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青衫落座
这座凉亭的名字很长,亭,不远处还有座亭。
魏檗笑问道:
其实不光是北岳披云山地界,其余四岳的新晋神君,当时也都下了一道严令,不许诸司衙署和辖境神灵三字探究此事,不可聚众妄议此事,一经查实,下次察计,一律作降低一等评定。
山水神灵可以缄默不言,却管不住山上修士的议论纷纷,莫非是落魄山那位年轻隐官又?一洲山水邸报都忙碌起来了,正阳山那边剑仙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陈平安没有着急回话,落座凉亭,翘起二郎腿,抖了抖长褂,显得优哉游哉,十分闲适。
魏檗坐在对面,
陈平安笑道:
魏檗虽然心中早有结论,可等到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飞升境与十四境的差别到底有多大?天壤!
合道成功的难度又到底有多大?以山填海!
魏檗背靠栏杆,沉默许久,懒洋洋道:
突然听到陈平安喊了一声。
魏檗停下脚步,疑惑转头,
陈平安坐直身体,伸手握拳,敲了敲心口,再屈指敲了敲额头,说道:
魏檗愣了愣,笑骂一句,
大步离去,举起手臂,背对着昔年的草鞋少年,耳坠金色圆环的昔年土地公,晃了晃手掌。
一切尽在不言中。美好的画面,温暖人心。
不料陈平安冷不丁来了一句,
魏檗转过头,问道:
陈平安笑着站起身,快步走出凉亭,与魏夜游勾肩搭背,
魏檗抖肩甩掉那只手,
陈平安哈哈大笑。
魏檗也觉得自己矫情了,却仍然板着脸,并肩走出几步,也是忍俊不禁。
一起散步,说了些事情,陈平安让魏檗帮着留心马苦玄的那个关门弟子,如果他返回北岳地界,就让他来趟落魄山,直接去扶摇麓道场找自己。柴刀少年曾经在剑气长城的城头,就当着马苦玄的面,问陈平安还收不收徒弟。陈平安当然不是要抢马苦玄的嫡传弟子,只是要给少年传下一篇雷法道书。
再就是询问魏檗,能不能让北岳礼制司那边,给青梅观的周琼林发出一道请帖,邀请她去披云山。再顺便提一下,去落魄山游览也可以,不过她得答应一事,镜花水月的收入,得与落魄山五五分成。
第一件事简单,听到第二件,魏檗笑道:
陈平安笑道:
魏檗懒得打破砂锅问到底,说道:
陈平安说道:
魏檗反问道:
陈平安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
耕云峰黄钟侯,不但成为云霞山的山主,还在自己的牵线搭桥之下,终于与武元懿喜结连理,成为道侣。
魏檗顿时来了兴致,说道:
陈平安便笑着将自己是怎么跟黄钟侯蹭酒喝、黄钟侯如何威胁自己、自己又是如何牵红线的,娓娓道来,说给魏檗听了,魏檗听过也觉有趣,大笑不已。
走到了附近,双方难得如此清闲聊天,干脆再次落座。
陈平安想起一事,
魏檗揉了揉眉心,
陈平安笑道:
魏檗双指捻动那枚金色耳环,无奈道: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点头道:
魏檗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等到陈平安在这边使劲夸赞山神王眷,便有怀疑,不料陈平安已经问道:
魏檗摇摇头,
陈平安连连点头,
魏檗突然笑骂道:
陈平安老神在在,呸了一声,
魏檗说道:
闭目养神片刻,陈平安双手笼袖,缓缓说道:
魏檗说道:
新君登
基,达官显贵,山上神仙,各有各的私心和诉求,成为大骊藩属之后,只说大骊清理各地王公皇庄、豪右势力侵占以及大地主投充良田一事,就动了多少当地权贵的利益?更不说还有十几条大骊政策,都跟动了他们祖坟差不多。再加上南边有几个新王朝,与之暗中串联,推波助澜。那边的老百姓又不懂这些庙堂内幕,而且经过那位太后跟一帮文武官员五六年的经营,故意制定了许多听上去与大骊政策不同、极为让利于民的举措,又有大量文人的笔杆子和结社清议的嘴皮子,使得朝野上下,就连刚刚蒙学的稚童,都将大骊朝廷视为仇寇。
也难怪会有传言,年轻太后怒斥中岳神君晋青,
陈平安说道:
魏檗说道:
陈平安笑了笑,
魏檗苦笑道:
魏檗看着陈平安,
陈平安淡然说道:
魏檗说道:
陈平安说道:
魏檗自嘲道:
陈平安点头说道:
魏檗站起身,笑骂道:
陈平安跟着起身,一起走出凉亭。
魏檗忍不住问道:
陈平安点头道:
魏檗有些好奇,笑道:
陈平安板着脸说道:
魏檗伸手重重一拍陈平安肩膀,
陈平安沉默许久,说道:
魏檗会心一笑,以心声说道:
陈平安立即伸手扯住魏檗的胳膊,
魏檗却是径直返回披云山,笑声回荡在凉亭附近。
人生路上多少道难关,迎刃而解,豁然开朗。
我辈相逢于青萍之末,无需言语,慨然交心。
周乎在路上姗姗走下,抱拳行礼,
女子淡丰容,萧然林下风。
陈平安站在凉亭外台阶底部,说道:
周乎微笑道:
陈平安说道:
周乎其实有许多的疑问,想要当面
询问这位年纪轻的隐官,只是真正等到见了面,反而觉得没必要多说什么。双方极有默契,点头致意,擦肩而过,一个返回山顶,一个继续下山。
陈平安在心相天地中,小心翼翼,尝试着演练一手既可称之为道术、也能说是剑术的招式。
可惜道力不济,终究是空中阁楼。
空架子,全无半点道韵神意可言。
临时起意,喊来小陌,陈平安随便叮嘱几句,让他到了观道观那边,不见外,也不要太不见外。小陌笑着点头。陈平安顺便问了青神王朝的傅玄介,无非是境界资质如何。小陌照实说了,傅玄介资质相当不错,不过比起柴芜,明显还是要略逊一筹的。
只是陈山主难免腹诽一二,这个傅玄介,胆子也太大了点。索要印章是小事,那句印文,
下次见面,岂不尴尬?
算了,能不见就别见面了。
陈平安说道:
一袭青衫拔地而起,御风直冲云霄,到了宝瓶洲天幕。
跃出层层云海如青天架梯子。
小陌御剑紧随其后。
不曾想貂帽少女也跟着凑热闹,到了天幕那边,趁着山主与那位老夫子相谈甚欢的功夫,谢狗也想依葫芦画瓢,学一学山主夫人,为自家小陌整理一下衣襟。
小陌却先下手为强,伸手按住貂帽,柔声道:
谢狗抽了抽鼻子,
小陌无奈道:
陈平安站在那位坐镇天幕的老夫子身边,笑眯眯道:
谢狗一挥手,豪气干云道:
小陌步入大门,身形没入光阴长河中,转头看了眼那个正在跳格子的貂帽少女。
到了明月皓彩中,身形飘落在观道观外边,却见一位手捧铁锏的门神,厉色道:
小陌笑道:
古鹤皱眉不悦道:
这位护山供奉,一边挥手下逐客令,一边心声言语道:
小陌其实已经认出这尊门神的身份,只是假装不知,省得对方道心不稳。
干瘦道士一路急匆匆跑出道观,解释道:
得知碧霄道友竟然难得自己炼丹一回,虽然有些意外,小陌仍是入乡随俗,与王原打了个稽首,笑道:
王原连忙稽首还礼,弯腰极多,也不抬头,诚惶诚恐道:
没法子,不是小道礼数多,实在是小陌先生上回登门给的多。
一旁古鹤有些懵,他娘的,这才几天工夫,敢情自己又碰到个硬点子了?
炼丹炉那边轰然一声,整座道观随之一震,好些阵法禁制都被冲散。
那个烧火道童眼
神呆滞,灰头土脸站在一处废墟中。
差几个时辰就能大功告成,几个时辰啊,不是几天,几年啊!
师尊你就不能稍等片刻?
一炉子必定成功的灵丹不说,还废了一件品秩尚可的炼丹炉,老道士浑不在意,手摇麈尾,驱散尘土,搭在胳膊上,径直来到道观门口,气恼道:
小陌没好气说道:
古鹤那颗自诩坚若磐石的道心,有些不稳了。
先前那剑术极高的陈清流,与自家观主见了面,虽说双方都和颜悦色的,互称道友,身份并无高矮之分,可也没有眼前这位言语这么冲啊。
咋的,莫非?观主觉着咱们道观缺个门房了?
老道士拿麈尾指了指小陌,
小陌说道:
老道士皱眉道:
小陌却是纹丝不动。
老道士无奈道:
小陌说道:
老道士笑眯眯问道:
小陌径直跨过门槛,随口说道:
都没问老道士是否答应了两件事。
老道士爽朗大笑,快步跟上,
古鹤偷偷问道:
烧火道童心情不佳,懒得说话,蹲在台阶上,想死。
王原笑着解释道:
古鹤疑惑道:
王原说道:
烧火童子站起身,耷拉着脑袋,回了自己屋子生闷气。
没过多久,便有大修士施展出一尊法相,扶摇上青天,来到明月中。
如此作为,等于是是在一座天下的众目睽睽之下,来此拜会老观主。
古鹤小有意外,观主竟然没有将其一巴掌拍回人间去。
那位容貌清逸的道士收了法相,正是青神王朝,雅相姚清。
姚清瞧见了道观门口的干瘦道士,说道:
畏畏缩缩的王原,蹲着不敢起身,都不敢正眼看那位雅相,闷闷说道:
五陵少年,也会贫富悬殊。
何况千年以来的五陵少年,谁不佩服姚清,谁不怕姚清?
姚清没有着急说话,看了眼人间美景。
海上明月,塞外孤烟,空谷幽兰,美人梳妆对铜镜。
青鹤游天,鲜衣怒马,爱憎分明,少年带酒冲山雨。
姚清直接问道:
王原愕然,缓缓起身,瘦小道士气势浑然一变,竟是死死盯住这位新十四境,反问一句,
姚清答非所问:
王原细眯眼问道:
姚清说道:
王原说道:
姚清笑道:
王原没有说什么,走下台阶,转过身,面朝道观,开始重重磕头。
并未现身此地,老观主在酒桌那边,咦了一声,语气惊讶道:
王原额头贴地,哽咽道:
王原又磕了几个响头。
老观主不耐烦道:
王原只想给师父多跪一会儿,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与那泥土糊在一起。
老观主冷哼一声,
王原火速起身,满脸泥污,也顾不得擦拭,只是神色茫然,呆呆望向姚清,怎么办?
姚清微笑道:
王原挠挠头,这都成?
思量一番,王原说道:
酒桌那边,老观主抚须而笑,小陌,你瞧瞧,贫道就收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小陌由衷赞叹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道友收了个好徒弟,得提一个。
地肺山,大木观剑修高琼与弘农杨氏子弟,一起去往她的家乡汝州,颍川郡许县。
汝州赤金王朝,鸦山上,林江仙为朱某人介绍起了苏店,朱某人对那骊珠洞天最是好奇,问了好些掌故和风土人情。
落魄山,竹楼。
扎丸子头发髻的裴钱,粉裙女童,黑衣小姑娘,还有那个今儿来这边点卯的城隍庙香火小人。
偷偷躲在竹楼二楼那边,坐在廊道里边,靠着墙壁,一起嗑瓜子。
暖树帮香火小人儿剥了一颗瓜子,小家伙坐在坐在一瓣瓜子壳里边,双手抱住那颗瓜子。
他们竹楼一脉,门槛能不高?
暖树手指上戴着顶针,低头轻轻咬着线头,脚边搁放着一只泛着清香的樟木盘,里边装满了女红活计。
暖树随口问道:
小米粒挠挠脸,
香火小人背靠瓜子,唉声叹气,
暖树柔声笑道:
香火小人说道:
小米粒使劲点头道:
暖树点点头,不过双指弯曲,轻
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米粒皱着两条淡黄的疏淡眉头,气鼓鼓,双手叉腰,耸起肩头。
裴钱一直闭目养神,这会儿睁开眼,从袖中摸出一块杏仁酥,在小米粒眼前晃了晃。
呵,小米粒纹丝不动,只是视线一直移动。呵呵,馋我?黑衣小姑娘张大嘴巴,就是一口!
暖树轻声问道:
裴钱神色如常,嗯了一声。
小米粒腮帮鼓鼓,含糊不清道:
裴钱扯了扯她的脸颊,
香火小人立即说道:
小米粒竖起大拇指,自己那部功劳簿上记你一功。
暖树问道:
小米粒挠挠头,
暖树说道:
小米粒摇头说道:
裴钱笑道:
暖树轻轻叹了口气,她近期连夜缝了几双新布鞋,大的,小的,各两双。
其实连香火小人儿,都有两双极其袖珍的布鞋。只是它不舍得穿,唯有城隍庙那边逢年过节、庙会之类的,它才会拿出来穿着。
除了小米粒的洞府境,还有暖树的龙门境瓶颈,她是黄庭国曹氏芝兰楼孕育而出的文运火蟒。与那位道号纯阳的真人吕,有一段历史久远的道家因缘。
暖树轻声道:
小米粒立即坐直身体,神色肃穆,
落魄山的后山,上柱国曹氏子弟的修士曹荫,既是侍女又是贴身扈从的武夫曹鸯,他们瞧见了散步至门口的一位女子,她自称是跳鱼山的新谱牒修士,周艾,道号灵渠。
花影峰,莺语峰,武学天才和修道胚子,在大师傅郑大风的撺掇、新任候补教头温仔细从旁拱火之下,两座山头,两拨神仙和武夫,真是名副其实的不打不相识了。
自从首次交手,,道号龙声、化名甘棠的老聋儿,也是发了狠,专门从拜剑台那边搬来这边结茅长住。对于传道一事,可谓真正上了心,给每一位炼气士单独开小灶不说,还要每日督促他们修行,盯着他们的进展。
以往是应付差事。既然上了贼船,老聋儿就不得不为落魄山略尽绵薄之力。
如今却是你们这帮兔崽子不想学就能不学的?你们无所谓机缘不机缘的,但是我丢不起那个脸。
虽然没有名义上的师徒称呼,传道闻道,道法二字,落地生根,岂能如此软绵不济事?
再说了,白景的传道,还有小陌更是跻身十四境了,老聋儿还想要与他们再请教请教。
郑大风又带着温宗师来这边逛荡,听老聋儿在那边兢兢业业传道授业。
那几位桃符山道士,既是讲课先生,也是老聋儿的半个学生,所以他们都会找个靠后的位置。
温仔细如今脸皮也愈发厚了,偷听?犯了山上忌讳?如今咱们都是落魄山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呢。
郑大风
看了眼某位少女,如今她见着那姓郑的浪荡汉,厌恶倒是算不上,就是烦。
老聋儿走出,让一位道士负责继续传授符,出了门,让那温仔细别愣着了,反正来都来了,赶也是赶不走的,不如直接进去坐。温仔细可不跟他客气,进去补缺了那空位。
老聋儿身形佝偻,双手负后,以心声说道:
郑大风笑道:
一起走在野花野草一并旺盛生长的山间道路上。
老聋儿唏嘘不已,没来由说了一句,
他也历来以剑修自居,否则当年在剑气长城,也不会有与陈清都的那场城头问剑。
郑大风做了个仰头喝酒的姿势,笑道:
老聋儿点点头,领着郑大风去找酒,他可没有什么仙家酒酿,那几位道士茅屋里边有就行。
不是说老聋儿没有本命飞剑,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的剑道修行,极为特殊,只因为他拥有两把本命飞剑,问题是两把飞剑的本命神通,大道相克!单炼任何一把,就都要跟另外那把犯冲,两把飞剑一起炼?说来简单,却跟那纯粹武夫每天没有教拳喂拳的,便只好自己打自己,打熬体魄?
此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修道不难!
炼剑真苦!
只是这等涉及大道根本的秘事,老聋儿从不与谁说,更何况在剑气长城,他一个妖族剑修,跟谁说得着这个?
早年老大剑仙倒是说了句,你这种情况,万年之前并不罕见,当然是有些远古法子可以解决的。
老聋儿当时如获大赦,直接跪在城头的茅屋那边,跪求陈清都赐教破解之法。
不曾想陈清都接着说了一句,我又不知道解决之法,你拜错庙,哭错坟了。
老聋儿伤心欲绝,只是伏地不起,嚎啕大哭。
约莫是陈清都见他可怜,说你就耐着性子等着吧,说不定就等到了峰回路转的一天。该是你的劫数,躲不掉,该是你的机缘,将来接住便是了。
老聋儿站起身,抹了把脸。
陈清都撂了一句话,不过我看悬。
老聋儿立即跪下,继续趴着。
陈清都最后竟是将他搀扶起身,笑着说了句,凭这份求道之心,什么机缘不能有。
本来只是想要小酌,耐不住大风兄弟劝酒本事高,老聋儿不知不觉,喝得老泪纵横。
陈平安带着谢狗离开天幕,重返陆地,却不是去落魄山,而是来到大骊京城的外城城头。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宛如有一尊巨灵,将无数金色洒落在大地之上。
这是陈平安第二次站在这边,上一次现身,是在夜幕沉沉之中。
青衫长褂布鞋的男子,与貂帽少女,山主和供奉,一个长久无言,看向城外,一个坐在墙垛上,一个有些无聊,便高高举起那块大骊刑部颁发的三等供奉牌子。
外城校尉士卒都认得那位陈剑仙的身份,先前象征性询问几句,之后就都没有打搅那位年轻隐官。
从正午到暮色再到深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城头这边换了数拨巡逻士卒。
那一袭青衫便只是看着城外的道路,道路上的行人们。
清晨,大朝会之后,御书房照例召开小朝会议事,今天人数相较以往明显多了,皇帝陛下与一众大骊文武重臣,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聊过去,但是很明显连同陛下在内,都有些心不
在焉。
他们时不时望向那把空椅子。
就在小朝会即将结束之际,一袭青衫径直走入屋内,一手负后,一手抬起虚按一下。
陈平安落座空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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