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三水镇

樊阳城外,燕弘看着风商雪手中的两颗棋子,瞳孔微微收缩。

之前风商雪用一颗黑棋,换掉了一颗白棋,于是,千枯岭的局面就骤然反转。以至于居家覆灭,詹家逃亡。而原本应该狼狈不堪的李家和郑家,此刻却正联合薛家,乘胜追击。

而没想到,风商雪居然又拿起两颗棋子。

燕弘将目光从风商雪手中的棋子移开,落到他的脸上,缓缓道:“我不得不承认,薛家这招棋,风大师下得不错。不过,如今的千枯岭已经形同鸡肋,不知道风大师接下来,又有什么妙招?”

风商雪微微一笑,想了想,又从棋盘中拿起一颗棋子。手中棋子成了三颗。

燕弘的眉头皱了起来。

“风家来洛原州,已经二十多年了,”风商雪摊开手心,看着手中的棋子,有些感慨地道,“不得不说,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能走到这一步实在不容易。”

“风大师过谦了。”燕弘道。

“并非是我谦虚,”风商雪摇了摇头道,“毕竟,风家当年只是下游小族。能跻身中游已属侥幸。而洛原州诸多世家林立,盘根错节,底蕴远比风家雄厚得多。因此,风家花了二十多年走到这一步,也不过只是跻身四大而已,想要再进一步已是难如登天。”

星神殿里,不少宗门和世家的观察者都神情愤愤。心下均想,什么叫花了二十多年才走到这一步?你这样说,让这些在洛原州扎根数十甚至上百年的家族情何以堪。

不少人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尚家叔侄,然后回过头来互相对视一眼,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尚却愚的脸很黑,旁边,尚伯学的脸也很黑。

却听风商雪接着道:“有时候想想,如果沉下心来稳扎稳打,风家再积累个百八十年,未必不能有所突破。不过,我的性子比较急,不愿意等。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更愿意毕其功于一役……”

燕弘的眼睛眯了起来,冷笑道:“听风大师言下之意,如今似乎是个机会?”

“嘿!”一旁的张国瑞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之色。

“最开始觉得是个麻烦,”风商雪无视了张国瑞,淡淡地道,“毕竟犬子性情顽劣,这次惹的祸尤其大了一点。不管内中有什么隐情,或者什么人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算计他,都免不了是我风家理亏。晴家要讨个公道,本是理所当然……”

听到这里,张国瑞本要开口呵斥,心念一动,却强自忍了下来。风商雪没有明说“见不得光”的人是燕弘,自己一番呵斥,反倒如同帮殿下揽了这骂名。

当下重重地哼了一声。

风商雪说着,瞟了他一眼,嘴角一勾:“不过没想到的是,有人会借题发挥,借着这个机会向风家下手。这就有意思了。”

“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燕弘倒了一杯茶,淡然道:“风大师请继续。”

“我觉得有意思,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毕竟,跟真正的高手比起来,一个年轻稚嫩的小朋友做对手,无疑更好欺负,”风商雪注视着燕弘,微笑道,“不知道殿下觉得有意思是因为什么……”

“啪”地一声脆响,燕弘的手不自觉地一用力,捏得茶杯陡然碎裂。旋即,他甩袖一抚,一股气劲卷着茶杯碎片和茶水,抛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腾起一股水气。

燕弘面沉如水地看着风商雪道:“我觉得有意思的地方,是没想到风大师,如此牙尖嘴利。”

“殿下谬赞了,”风商雪怡然道,“欺负小孩子算不得什么本事。”

星神殿里,众人眼看着燕弘的脸色从平静变得铁青,看着他额头青筋凸现,都不禁叹了口气。跟风商雪这种老狐狸比起来,燕弘终究还是年轻了一些啊。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激怒了。

不过,风商雪这家伙,看起来淡然出尘,儒雅飘逸。可这嘴,倒跟他儿子一样毒。果然是亲生父子。

水晶球里,风商雪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棋子,接着说道:“另外,殿下其实误会了……”

“误会?”燕弘咬牙道。

风商雪微微一笑道,“虽然当时觉得对手年轻,可能是个机会,但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若是布置不够周密的话,或许会出问题。所以,我并没有下定决心。”

“哦?”燕弘冷笑道,“那风大师最后又为什么下了决心呢?”

“因为风辰,”风商雪笑道,“这小子平日里不学无术,顽劣不堪。不过这次被罚去下游过了几天苦日子,倒是懂事了不少。发现有人设计害他,回来之后,便制定了这个计划……我觉得不错,正好小孩子跟小孩子玩也合适,便同意了。”

星神殿里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能听出话中的意思。

“如果你觉得我真是在欺负小孩子,那你就误会了,实际上,我根本就不屑于欺负你。”

“欺负你的,是我儿子。”

风商雪这番话,对燕弘何止是讥讽,简直就是羞辱。合着燕弘这又是茶,又是棋,等了两天等来风商雪,结果只是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就没拿他当对手。

“放肆!”这一下,不光张国瑞,就连旁边的罗西山,以及四名青衫老者,都同声呵斥。

刹那间,六把飞剑应声而出,大有燕弘一声令下,便即出手镇压的架势。

燕弘眼中的火,几乎冒了出来。

他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风商雪,一字一顿地道:“风大师说了这么多,倒不妨落子,让我看看令郎有何妙招。”

“之前我曾经说过,我不喜欢等,更喜欢找个机会,毕其功于一役,”风商雪低头看着手中的棋子道,“而这些年来,最让我头疼的,是周家和罗家。”

星神殿里,忽然就变得鸦雀无声。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浮现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旋即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屏住了呼吸。

“前几年我就想向他们下手,却始终没有机会。他们两家联合抱团且龟缩于自己的势力范围,轻易不露头。倒在暗地里,玩些见不得人的阴暗手段,偏巧,还有一些人跟他们狼狈为奸,蠢蠢欲动……”

风商雪抬起眼睛,冲燕弘一笑道,“所以,这次犬子跟我说,有人会将他们打包一起送来,之前我还有些不信,现在么……殿下实在太过客气了。”

燕弘脸上的冷笑,骤然凝固了,他看着风商雪挽住袖子,将手中一颗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啪的一声轻响。

人们呆呆地注视着风商雪。

风商雪落子的动作很奇怪。准确地说,这是一提一落两个连贯的动作——他将手里的一枚黑棋子,放在了另一枚被四颗白子包围的黑棋子上,食指摁住,同时他的拇指和中指拈住了下面那颗黑棋回抽。

于是,一声轻响之后,上面的黑棋取代下面的黑棋,落在了棋盘上。

这一落一提,很像是象棋中,吃掉对方某个棋子时的动作。只不过,这是围棋。而且,风商雪吃掉的还是自己的黑子。

大家自然看不明白他这个动作的意思,不过,这一刻,每一个人都觉得这一点并不重要,或者说,他们还没有从风商雪之前说的话中回过神来。

“什么意思?风家早知道周家和罗家要入局?”

“这一仗,根本就是他们自己要打的,而且还设下了陷阱?”

人们震惊无比。

如果是在几个小时之前,若是有人敢这么说的话,恐怕得到的就是大伙儿毫不留情地嘲笑。可此刻,当风商雪说出这番话,并且将棋子拍落棋盘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相反,许多风家阵营的人们,此刻都眼睛发亮,神情激动。

大家都知道风沙晴雪落子的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那是三水镇!

情报中,风家暗营被洪家,申家,周家和罗家包围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巨大的水晶球另一侧的画面中,风辰正一路向南飞掠。

当风商雪落子的一刻,他已经进入了一个小镇。

这是一个典型的水乡小镇。河流小溪纵横交错,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桥。沿河的房屋大多都是吊脚楼。一半在河堤上,另一半则以石柱或木桩撑于水面之上。青砖灰瓦,古朴而沉寂。街道地面上铺着青石板,因为年长日久,已经满是裂纹,遍布着马蹄和檐水的凹陷以及车轮碾压的痕迹。

“这是三水镇?”人们将目光移过来,交头接耳,神情紧张而兴奋。

从千机楼的消息来看,风家暗营就被围困在这个小镇里。

而此刻,通过风辰的视野,众人发现,从风辰进入这座小镇的一刻起,这里就弥漫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安静气氛。

这种安静,不是夜晚的那种安静。

因为在夜晚,即便是没有人声,终究还有风的声音,水的声音,树林摇曳的声音和鸟叫蛙鸣的声音。

但此时此刻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的就像一个深埋于地下的禁闭密室一般,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透过水晶球,大家甚至能够听见风辰的心跳声和脚步声。

而且,自从进了镇子以后,天空中就白茫茫地一片,仿佛整个镇子都被一个浓雾形成的大盖子罩住了一般,不见天日。

“这里怎么这么诡异?”风烟有些害怕的向着风绮的身边靠了靠。

“是法阵!”不远处的人群中,响起了一声惊呼,“有人在这里布下了一个大阵。”

人们纷纷反应了过来。

“对,应该没错。有人在镇子里布下了一个阵,隔绝内外!”

“什么法阵?防御法阵,还是绞杀法阵?”

“对啊,谁布下的?”

就在这时,只见风辰在一座古老的石拱桥上停下了脚步。

风辰低头看着桥下的溪水。

一具尸体飘了过来,撞在桥墩上,沉浮两下,便向下游飘去。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片刻之后,数不清的尸体和被鲜血染红的溪水,迎面撞入眼帘。

刷地一声,星神殿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家呆呆地看着这惨烈的景象,一时说不出话来。心头反复就只有一个念头:“风家暗营,果然完了?”

而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发现,风辰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他笑什么?

旋即,众人只听世家子弟那边传来一声惊叫。扭头看去,只见洪家小姐洪海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身体软软倒地。

而下一秒,便有识得那些尸体服饰的人惊呼出声:“不是风家的人。是洪家!死的全都是洪家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