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毒瘴

时序匆匆，正是七月初秋时节，水清露寒。原随风初到黑森林时，还在六月盛夏，转眼便过去一月。

玄黄大陆关于节气的划分，十分古老悠久。一月至三月是万物复苏、万紫千红的春天，四月至六月是赤日炎炎的酷夏，七月至九月秋风萧瑟、树叶凋落，十月至十二月是寒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在这微凉的秋日之夜，原随风额上却不断沁出汗珠，他已逃了数个时辰。在此期间他躲过一只三尺长的鬼面绿蛛，避开一只五尺高的血背螳螂，并且数次转变方向，试图混淆路线，拖延残魂追杀的时间。

不久，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太阳照常升起。

原随风再次从树上悄然跃下，从储物袋中取出水和干粮，快速吃下。他的身体在紫云的浸润下，恢复速度极快，短短时间伤势已然好了三四成。此时距离那只三尾暗影猴的领地直线距离只剩大概五十里，若是不变换方向，半个时辰便能到达。

原随风吃罢干粮，又服下十多颗灵丹，就地调息疗伤。半个时辰后疗伤完毕，他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从惨白变成苍白。

他站起身，清秀的脸上带着一往无前的信心。只要到了三尾暗影猴的领地，他有八成把握让残魂命丧三尾暗影猴之手，变成真正的残魂。

没有再纵上树梢，原随风如箭一般平平掠了出去。

掠出数里之后，原随风叫声不好，急停下来。只见眼前一片阴霾，弥漫方圆十里之地。仔细看去，那阴霾却是种灰褐色雾气，在林间蒸腾不已，景象可怖。

原随风虽没见过这种灰褐色雾气，却认得是林间瘴气。瘴气带毒，乃是剧毒的花草树木和剧毒妖兽死去之后，尸体腐烂挥发形成。据说曾有人在黑森林中见过七步瘴，进入七步瘴之人七步之内定然毙命，实是奇毒无比。

原随风叹了口气，眼前瘴气毒性虽然比不上七步瘴，但绝不是随随便便能够穿过的，现下他只能绕开这块毒瘴之地。

“希望残魂没这么快追上来！”

原随风毫不停歇，转身急掠，速度比离弦之箭还要快上几分。

掠出近二十里，原随风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前方二十丈处有一头妖兽奔行踏地之声。好在那头妖兽是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原随风凝神听了片刻，等到妖兽远去，方才吐了口气，打算继续赶往三尾暗影猴领地。

但就在他双脚刚要发力之时，突听得背后十丈之处传来冷酷笑声，笑声倏忽间由远及近。

原随风转过身，便看到残魂幽灵一般出现在身前一丈处。

此刻太阳慢慢升起，密林间阳光渐多，温度渐渐增加，但原随风心中却是一片冰寒，他早已领教过残魂的卓绝轻功和藏匿气息的绝妙法门，却没料到残魂的追踪手段也是如此高明。

残魂蜡黄的脸上露出残酷笑意，桀桀笑道：“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死到临头还能如此镇定。”

“不过你要是以为这次还能从我残魂手中逃脱，那便大错特错了！”

原随风一言不发，正如残魂之言，此刻他脑中正在飞速想着脱身之法。

见少年不答，残魂脸上残酷之意更深，说道：“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不愿这么快就送这颇有些不凡的少年归西，又道：“虽然你即将死在断魂剑下，但我不得不佩服你，一个抱元境初期武者却要我苦追数百里。若不是这片瘴气，只怕还要再费些功夫才能追到你。”

“不仅如此，成名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从我剑下逃生之人。难怪有人不惜用一部玄阶高级剑法买你性命！”

在这当口残魂居然夸起穷途末路的原随风。这种临死前的夸奖不但残忍，而且听来格外可笑。

于是原随风苍白的脸便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决绝却又淡然的笑。残魂这一生也未见过这样奇异的笑容，既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又有去留无意、超脱生死的淡然。

这笑容让眼前十五岁的少年看起来如同俗世之中超然的侠士，竟让残魂有些怔住。

原随风笑起来的时候，他的脚也动了。这一动如同追风逐日、风驰电掣一般。原随风当然并非冲向残魂，而是以绝顶轻功滑向身旁的毒瘴林。

残魂的轻功高过原随风不知凡几，但反应却慢了一拍。他的断魂剑刚到瘴气边缘，原随风略显瘦弱的身躯便整个没入灰褐色瘴气之中。

残魂收回断魂剑，见到剑尖有些发黑，不由靠后一步，惊道：“这瘴气如此之毒，那小子定然挺不过一时三刻，便会毒发身亡。”

过了一会儿，身处灰褐色瘴气中的少年踉跄奔出十多步，消失在浓浓雾气中，残魂又阴沉自语道：“不知死活，身中剧毒还敢跑这么快，只会加剧你死亡速度。”

“虽说那小子死定了，但买主让我提他的头颅回去交差，如今这毒瘴却将我挡住，看来只能先回一趟西凉城买些辟瘴之物。好在不是七步瘴，否则连辟毒丹都无用。”

残魂有些后悔进黑森林之前，没有准备几颗辟毒、辟瘴丹药，更加后悔刚刚没有及早出手杀了原随风。

“真是难缠的小子！”

留下这句话，残魂展开鬼魅般的身法离去。

黑森林外围另一处林地中，刘崇古、游盛之、林玉婵、王秋华、赵充国也正赶回西凉城。五人中除了王秋华、赵充国，其余三人根本不知道昨夜在这莽苍密林中上演了一幕猫抓老鼠般残酷的猎杀，而那名被猎杀者正是他们原本同行的伙伴。

赵充国道：“刘长老，咱们这就要回宗了吗？”

刘崇古点点头，这仙风道骨的老者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

“宗主不是说这趟离宗，要让我等至少历练一年时间吗？”

赵充国固执问道，昨日他和王秋华成功完成楚昭南、楚汉阳交代的计谋，却没有料到刘崇古会突然决定回宗。

原随风死后，王秋华便想到了刘崇古定会第一时间赶回剑宗，向宗主宋逸凡禀报此事。毕竟原随风乃是宋逸凡爱徒，兼且是名动江湖的“剑宗天骄”，无论如何都得对他失踪一事作出解释，给一个交代。

在王秋华看来原随风断无活命机会，已然死去。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同谋如此不堪，这时候还想着历练之事，心中腹诽道：“真是没脑子！好在他之前没把事情搞砸！”

刘崇古见赵充国仍在纠结此事，面色不喜，心道：“真是无情之人！若非为了救你，原随风岂会命丧豹口！”

刘崇古不似陈玄风耿直公正，他心中虽然这般想，嘴上却道：“你们历练之事，待我回宗禀报宗主后，自会另有安排。”

赵充国道：“如此便好！”

林玉婵瞥了赵充国一眼，赵充国见她看来，目光直直迎了上去，带着些轻薄之意，却浑然不知林玉婵心中早已轻看他几分。

游盛之却对刘崇古、赵充国的对话充耳不闻，依旧沉浸在悲伤中。

“他不仅仅是我的好师弟，他是‘剑宗天骄’，背负着剑宗未来，是剑宗的希望，怎能就此失踪了呢？”

游盛之在心底深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