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未能开口的话
就待夏云升思忖沉吟之际,被甩落在大老远的孙府侍卫方才姗姗来迟,个中缘由自然不用多说,当真就如每逢命案发生必然来晚的县衙捕快一般。
不等蜗行牛步来迟的侍卫头领开口道罪,夏云升便上前几步,冲略显懵然的侍卫头领勾肩搭背,手指点向前方一处庭院,痞里痞气道:“老兄你知道这院子里住的是谁吗?”
侍卫头领被这突如此来的话给问得一懵,迟疑片响,还是答道:“住在这‘明理院’的是孙明远孙二爷。”
夏云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意“温煦”地拍了拍这健硕汉子的肩膀,哼着莫名调子咿咿呀呀晃悠离开,几息便不见了踪影。
瞧见这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一幕,侍卫头领满是郁闷地摸了摸脑袋,不知这因击败汪意而声名鹊起的“破云雷剑”是在玩哪门子的把戏。
摇了摇头将满腹疑问咽回肚中,侍卫头领大步流星向黑衣人的尸体走来,就要惯例搜身巡查时,余光忽然瞥见一物。
侍卫头领颇感疑惑地探出手,从黑衣人怀中掏出一物,细细端详,愕然发觉是一块充满杂质的毛绿玉佩。
……………………
寻常人在经过适才的凶险刺杀,多半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夏云升自然不会跌份怂到这般境地,可他却也不曾歇息,神态闲适捧着一壶上好茶水,似在等待着某人前来。
嘎吱——
轻微推门声响传来,夏云升抬起眼皮瞟了眼神出鬼没出现在房间里的身影,说道:“大晚上的,你还用得着这样易容吗?”
楼轩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抿嘴润了润嗓子,这才道:“毕竟身处孙家,小心翼翼点总归是没有错的……再且现在天都快要亮了,样貌换来换去多少有些麻烦。”
夏云升虚了他一眼,啧啧说道:“说起这个,想不到你对易容一道颇为精通,难不成六扇门的人都像你这样通晓易容,好方便卧底干些不方便宣告于世人的肮脏龌蹉事。”
楼轩轻扯嘴角,回道:“寻常六扇门捕快自然用不上易容,可作为巡检司的捕快,就算不说人人都能伪装地天衣无缝,可多少也懂得一两手,其实我这粗浅易容术也仅能骗骗孙家这些‘知根知底’的人,要是换做别个九窍武者,老早就被发现了。”
“要说精通易容一道者,还当属孙寅,我……”楼轩一顿,眉眼多了少许落寞,叹息着说完剩下的话,“易容术也多是由他所教,巡检司中能将‘换脸’玩得出神入化的首推便是他,让死人改头换面‘重焕新生’更是不过尔尔。”
夏云升“哦”了一声,便岔开话题:“今儿刺客的出现,倒是变相证实了之前的两个疑问。”
楼轩面现不解,投来一个疑惑目光。
“一是切实了孙家大少为无上门所害,二是证实了孙家有人与无上门勾结。”
“夏兄何以如此言辞凿凿?”楼轩问。
夏云升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起身,在楼轩颇为懵然的眼神下,摆出了一个玄而又玄的架势,五指平摊,随即滔天邪气腾现,虚空中竟是凝练出一只宛若实质的黑色掌印,声势之霸道远胜过先前黑衣人所使。
“灭天掌!”
楼轩瞳孔收缩,脱口而出,气劲外泄,托于掌心的茶杯怦然变作四分五裂,非是如此难以诠释他此刻的心情。
“原来这招数就是你之前说的无上门绝学之一的灭天掌,看来我的推测没错啊。”夏云升摸了摸下巴的青涩胡渣,淡定说道。
楼轩面皮抽了抽,吸气平复心头翻腾不休的情绪,沉声道:“夏兄,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何会使无上门的灭天掌。”
茶香萦绕,叶片沉浮,夏云升掀起白瓷茶盖,轻轻吹了一口气,手指以三龙护鼎托住茶杯,轻呷了一口,意味悠长延绵,不禁让他为之而呻吟出声。
可他下一息却是毫不犹豫地将含在嘴里的茶水吐掉,浑然是把这产自溪州的灵溪茶用做漱口,估摸着要是个懂行之人看到这幕,这些个深谙茶道的大家定会痛心疾首,唾沫横飞地伸手冲夏某人大喊“暴殄天物”
“真他娘苦。”夏云升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嘀嘀咕咕说道。
楼轩眼里闪过一抹肉痛之色,他虽然并非爱茶之人,但也明白夏某人把这灵溪茶用作漱口可谓是彻头彻底的败家子。
“你在怀疑我。”过了好半响,夏云升才不紧不慢回道。
“是!”楼轩话语铿锵,连带半点儿犹豫都没有,与其将猜忌按捺藏在心里,造成日后隔阂渐生内讧争斗,且不如当刻率先挑明。
“你如果将这份警觉心放在找出孙寅死因上,你早就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了。”夏云升叹息一声,语焉不详地嘟囔几句,复又望向眉眼凝肃的楼轩,说道,“这样跟你解释吧,但凡是被我看过一眼的武功绝学,我就能把它依葫芦画瓢临摹使用出来。”
“原来如此。”楼轩“恍然大悟”。
本是随口胡诌的夏云升瞅见楼轩这幅神态,心头不禁暗自泛起嘀咕,颇感纳闷道:“你这就相信了。”
“相信,怎会不相信。”楼轩“认真”说道,“遂古年间就曾有人生来便具备奇异神通,瞳眸血红,能够模仿旁人的武功绝学。远得且不提,光是近古就有永安江黎这前车之鉴,夏兄能有这般本事,倒也不足为奇。”
夏云升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对,若我没记错的话,有这天赋神通的武者,眼眸猩红宛若鲜血,随着年龄增涨以及自身对神通愈发炉火纯青,眼睛里就会多出一枚勾玉,待得三玉齐开后,便能借助自家血亲的眼睛,让……”
“夏兄!”楼轩低吼一声,额头隐有青筋暴涨,“莫要把我当做三岁小儿戏弄,你说的这些都是几十年前李院长诓骗天谕阁阁主随口胡诌的异闻故事。”
夏云升“切”了一声,颇为郁郁不爽,俨然一副“竟然被你看穿了”的神情模样。
“其实我之所以能使出这灭天掌,多半还要归功于我所修行的开窍功法。”
楼轩嘴角抽搐:“夏兄,你修炼的难不成是某个名号‘元皇’的大能奠基功法‘八九玄功’。”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夏云升眉头一挑。
楼轩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仍旧保留些许困惑,却也不再继续刨根问底探究下去,既然他恳请夏云升入局助自己一臂之力,就意味着相信他。方才的询问,仅是为了挑明彼此之间的疑惑,免得此后因这事生出芥蒂,从而致使内讧窝里斗。
诸般念头收摄心底,楼轩细细摩挲着青瓷茶杯,自语呢喃道:“今夜的黑衣刺客既会灭天掌,那便意味着有人栽赃陷害给无上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足以确凿认为孙寅是无上门所害。”
“并且,孙家的戒备防守虽然在你我眼中并不算些什么,可以那黑衣人的身手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孙府也是不可能的。”
夏云升接过话头::“除非有人告知了他知晓了孙府的布局乃至侍卫的巡行范围,如此一来,悄然无息进入孙府也就并非天方夜谭难以置信了。”
“孙府里有资格身份清楚府中布局的不超过五指之数,这即意味着孙家中果真潜藏有无上门的卧底,同时也将嫌疑对象压缩到了极小范畴内。”
讲到这里,楼轩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身居孙府高位,与无上门有所牵连却不被察觉,此人心性、智慧,手段无疑让人打心底感到畏惧,只是我尚有一点不清楚的是,既然他在孙府有如此之高的地位,为何要对孙寅下此毒手。”
夏云升语调轻松道:“咱们不妨换个思路,假设与无上门有所勾结的是你‘爹’兄弟其中一个,必会将游历归来极有可能成为孙家家主的‘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然后再相当巧合地发现‘你’作为巡检司捕快的身份,唆使无上门的人出手并不算什么难事。”
楼轩皱眉:“可无上门既不是像六爻楼这样的杀手组织,也非开善堂的,怎会平白无故受那人驱使,除非以利……”
“难不成!”楼轩脑海灵光一闪,自语念道,“孙府的那人以青萝洞府的玉佩为报酬,让无上门出手击杀孙寅。”
“但以无上门的底蕴深厚,若当真要染指青萝洞府的功法传承,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倘若是畏惧六扇门顺藤摸瓜发现行踪,也大可挟持颍川随便一世家浑水摸鱼趁虚而入,纵使我再为神通广大,也绝没法洞破他们的身份。”
心中思绪纷呈而来,楼轩愈发觉得如坠云雾之中,难以弄明白无上门徐徐图谋之事到底是什么。
“其实要想知道无上门的意图并不难。”夏云升忽地出声。
“什么办法。”楼轩追问。
夏云升淡定道:“自然是等呗,如果无上门的谋划与青萝洞府有所关联,咱们只要牢牢把持玉佩以逸待劳,待得临近青萝洞府开启之日,他们的目的意图岂不是就昭然若揭了。”
楼轩点了点头,虽说这样难免有少许守株待兔的嫌疑,但就目前看来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早在之前孙家闻得消息将要把玉佩取到手时,自己的筹算就是如此,以身为孙家大少的天然身份内应从中作梗,施展种种手段让江洋大盗孔侑虎口夺食,早一步抢得玉佩。
随后他本来的打算是要传书给永安六扇门总部,让自家的顶头上司四大神捕之一兼巡检司之长的穆易派人帮忙。至于碰上夏云升仅能说是因缘际会,自温守仁哪里听闻过他后便顺水推舟将其拉入局中。
“但……孙家可不一定会让我们就这样‘守株待兔’等下去。”楼轩语气低沉,需知即便孙家其余人众与无上门没有瓜葛,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想要从青萝洞府里分得好处,否则他们也犯不着把夏云升给客客气气地“请”回府中来了。
提到这一茬,似陡然回想到了什么,楼轩又说道:“夏兄你怎么看今夜无上门的黑衣人会向‘明理院’窜逃。”
“还用得着我说么。”夏云升耸了耸肩,“这不是明摆了混淆视听,好让我们误以为这孙二爷就是孙府里与无上门有所牵连的那人。”
楼轩颇感认同地点了点头,要是这黑衣人当真为孙明远所指示委派,绝不会傻到暴露出如此之大的疏忽漏洞。
话虽是这样说,可夏云升旋即又话锋一转:“但为了以防万一,错过了漏网之鱼,咱们还是得好好‘拷问拷问’这孙明远。”
“夏兄……”楼轩目光一虚,说道,“你该不会还在惦记着今天他派孙文过来寻衅的事儿吧?”
“呵呵,你觉得我会像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夏云升呵呵一笑,眉眼满是大义凛然,“我这可是为了咱们颍川的老百姓们免受无上……”
楼轩直接将夏某人的话给当成了耳边风,自顾自道:“孙明远此人极信鬼神一说,每月都会赶赴寺庙烧香拜佛,大后天恰好就是他去颍川附近寒山寺礼佛的日子。”
夏云升接过话来:“也就是说,咱们到那时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做任何想干的事情,且不必担忧被人发现,必要是还可以当场灭口替天行道,在荒山野岭就地挖个坑,把他给埋进去。”
楼轩眼角一抽,无奈道:“我可从未说过这种话。”
夏云升拢了拢袖子,一派置若罔闻。
“虽说等待青萝洞府开启,引鱼上钩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但若是就这样干坐等待着实有太多变数,我们仍旧……说起这个,那玉佩还在夏兄你身上吧?”
他本是随口一问,可谁知下一刻夏云升竟是脸色骤变,将自己衣服上下都摸了个遍,见状楼轩心头不由咯噔了一下,讶异道:“难不成……”
良久的摸索搜寻,夏云升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复又恢复往日神情,没有半点羞赧惭愧道:“这玩意儿被我当做‘鱼饵’钓鱼的时候,一不小心忘记捡回来了。”
楼轩如遭晴天霹雳,顿觉方才所说的种种应对法门,在夏云升说完这话后全然变作一句空谈。
他深深吸了口气,遏制住心中几欲喷薄爆发的情绪,咬牙切齿道:“夏兄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可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