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九曲霜魔

天空中滚过一阵闷雷。

带着血气的狂风，开始在山谷中呼啸。

阴云中，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迹的老道，仗剑悬在半空，足下踏云，向前飞动，方向却正是王雄和牛望月逃窜的地方，千眼窟。

这道士却是那伤心欲绝的昂剑，而在他的身后，凡是能够藏身的巨石树木，都被凌厉的剑气劈成了碎块。

“孽畜！出来受死！”

昂剑目光凶狠，面容死灰，完全没有了原先的那种慈善和蔼。

“轰轰！”

又是两剑劈下，转眼间，靠近千眼窟的一棵千年巨树，连枝带叶被无数剑气绞成了拇指大小的碎片。

“出来受死！”

昂剑又是一声厉叫，随即又举起了剑，作势劈下。

但就在此时，他头顶左右上方耸立的山峰突然爆炸，无数的碎石当头砸下，而与此同时，狂风卷起，整个山谷突然间黄沙弥漫！

“妖孽敢尔！”

昂剑怒喝一声，更加气恼。以他的修为，若是在平时，这种程度的暗算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是此时他已经被巨大的悲痛冲昏了头脑，心智早已散乱，因此才黄沙入鼻，中了王雄的招。

这黄沙乃是王雄早已让舒齐准备好的，就暗部在千眼窟四周的山谷中，只待追击的倒霉蛋赶来，立即就由众妖同时做法，催动黄沙。

这黄沙中带着几个巨妖秘法炼制的剧毒，阴险无比。

昂剑稍一沾染，身上的道袍已经被腐蚀的千疮百孔，幸亏此时他已经稍微清醒，反应及时，瞬间将自身防护起来。

饶是如此，眼鼻口耳还是被沾染了，黑色的血液顺着皮肤孔窍淌出来，煞是恐怖。

疼痛之下，昂剑也完全清醒了，顾不得再做纠缠，加力催动防御，随即长身上纵，一道黑影闪电般倒飞了出去，冲出了王雄精心设计的黄沙阵。

“我去他个巴拉。”

躲在千眼窟中，随时准备走人的王雄，立即感知到了昂剑已经离开，冲口骂了一声。

“早知这昂剑心智迷失，刚才就不必躲在这里了，若是藏在山峰之上，说不定有机会连这个家伙也一并干掉。”

不过，想归想，若是再来一次，这厮定然还是不会自己去冒险的。

昂剑脱身而去，黄沙阵自然没了用处，不过，王雄心念一转，却直接将一部分黄沙自己收了去，剩余部分交给了舒齐。

随即，王雄将舒齐和郎洪叫到身边，先是大大夸奖了一番，后又分别传给二妖两道法诀，要两妖勤加修行，将黄沙大阵祭炼完整，以备后用。

二妖得了师傅夸赞，得了法诀，又得了师傅的暗示，知道今后还要重用，自然兴致高涨，下去之后相互切磋，更是尽心竭力。

那黄沙乃是舒齐自身先天所生，皮毛之中几乎无穷无尽，少了一些也并不影响什么。

此时，千眼窟中只剩王雄和牛望月，牛望月自回窟之后，一直在全力压制那昂南的一魂三魄，一时之间，居然入定了。

昂剑退走，王雄知道他收了昂南的魂魄，必然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因此无论如何短时间内是绝不会返回的，于是也赶紧抓紧时间，将与昂南战斗时得到的百川神魂重新祭炼一番，同时又将望月与百川两道神魂结合起来，周天运行一番。

如此一番，王雄才总算能自主调动神魂力量，发出与赤炎青魔熊庞大体型相匹配的绝大力量。

原本两道神魂各属山水，即便王雄不去祭炼，二者也会自然融合在一起，只是王雄深知小心无大错的至理，即便知道其中的关节，也要亲自操作之后才放心。

修行完毕，神识四下探查，却发现牛望月依然还在闭目入定。王雄知道越是难以破解的法诀，其中的威力越是惊人，修行所得也是越丰富。

因此眼见牛望月入定长久，便知道这一次得到昂南的雷劫仙人魂魄，的确是大有裨益，出关之后必然非同一般。

再看外面，舒齐和郎洪依然在按照自己的吩咐守着千眼窟，同时在布下的禁制中推演变化，勤修苦练。

见四下无事，王雄一时心血来潮，念了个法诀，将这一片区域留下一丝神念，随即妖风抖起，乘着夜色窜出了千眼窟。

这一次修行，只过去了一个月左右，王雄却不知为何，始终心烦意乱，再也难以入定，甚至连九曲霜灵琴也懒得祭炼，于是干脆浮在妖风之上，选好方向，向着十万大山的中心区域缓缓飘飞。

结合熊妖的记忆，加上牛望月等人的介绍，王雄知道，这十万大山不过是一个名称而已，只是说大山连绵，不见头尾，但是，只有当他亲自查看时，才知道，这名字还是太过小气了。

所谓十万大山，实际上叫百万大山，千万大山也不算过分，因为即便以王雄目前巨妖级别的目力，站在高空，一眼望去也是茫茫一片，山岭重叠，云雾缭绕，直到天际。

“这群山之中，到底有多少妖魔巨怪？”

飘飞出约莫上千里，身形微滞。王雄突然想到，自己转世以来，所经事情看似艰险，但现在看看眼前的情形，才发现这世界真是巨大无比，以后若要继续摸爬滚打，遇到的事情恐怕会更加匪夷所思，九死一生。

随即，种种画面和念头不可遏制的生了出来。

“唉——。”

此时已是深夜，一轮明月当空，苍穹万里，王雄浮在风头，思虑万千，不由得微微长叹一声。

“施主因何感叹？”

正当王雄心中烦乱之时，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询问。

这询问的声音极低，似乎都已经隐藏在风声中了，但是听在王雄的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

“该死！中招了！自己居然变得这么大意！”

王雄心中悔恨疑惑，但是身体却没敢有丝毫停顿，并不答话，瞬间窜出千米开外，神识外放，周身的法力鼓荡起来。

“施主不要惊慌，是小僧唐突了。”

王雄定下心神，这才看清，在清朗的月色中，一片白云之上，正盘膝坐着一个雄壮的头陀，面带笑容，宽袍迎风，最明显的是一头长长白发垂至腰间，一根绸编的彩绳在额头缠绕，将头发稍稍固定。

“雪顶头陀！”

当日王雄设计大闹灵觉禅院，昂南昂剑两个道士被利用来对战雪顶头陀，王雄本以为凭着这两个道士足以将这头陀斩杀，谁知这头陀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根本不曾落败，而且看这样子似乎也没有受什么伤害，与几乎半疯的昂剑完全不同。

“呵呵，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小僧在此一直苦等施主，三十余日施主终于是出现了，看来这天下还真是有缘法一说，天不欺我。”

这雪顶头陀话说得极轻松，似乎是在感叹，又像是在聊天，根本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气。

不过，王雄可不会掉以轻心。

即便这头陀在有多宽大的胸怀，当日寺庙被毁，他所受的责罚必定不轻，今日又似乎是算好了自己必然到此，恐怕杀招早就备好了。

王雄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不断盘算着，寻找着各种可能的逃生机会。

不过，几番算计之后，王雄干脆收了全身的防御，神魂力量也全部散去，甚至神念也不再扫视。

因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与这头陀的实力实在相差太大，无论如何，若是这头陀真要杀人，十个王雄也只能是横死当场。

既然结果一样，倒不如坐下来，反而显得大气。

“呵呵，施主果然是个人物。”

见王雄转眼便想通了关节，卸下了防御，雪顶头陀笑了起来，微微合掌道。

“今夜小僧并无他意，倒是真心实意来感谢施主的，感谢施主的启发之恩。”

“哦？”

王雄放下防御，但是精神却是高度集中，原本准备拉开架势施展三寸不烂之舌的，结果这头陀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呵呵，当日施主出现在灵觉禅寺，小僧并未觉得异常，但过后思量，却有了顿悟。此时小僧已然发愿，得了正果，今夜便是特意向施主还愿的。”

说罢，再次合掌。

“哦？还愿？得了正果？早说嘛。嘿嘿，那还愿也要有个诚意吧，把功法秘诀什么的拿出来几十套吧。”

王雄心中大大放松，嘴上却依旧只是轻轻一哼。

此刻他心中无数念头电光火石间闪过，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能完全确认。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头陀并未说谎，这一次，他似乎确实是有了变化，只是具体的事情，王雄却是难以看透。

“大师过谦了，即便小熊有什么地方入了您的法眼，那也是上天赐予大师的机缘，与小熊无干。”

王雄试探着说道，随即脚下的风头也向前飘飞，停在了距离头陀十余丈开外。

“施主有此心胸，真是令小僧佩服，难怪施主可将人、妖、魔三族之神气归于一身，同时身具异宝却又能坦然承受，小僧受教了。今日小僧谢过施主之后，心愿了却，由佛入魔。只是修行之途漫漫，还需要与施主互助一二。”

说罢，雪顶头陀伸手，一把扯下了额头的彩带，单手一扬，落在了王雄手中。

“什么由佛入魔？说了这么多，果然还是抢劫来了！”

王雄心中痛骂，但是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点头应了，也不再说话，只是伸手，将怀中的九曲霜灵琴取出，向前一递。

那头陀微微一笑，也不客气，手指微点，那琴似乎也是极为兴奋一般，立即脱离了王雄的手掌，浮在空中铮铮作响，声音极是悦耳，随即落在了雪顶头陀的手中。

“多谢施主成全。自今日之后，世间再无雪顶头陀，天地只留九曲霜魔！”

琴声悠扬，明月云影。

无数的云气在月光下从山林间升上来，围绕此处涌动汇聚，庞大的力量瞬间将王雄推到了百丈开外。

而与此同时，琴声大盛，嘈嘈切切，不断响起，时而激越高亢，时而悠扬婉转，时而悲伤倾诉，时而含羞笑闹，时而又如万马奔腾，琴声种种，带动周围云气翻腾不休。

不过，虽然云气动荡，但王雄却看得清楚，在这一瞬间，那头陀原本黑色的僧袍瞬间皴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红领白面的袍子，九条金蟒浮在袍上，活灵活现。

随着琴声变化，周围突然煞气凛冽，原本风清月明的天空，顿时阴风萧萧，寒意刺骨。

雪顶头陀的白发飘散飞扬，原本的慈眉善目消失了，换做了一副寒霜阴鸷的面孔，而那九曲霜灵琴，也不再是桐木色泽，变得一片血红，不远处的王雄似乎都能闻到一股腥恶的臭气。

黑色、白色之后，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彩，随着琴音九种变化，头陀的全身上下也是接连九种色彩变幻。

九般变化，九种神情，九九归一，九曲霜灵。

一至二，二至三，直到演变了九种形态之后，原本的雪顶头陀，现在的九曲霜魔，终于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只是神情变得更为内敛，形象没有了之前的雄壮，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白发中年人而已。

不过，王雄却知道，经过这一次顿悟，这头陀的境界恐怕是更加高深了。

“道友，后会有期。”

演变结束，九曲霜魔微微一笑，拱拱手，也不再多话，云雾微动，人与琴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在极远处有声音传来，若有若无。

“三族合一，天地难容，道友前途珍重。那彩绳乃是故人的一件信物，日后当有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