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江湖老

“峰大哥倒是好生悠闲”声音从梅花林中传来

“不悠闲还能怎么着，窝冬嘛，总得有个窝冬的样子”叶峰咧嘴笑道

“喝两杯？”

“那就喝两杯”

白瓷小酒壶，梅花处处开。

两个人也不说话，原本喝酒豪壮，嚷着要大碗的叶峰，倒是和叶成一样，眯着眼睛，端着小小瓷杯，一口一口抿着。

四周极静，两人也不说话，空气里飘着淡淡香气，梅枝上的细碎积雪落下来，轻微的哗啦声。

“泉州的老黄酒，温润醇厚，不愧是天下一绝”叶峰轻叹道

“我还以为峰大哥只爱大碗烈酒，还想着是不是给你带个大碗来”叶成笑到

“不一样，不一样，踏雪寻梅，忽逢老友，当温黄酒，以旧岁年华下酒，泛舟河上，见灯盏琉璃，花舫红翠，当饮女儿红，以满眼红尘下酒，日暮雪山，见万里巍峨，当喝北漠烧刀，以天地山河下酒，看景下酒，也要看人下酒，不然只是徒然坏了美酒，使明珠蒙尘，甚为可惜”

叶成将杯中倒满，而后一饮而尽，他砸了砸嘴巴，皱着脸道

“一股子落魄味，还有三天没洗澡的汗酸味”

叶峰先是一愣，而后大笑起来，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错，一股子落魄味”

叶成站起身，入目所及皆是淡粉的梅林

“准备去哪”

“哪也不去，就这么飘着呗”他又倒杯酒，而后轻声道，“这么多年习惯了”

“我家在应安城，算是当地的土财主，秋天不收冬天也有余粮的那种，要不要来”叶成笑到

“应安城啊”叶峰皱眉道

“太远太远，咱路费还没攒够，等老叶我把这三山五湖看遍，再在这江湖里把盘缠赚够，就去找你”

叶成沉默许久，看着不远处重重叠叠的淡粉梅林，轻声道

“江湖里多诡诈”

“江湖里多妙人”

“江湖里明刀暗箭多歧路”

“江湖里三山四海多豪杰”

叶成再次沉默下来，看眼前的梅花开遍。

叶峰在身后一杯一杯倒着酒，酒落杯中，一饮而尽

许久，叶成从怀中取出两张符篆放在石桌上，一张金色图篆如金刚洪钟，另一张血线勾勒绘成火焰

一张是金刚符，愿世间诡诈不破金刚

一张是幽冥符，愿歧路亡魂皆向幽冥

叶峰看着两张散着散散豪光的符篆，就要往回推去，虽然没有用过这些东西，但他知道这两张符篆的价值。

叶成将两张符篆按在桌上，叶峰叹息一声，只得将手收了回去

他从怀中取出一锭小小的一两元宝，放到石桌上

想了想，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拆开红色的封口细线。

他在袋中四下翻找，铜钱，小元宝，青绿玉石耳坠，最终取出一枚羊脂玉佩，玉石温润，雕成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神仙。

他把玉佩放到石桌上，有些无奈道

“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东西了”

叶成端起酒杯，腊月风寒，酒液已经微凉，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抓起桌上的元宝玉石，向着林外走去。

“走了？”

“走了”

白衣人影大步向前，粉色花苞落在肩头，又掉落下去，白衣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

花影漫天，男子抓过身边长刀，向着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暗香浮动，梅影摇曳，亭中只剩下两只空掉的酒杯，风吹雪落簌簌有声，只是四周再无痕迹。

…………

两天后

天色昏暗，应安城封闭许久的大门缓缓落下，一个人影牵着马匹缓缓走出门洞。

咔咔

几道守在城门许久的黑影忽然飞扑过来，眼中红光闪烁，尖利的黑色指甲向着人影抓去。

唰唰唰

几道银亮刀光划过黑夜，几个黑影应声倒地，黑色的鲜血汩汩流出。

男子将长刀插回腰间，飞身一跃，跳上马匹。

他轻喝一声，马儿向着前方跑去，身后另外一匹马儿身上似是驼了满满的重物，此时也是跟着前方的马儿跑去。

咔咔

黑色的巨大城门重新吊起，砰的一声再次合上。

城门顶端，三个人影站在寒风中，静静看着男子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黑夜里。

应安到定陵，快马加急要三日，若是骑马正常赶路大概要走上五六天。

宽阔官道上，四周人迹渺渺，只有一个穿着厚实冬衣的人影正在赶路。

人影穿着白色大袄，但连日的旅途已经让白色棉袄染成了灰色。男子身后还跟着匹枣红色的健马，上面绑着一个扁扁的灰布袋子，乖巧的跟在人影身后。

“千山鸟飞绝，真他娘的连只鸟也没有啊”叶成嘴里嘀咕着

官道远处的森林里林木萧索，铁灰色的枝丫刺向天空，天上也涌动着铅色的乌云，天地间极为寂静。

寒风呼啸，叶成刚刚张嘴就被灌了一口冷风，脸色被冻得发白。

“肉也快吃完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他看着身后马匹上扁扁的袋子，叹了口气。

现在可不比从前，他全身的内息气血全部被封脉法封住，气血不但不能用来调理身体，反而每日还不断要吸取气血供应。

他从应安城出来可是足足准备整整两大袋的腊肉，但奈何身体消耗越来越恐怖，眼看这在吃过一餐就要断顿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路上连户人家都没有，这定陵城还真是窝在了山沟里，难走不说，这么大片山林竟然连点吃的也没有”

天色渐暗，叶成在靠近官道的林边找了颗大树，又到林中找了些干枯树枝，开始生火。

火焰带来暖意，很快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黑暗笼罩住苍茫的山林，黑夜的雪原里，鲜红的火光如同一点小小的星辰，闪动着光芒

咕咕咕

火堆上架着铁锅，林间的积雪放入锅中很快就化成了融水。

叶成取下枣红马儿背上的布袋，又在绑在另一边的麻袋里抓了一把干草，两匹马儿一下子围过来，打着响鼻，大脑袋不断蹭着叶成。

“吃吃吃，老子都快没得吃了，就你们最开心”叶成瞪了眼两匹大马，拖着麻袋走回火边。

三条风干的猪蹄切片下锅，连带半斤腌白菜，叶成从袋子底部摸出一个小布袋，将里面的红色粉末全部倒进锅里，隐约还可以看到一些草果叶片混在其中，很快锅里升起一股诱人的香气。

“自制麻辣十三香，冬天果然就是要吃辣才够味道啊”叶成打开锅盖，红色汤汁翻滚上来，带着辛辣的香气。

“不过这就是最后一锅了，按着地图，怕是要后天下午才能到定陵城，这两天怕是要吃素了”

叶成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白色面饼，用手一拍，梆梆作响，听到这声音，叶成脸色更是一下子黑了下来。

“不行，这日子没法过了”叶成将面饼嚓的一声掰断，丢进锅里，恶狠狠道。

他目光一下盯上正在吃草的枣红大马，眼里闪着绿油油的光芒，原本吃的正欢的枣红大马忽然浑身一抖，抬起头，大眼睛向着四处谨慎看了一眼，而后迈着小步子，悄悄远离了叶成两步。

晚饭后直接睡觉，漫天繁星挂满夜空，星光交汇成闪亮的银河，安静的流淌在夜空里。

黑夜里火光轻摇，柴火的噼啪声传向远方的夜色里，很快火堆旁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至于山林里有熊怎么办，叶成嘴里轻声嘀咕，熊掌，熊腿，哇，好多肉，别跑，今晚就是你啦

早晨，叶成煮开雪水，将面饼泡软，皱着眉头咽下三个面饼，终于是没了胃口。

带的腊肉已经全部吃完，只剩下小半袋子能当兵器的面饼，枣红马儿也没了用处。

叶成拍了拍枣红大马

“也就是你，碰上了丰神如玉，俊朗潇洒，热情善良，沉稳端庄，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我，要是换了别人，早把你给吃了，知不知道”

生活已经如此艰难，总要给自己找些乐子

枣红大马睁着大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一脸没好气的男子。

看着大马一脸无辜的神情，叶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最终只能无奈的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走吧，别再给别人抓去了，不然老子岂不是亏大发了，娘的，就你眼睛大会说话，天真无辜真可爱”

叶成一掌拍在枣红大马屁股上，马儿受惊窜出去几步，而后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叶成一眼

叶成摆了摆手

“快走，快走，不然老子改主意你就……”

枣红马儿一下消失在森林里，只给叶成留下一个火红背影，叶成举起的手还没落下，愣在当场，许久，叶成才终于反应过来

“我……靠”

叶成将厨具和面饼袋子绑到黑马上，而后才翻身上马

“还是老黑你靠谱，老红那个没良心的，一撒手就跑了个没影，知人知面……不对，老红是马啊，这年头竟然连马都这样了”

叶成有些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大黑马，“以后老黑你出门在外，可要小心点，别傻乎乎见匹马就往上凑，人心不古呐”

大黑马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的回头看了眼背上摇头晃脑的年轻男子，终于是再次迈出了步子。

哒哒哒

马蹄在雪地上留下一行小小的印记。

苍山路远，相逢相离都是有缘，一人一马再次踏上了旅途。

下一站，便是腾龙入海越，定陵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