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大贤(二)
听完天河鬼的话之后,南宫无极笑了笑摆摆手“天河壮士,我何德何能,能给你一个公道?”
这话听得天河鬼一呆,小夏也是一呆。http://敬请记住我们的址:匕匕小說://xinЫqi.com。其他人说这句‘何德何能’也许还没什么,但以南宫无极的身份地位来说,他还是何德何能,那天下间能有德有能的人没几个了。
“子琢说得没错,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公道?我又如何能给你公道呢?你自己想想,姒儿的母亲虽是我四妹,但她自己可姓何,她父亲是茅山掌教,她只是喜欢在我南宫家走动而已,认真来说却算不得我南宫家的人,至少我南宫家要将她如何,没问过她父亲也是万万不能的。更何况她也即将嫁入唐家,那便是唐家的人了,到时候那便更和我南宫家无关,纵然我想要处罚他,唐老太爷那里也说不过去。”
天河鬼无言以对,他也不得不承认南宫无极的话没错,认真来说,他找南宫无极讨要公道这确实有些对不头。
“但是姒儿丫头此事确实做错了。而且其也确实有我南宫家的责任,若不是老二老三他们蛊惑姒儿丫头,她也不会逆着她父亲强行下山去闯荡什么江湖,以她那性子和头脑,闯下祸事那是决计躲不掉的。你的几位兄弟向来并无大恶,确实是死得冤枉。所以我只能给你一个我南宫家的公道。”
天河鬼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南宫无极的声音淳厚,纵然有些阴柔之气也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味道,那是一种完全发自内心,坦坦荡荡而又自信万分的感觉。
“我会给写信给晋芝,将此事告之他知道。我给他的建议便是将姒儿丫头召回茅山去,把她一身武功道法全都废了,再向你亲口赔罪。晋芝是个明白人,我想他会听我的,由他出手。唐家那边也不好说什么。此外你之前和你兄弟所受的冤名,我会着人替你们一一平反,还你们一个清白。若是你还想要什么补偿,大可开口。”
天河鬼没开口。只是摇了摇头,脸的神色古怪又复杂。
“最后,若是天河壮士还不甘愿,我可以保证,算天河壮士要以血还血。我南宫家也绝不阻拦,甚至算你真能取了姒儿丫头的性命,我南宫家也绝不冤冤相报。”
这句话再一听,天河鬼的身躯终于忍不住一震,张口问“当真?”
“当然是真的。”南宫无极微微一笑,居然带着点狡黠。“不过我劝天河壮士一句,最好还是莫要如此。姒儿丫头嫁入唐家之后,她是唐家的人了。”
天河鬼闻言又是一滞,说不出话来了。他当然早想过谋划过以血还血冤冤相报,将那女人的人头取来给兄弟们报仇。刚才南宫无极的话他差点还要以为是默许了他这样做,但这后来一句又提醒了他,算是南宫无极默许了,唐家那一关也是依然是迈不过去的。
千里奔袭单枪匹马闯入唐家堡去杀一个唐家的少奶奶,全天下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力的人绝不超过一手之数,天河鬼虽然对自己的身手功夫还有几分信心,也知道自己绝不是那几个人之一。
“所以你明白了吧,我所能给你的,只是我的公道而已。”南宫无极缓缓说道。“你想要自己的公道,要么去想。在自己的心去求,要么去做,在外物去取。别人是永远给不了你公道的。”
天河鬼默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其实刘大人之前曾对我说过,公道自在人心,我虽然知道了我有所坚持的是正是人间正道,但我那兄弟的枉死依然是心郁结的块垒,所以我才想要来问问无极老先生。而无极老先生肯对我这草莽无名之辈做出那等许诺,我已足够感激。我们出来混江湖便不信什么一命偿一命的,这些年枉死在我和我兄弟手下的人也有,我自问做不到问心无愧,老先生应承的这些,确实能让我看到老先生的公道。”
“哦,那现在你心郁结的块垒消了么?”南宫无极问。
“还是没有...不过我会慢慢去想,去想办法去做。终有一天我会想通,也许也有一天我会亲手报得了仇。”
南宫无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请原谅我的失礼,但我并不是十分能理解这位贤者的说法。”阿古里斯老人忽然开口。
“哦,这位欧罗先生居然能说得一口如此流利的原话。”南宫无极微微讶异。“听闻前朝有迁徙至欧罗大洲定居的家族,看来是在异邦也开枝散叶了,先生是从那里学来的么?”
“不是,我是向这位夏先生学习的你们的语言。不得不承认你们的语言非常地难,甚至矮人语和兽人语加起来还要困难”阿古里斯老人摊摊手。这些天来,他跟着小夏学习原话进境神速,不过这时候的这一口流利的原汉话,固然是这位老人勤奋好学,于语言一道颇有天赋,最大的原因还是来此之前小夏对他使用的法术。
自从见识过阿古里斯老人的神术之后,小夏便起了好之心,想着以万有真符来施展这异邦法术来试试。但是尝试之下却是不尽如意,万有真符施展神州道法近乎无所不能,但是想要模拟欧罗神术却是不能,无论阿古里斯老人如何示范,小夏如何学习,总体算能模拟出七八成,最为核心关键的一点却是无能为力,施用出来的法术都是效力全无。
这既意外又不怎么意外。据阿古里斯老人所说,欧罗大陆的神术和法术本来有本质的区别,虽然随着魔的完善与普及,神术也有不少地方逐渐借助魔的力量,但本质依然是借用神灵的力量来和自身灵魂共鸣驱动。而神州道统也是如此,道法和神道之法也是决然不同的,西狄萨满所用的萨满神术粗犷原始野蛮,原道法再是精微玄奥在某些特定方面也难以企及。神道之术,那是真正要将自身心灵灵魂都投入拜服到真神的怀抱才能引动真神之力。
阿古里斯老人口所谓真神,以道门的说法是天地法则运转大道在某一方面的具体灵化,如西狄狼神。也是说神道之术是将自身全心全意彻底投入天地洪流之去。方能引动洪流这一股力量,这与道门根本的逍遥超脱,太忘情背道而驰,所以两者法门几乎不能相通。天师道真灵业位图的那些神灵只是为了汇聚信仰心念而塑造出来的。根基仍然是道法,可说是以道法虚拟出来的‘伪神道’,接触不到真正的天地法则运转的力量和真意,所以才被阿古里斯老人斥为伪神。
不过小夏却隐隐有种感觉,万有真符并不是真的没办法运用神道之术。既然张道陵说过。这是天地大道显化,自己师傅也说过类似之话,那神道之术作为天地运转大道的一部分,那这万有真符依然是可以使用出来的。只是自己境界不够,对道法和神道的感悟和理解不深,发挥不出万有真符更深一层的力量而已。
所以小夏并不死心,想来想去,想到阿古里斯老人最初遇见他之时使用的那个类似灌顶秘法,教授人学会言语的神术,那神术的品级应该不高。难度并不大,似乎没有借助什么真神之力,加之自己感悟最深,应该是最合适尝试的突破口。
专门用这神术尝试了几次,再请阿古里斯老人仔细讲解了之后,小夏果然略有所得。说起来这神术其实当真是和密宗灌顶之术类似,将自身的神念意识浓缩汇聚起来直接灌入对方识海,直接将自身所知告知对方。但此法是说易行难,人对刺到眼前的东西都会情不自禁地闪躲,而灵台识海的敏感和紧要又更甚眼睛十倍百倍。普通的单方面的神念传话还没什么,浓缩了大量知识的神念意识却会刺激识海,只凭最原始的本能,人的自身都有抗拒之心。一个不甚伤了灵台能将人直接变作白痴傻子。密宗灌顶之法一般都用在师徒之间,而徒弟对师傅的尊敬膜拜常常都历经从小到大数十年的培养,这才会完全接受灌顶。而阿古里斯老人所用之神术,则是借人人天生的向往光明,对催生万物的太阳的崇敬之心来施用,小夏当时在识海感觉到的那散发着光明的老人形象。也正是阿古里斯施展的太阳神形象。只是那浓缩汇聚学识的技巧,据阿古里斯老人说却是改良之后借助了魔之力,在魔存在的欧罗大陆这自然是省力简略的法子,但是到了没有魔存在的神州来,那浓缩起来的意念学识无法释放,因此对其他人才毫无效用。不过小夏却是直接以万有真符将那意念学识乃至整个神术都直接同化了,这才在接受到学识的时候反伤了阿古里斯的神魂。
想明白了其关节,小夏尝试着对阿古里斯老人施用这法术。虽然他依然还是没办法借用神道之力,但完全拓印下了当日的法术再反哺回原主,总也多了几分把握,最难的是在如何汇聚凝练自身有关于言语方面的知识。间失败了数次,当听说了刘俊峰这里的贵客来了之后,阿古里斯老人要求他再试试,结果一次成功,算凝练的神念并不怎么完整,但加阿古里斯老人之前勤奋学习的根基,总算能完全流畅地和人交流了。
“有关于公道...我更喜欢用‘正义’这个词,您作为贵国最伟大的贤者,难道不应该直接将正义彰显在所有人面前吗?银河勇士好吧,我现在知道他是天河勇士,他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对待我也已经知道了,难道您不能大公无私地惩处凶手么?虽然那是您的侄女,但是她确实是做错了事,应该受到公正的裁判。而您之前对天河勇士的说法...虽然其有很多我听不懂的细节,但我觉得您是在教他妥协和敷衍,并不是让他去追寻真理和正义。”
“正义...真理...”南宫无极微微笑了笑,口念了念这两个词,摇摇头。“这位欧罗先生倒是位急公好义之人,只是我确实从来没怎么考虑过这些东西。至于‘贤者’‘伟大’这些东西,也不知您是从哪里听来的,我还真是当受不起,我如今不过只是个种种地教教书的老人罢了,何敢来主持什么正义和真理?”
“怎么会?您的事迹我听说过了。绝对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伟大事迹,您为这帝国和所有人民作出的牺牲和贡献无与伦,您人格的光芒令整个帝国的人都衷心敬仰,您当不起伟大这样的称赞那谁还当得起呢?您难道不是为了真理和正义才做出那样巨大的牺牲。成那样伟大的功绩吗?那您为什么不用您巨大的名声来继续为了正义和真理而努力,反而自我放逐去种地教书呢?”
阿古里斯老人的声音急切而抑扬顿挫,脸色都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倒是看得南宫无极微微讶异,继而哈哈一笑“若不是神情和声音。我几乎要以为是在刻意恭维,您说得实在是太过了。”
“获得与自己的高尚行为相应的荣誉和地位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
“我自己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高尚。”南宫无极摆摆手。“什么正义公理之类的,更是没想过。”
“那...怎么可能,那您是在什么的指引下才完成那样伟大的人生的?是儒教所提倡的仁爱,义理,吗?那也是真理和正义的一种表达方式。”
“我自家的人生,何须旁人来指引?圣人所言的微言大义若是成了桎梏人的条条框框,那还有什么意思?”南宫无极笑着摇摇头,微微眯眼,陷入了回忆之。“何况我在白鹿书院之时。哪有时间去念什么圣人经典...”
“...那时节正是年少轻狂,整日间和一帮纨绔子弟狂嫖滥赌,还和师妹不清不楚的时候,我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过。只是当被书院开除之后,又在外胡混了半年才返回家,得知母亲病死,父亲也被自己气得瘫痪在床,口不能言,加之我在外摆下的烂摊子太多,墙倒众人推之下一个硕大的南宫家尽然眼睁睁地要败亡在眼前当时我简直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才好。但堂堂的南宫家嫡子。再狼狈再败家窝囊了二十年,要死怎么样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多少为南宫家为我自己挽回口气来。那时候正好西狄南侵,赵家几兄弟又忙于谋取大位互相算计。各州州牧和世家大派都在忙着下注,各自保存实力不愿去硬挡西狄,大乾天下朝不保夕。我听说一些热血的江湖好汉们自发地想出的搏命手段,要去拼死直接刺杀西狄酋长和萨满。以区区数百乌合之众的江湖人去硬闯过万西狄人的大军,还想要斩首最厉害的萨满和酋长,这法子简直是发疯一样。与送死无异。于是我想方设法托人引荐加入了进去,想着是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多少做了些能让人记住的有用之事,对得起我儒门南宫一脉的大义之名。”
“...而等着真到了潜入了西狄大营被发现,才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周围那四面不断掩杀来的西狄蛮人和各式妖虫好像无穷无尽一样,四处横飞的胳膊腿脚血肉内脏,蛮人的怒吼惨嚎还有身边朋友的惨叫,真是恍如地狱一般。我是真怕了,算事先想过自己是来死的,我也怕了,想着是不是能冲杀出去,又想着死之前能不能多杀几个蛮子,平日间用得再熟的剑法也使不出三分力来,在萨满的巫术加持之下那些西狄蛮人更是如同怪物,算刺几十个透明窟窿也能酣战不休。我的身手最差,原本该是我最容易战死的,但正是因为如此,还有我最为年轻又是出身名门世家,其他人多少有意无意地护着我,反而让我撑到了最后。我亲眼看着旁边的万象宗宗主一刀砍杀了要杀我的西狄人,却被另外两个西狄人砍作了四截,飞溅出来的血和肠子糊了我一脸。茅山派的吴铭道长只是为了想将我一同用法术护住,微微分了分心神,被萨满的血煞咒气趁虚而入,整个人被侵蚀成了一团看不清模样的血糊,一路最为照拂我的赤面君大叔被妖虫活活吞下还有其他的,太多太多,我都记得很清楚,直到如今也忘不了。”
“所幸最后我们还是胜了,我们终于撑到了玄玄子真人以一敌三,以玄天混元神罡生生震碎了三大萨满联手施展的吞天血煞界。连同三大萨满在内的。西狄全军各部半数以的萨满神魂破碎当场吐血而死,剩下的也再无丝毫法力。玄玄子真人乘机带领我们击杀了几名酋长首领,最后终于浴血破阵而出。我记得出发的时候我们是四百五十三人,结果最后和玄玄子真人一起冲出来的。加我一共不过四十二人,十不存一。我这个准备去送死的人居然好好地活了下来,我辞别众人,一个人在荒野呆呆地走了半个月,野人一样地回到了京城。这半月里我只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我没有死,那我要好好地活下去,做点我能做的事,至少不能让那四百名好汉们白死。”
“京城里还是老样子。西狄人退兵的消息传来,一片欢腾之后,赵家兄弟该闹腾的还是继续闹腾。赵老二总觉得他远老三老五强得多,那把龙椅无论如何都该由他来坐。老三虽然没太大的**,却知道老二坐了椅子自己没好下场,也只能全力争夺,明争暗斗各显神通。又有各方势力各大世家都来朝两兄弟身下注,整个京城都一片乌烟瘴气。我找了个机会去见赵老二,他和我自小关系便不错,听说我去夜闯西狄军活着回来了便请我去喝酒叙事,我和他说了几句之后抽剑架在了他脖子,他傻了一样地看着我,愣了半天才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老三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我说赵老三没给我什么,只是我觉得你们两再把这椅子争来争去的实在不成个样子,干脆你们两都别坐了。给老五好了,那孩子性子平和不爱折腾,对你对老三对大家对这大乾天下都好。赵老二不信,还想着给我开条件玩花样。但我既然早有准备,自然有让他信的手段。于是我带他找到老三,大家在五千御林军十几个先天高手的包围对峙下一起谈了一晚,终于让他们同意了我的意见,让老五来当天子。”
“说定了是老五继承皇位,在大义名分大乾总算有了主心骨。但是我并不放心。赵老大的死我总觉得是顺天教搞的鬼,我事后仔细一想,说不定老二也是受了他们的蛊惑。这时候的时局像个用碎片勉强刚刚粘起来的花瓶,真再经受不起半点的动荡了。那些人最擅长的便是背后玩弄小动作,偏偏赵老五的根基又浅,没办法,我只能请来两位朋友一起贴身保护赵老五和他的妃嫔,至少得将这最危险敏感的时间度过去。我那两位朋友是女的化身宫女还好,我却不便在宫闱逗留出入。何况皇后娘娘是崔家二妹,贵妃是李家四女,早年都和我有过些瓜葛,一直也念念不忘。我自家的性子自家最清楚,不说外人口舌如何,我自己都怕日久之后把持不住。思前想后,这也是我以前欠下太多风流债的报应,没办法下只能挥剑自宫了”
“...赵老五登基之后表面稍微安定了些,但各大世家门派各大州牧依然各自为政相互提放,依然是一盘散沙,若是西狄稍整之后再度南侵又是同样的毫无抵抗之力,我也只有一边尽力重整影衫卫,一边尽力在各方斡旋调和,有世家名门的身份,大家多少都给我点面子,还有玄玄子真人和那一晚活下来的前辈们的暗助,总算是将局面慢慢地缓和安定了下来,不知不觉几十年过来了,我也老了更是累了,便将担子丢下回来休息。”
“是如此,从始至终,我没想过什么公理正义圣人教诲,只是自然而然地去做那些事。至于其他人给我送来的各种高帽子我反而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国士无双也好贤者也好,我是真的当不起也不想当,我只是做些对得起我自己良心的事情罢了,我觉得本质也许和个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而耕作劳碌一辈子的老农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