一口喝干，擦了擦嘴角酒迹
“那淬金藤边原本守着一个厉鬼，但吕老怪当场就和那厉鬼大战起来，你们是没看见，那厉鬼动起手来阴风阵阵，周围五里如同幽冥地狱。
但吕老怪不愧是吕家百年一出的练武奇才，功力深厚无比，最后使出一招剑诀，只见天地间密密麻麻，升起数百把金色气剑，天地间到处是铮铮剑鸣，那些使剑的武人，手中的宝剑都差点挣脱离去，吕老怪只是手向着那鬼物一指，口中大喝一声，数千把小剑嗖嗖嗖就往那鬼物扎去，直接将那鬼物斩成了碎片”
大汉满面红光，越说越激动，手指并成剑指四下挥舞
“你们是没在场，那数千把飞剑的威势我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呐，嗝”大汉打了个酒嗝，“咦，那招剑诀叫什么来着……”他目光有些迷离
“万剑归宗？”叶成一愣，手里抓着一个鸡腿，下意识道
“对，就是万剑归宗，这位兄弟，精辟”大汉对着叶成竖起一个大拇指。
叶成拿着鸡腿停在半空中，嘴角一扯，还万剑归宗，再来个独孤九剑好不好。
叶成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继续消灭手中的鸡腿。
“还有呢，许大哥，那落幽山中最近还发生了什么大事”旁边几个大汉起哄
“自然是有”大汉提起酒坛就要倒酒，但是里面却空空如也。
大汉眉头一皱，一双铜铃大眼只是盯着酒坛，却是不说话了。
“来人，给这位兄台上酒，算我的”叶成不远处，一个一直静静喝酒吃菜的黑衣年轻公子却是忽然出声。
“得咧”小二应了一声，直接取过一坛女儿红，给络腮胡大汉倒满
小二上完酒后，也是守在一边，眼睛发光的盯着黑衣大汉
“好酒”大汉眼中一亮，一口将碗中酒水饮尽，对着远处的黑衣公子伸出拇指，大声道。
“这位兄弟，敞亮”
黑衣公子也是举起手中酒杯，遥遥的敬了一下。
叶成看着不远处的黑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真是好生俊俏的公子呐”
而后收回目光，抓过一只烤羊腿继续吃了起来。
此时他的桌上摆了五六道菜，肘子红亮，羊腿金黄，酒糟鸡香气四溢，但只剩一堆骨头，糖醋鱼，四喜丸子，各色菜肴正源源不断的端上桌来。
叶成盯着从身边端过的菜肴，那是别桌的酒菜，他眼睛发亮，不断记住小二报出的菜名。
这才哪到哪，这一顿，不把这两天的分吃回来怎么行。
那边，黑衣大汉却是再次讲了起来。
“要说这落幽山中的大事，那还真是不少，知道楼家吗”大汉扫视了酒楼一圈。
此时二楼中的基本都是冲着落幽山赶来的武人，有的是刚刚赶到，准备在进山前最后歇息一夜，有的是如许姓大汉一般，从前线退回来修整的武者。
无论这些人信与不信，此时皆是一边吃着酒菜，一边听着大汉讲解，这时节也没什么娱乐项目，不论真假，有故事听总比闷头吃菜要好，况且还是大家最为关注的落幽山中的事情
“是那玉阳城的楼家？”旁边一个大汉有些迟疑道
“不错，正是玉阳城楼家，楼家家主楼霄楼老怪半个月前到的落幽山，这半个月可是做了好大的事情”大汉吐气开声。
“楼霄？”叶成手中一顿，目光微凝，而后又继续抓过一只肘子，开始吃了起来。
“那楼老怪也是个有运道的，刚来没多久就发现了一条寒髓铁矿，这寒髓铁精在江湖上可是论两来卖的，寻常刀剑，加上几两就是神兵利器，但这次却是足足发现了一整条矿脉。”
“嘶，一整条啊，那寒髓矿被楼家占了？”旁边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哪有那般简单，这楼家派人探查铁矿，但谁想到，这矿脉深处竟然藏着一窝的鬼物，七八个好手，声都没出，直接被吸成了人干”
“但这楼老怪却也是个狠人，直接单枪匹马就杀到灵矿深处，老许我当时就在那座灵矿边上，学艺不精，没敢走近啊，那楼霄浑身冒火，所过之处全部烧成了白地，几十个鬼物还没近身，就被烧成了灰灰”
“但这也不算什么，楼家独霸玉阳一城，有这实力也是正常，谁曾想那矿脉中竟然还有一头化形鬼王，那鬼王身高三丈，利嘴獠牙，那只手掌盖下来，怕是直接能压住这醉月楼，一出手就是阴云漫天，腥风血雨，当时和我同去的几人，当场就跪了啊，也就是老许我还能站着”
大汉脸色一白，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听到化形这两个字，场内的众人顿时面色微紧，一旁的黑衣公子端着酒杯，同样面容严肃，室内一下极为寂静，一边的小二也是听的入神，叶成拿着手中的肘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我们这些旁观的武者自然是动弹不得，但那楼老怪却是面色不变，只见楼老怪脚下一踏，两里方圆顿时化成火海，数百道火龙腾空而起，那场景简直是火龙巡天，焚天灭地啊，可叹那鬼王刚出场时威风赫赫，但还不到半刻钟，直接被烧了个灰飞烟灭”
叶成肘子一下掉在盘子里，此时室内寂静，这一声极为清晰，室内众人顿时将目光看向了叶成。
叶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许姓大汉看了一眼叶成，轻叹一声，有些高手寂寞的寂寥道。
“兄弟不必如此，那楼老怪是楼家不世出的练武奇才，而且又已经是化形境的绝顶高手，咱们一般人比不上也是寻常”他瞥了一眼，发现叶成正是刚才给他接话的人，于是又接了一句
“我看兄弟年纪轻轻，骨骼清奇，嗯……肚量惊人”他隐晦的扫了一眼叶成桌前堆成小山的骨头“日后未尝没有机会能进阶化形，小兄弟不必气馁”
“只是这化形难呐，咱们冰洋这边十几座城池，有名有姓的顶峰武者也只有这数十人，何其难也，何其难也”大汉说着叹了口气，又开始喝起酒来
室内的皆是武者，听到络腮胡大汉的话似乎有些感同身受，一时间场面竟是有些萧索
叶成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满脸忧郁的络腮胡大汉
“他娘的，我怎么不知道楼霄这么强，两里地瞬间化成火域，你以为天元啊，那我拼死拼活也就离体两三丈的算什么，伪化形？”
叶成摇了摇头，也不管还沉浸在忧郁之中的大汉，目光微微一凝。
“也就是说楼霄杀了一只化形鬼物，占了一座寒髓矿吗，淬金藤，寒髓矿，这落幽山里面看来真有不少东西啊”
“一座寒髓矿啊，楼家怕是几十年不用愁了，发达了啊”一旁一个边上放着九节鞭的汉子轻声一叹。
“嘿，这可还说不定呢”络腮胡大汉嘿嘿笑道
“嗯？还有猛料”
大汉扫了一眼旁边众人，似乎是有些犹豫，见大汉止住不说，旁边额几个武者却是有些急了。
络腮胡大汉说话虽然满嘴跑火车，但众人确实从里面得到了不少消息，比如落幽山中现在是鬼物横行，比如山中现在已经有楼家，吕家诸方豪强入驻，又比如山中已经有淬金藤，寒髓矿等诸多灵物现世。
“小二，给这位兄弟加道八宝野鸭，算我的”
“小二，给这位兄弟加道绣球干贝，算我的”
“小二，给这位兄台加道红烧鹿筋，算我的”
…………
场内瞬间就给大汉这边加了五六道菜，三四坛酒，在这里的大多是准备进落幽山的武者，哪怕只是内气入门的武者，也不会少了银子。
别说区区一道菜钱，就是十两二十两又怎么样，对他们来说，现在山中的最新形势那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那些连内气都没入门的，那还进山干什么，寻死吗
叶成也凑趣给大汉添了一道菜，顺便也给自己再加了只荷叶烤鸡。
他瞥了眼旁边神情严肃的黑衣公子，这位刚才加了一坛酒，现在又加了一道菜。
大汉向着四周拱手
“大家相逢即是有缘，那老许我也不藏着掖着，给大家讲讲现在这山中的形势，免得大家进去，冲撞了各家，到时候不好收场”
众人眼睛顿时亮起，这是要上干货了
“刚才讲到了寒髓矿，那咱们就从这寒髓矿讲起，一条寒髓矿，那得是多大的利益，这北地可不止楼家这一个大家族，楼家为了守住这寒铁矿，拉拢了一批凝形高手，对外号称焰盟，现在算是暂时守住了这寒铁矿，这是山中的第一股势力，大家记住了”他敲了敲桌子
“但吕家的老怪也是看上了这条矿脉，同样召集了一批凝形高手，号称血河盟，现在两方围着矿脉，每天都有摩擦，据传两方都有凝形高手在争斗中受伤，这是第二股势力”许姓大汉面色凝重
“这两方都是有着化形高手坐镇的势力，麾下十数位凝形高手，诸位进去以后可要小心了，惹上了鬼物还能逃跑，但惹上这两方，恐怕出了落幽山都不得安宁”
众人面面相觑，默默将这两个名字记下，别说那些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化形高手，单是一个凝形境的高手，就足以将二楼这数十人抹去。
叶成静静思索
“阁中的斗争已经延续到这里来了吗，吕家已经来了，那宋观呢”叶成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
“如果合适，或许可以在这里直接除掉宋观”叶成目光闪过一丝厉芒，之前在各地绞杀鬼物，即使叶成有实力斩杀宋观，他也没办法下手。
青玉阁有青玉阁的规矩，明面上两人都是阁中的副阁主，残害同僚的罪名传出去，无论是紫阳溪还是钟言，都保不住他们。
但在这遗迹之中那就不好说了，只要手尾干净，谁知道是谁下的手，自己探宝死在遗迹鬼物手中，可怪不到别人头上。
“只是我这伤势……”想到自身的伤势，叶成不禁皱了皱眉头
旁边大汉继续讲了些落悠山中的事情，依稀听到什么紫云灵芝，血魂符等等名字，谁谁谁得了什么异宝，哪里又出了什么灵药，叶成也没仔细听，这些东西，等他进了落幽山，自然就会知道。
等叶成吃掉第九道菜，一个黑衣老者却是匆匆上了酒楼，直接来到那黑衣公子身旁。
叶成抬头看了眼老者，面容方正，脸上布满皱纹，满头皆是灰白掺杂的白发。
“总算来了个能看的，这个怕是能将二楼的这些人都干掉吧”
老者在年轻公子耳边低语了几句，青年公子顿时面色大变，直接起身向着楼下走去，老者紧紧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