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千九九章 心生疑窦

“铨选”是官员升迁任命之必要程序,有着一整套严禁之制度,杜绝私相授受。但其程序掌握在吏部之内,如何“铨选”、“铨选”之时间长短,自是吏部自己一言而决。

只要“铨选”之官员本身没有污点,“铨选”之程序、时间自然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免。

房俊清早登门,及至郭孝慎前来,在杜正仪这个吏部事实上的“无冕之王”主持之下,“铨选”程序飞速走完,当即授官......

郭孝慎大喜过望,却勉强保持矜持,因为一旁的令狐修己脸色很是难看,似乎不大赞同杜正仪之决断。

令狐家与房俊恩怨颇深,杜正给房俊面子,令狐修己却未必,难道是想驳回杜正仪之决断

吏部尚书在家养病,右侍郎挑战左侍郎之权威.......

郭孝慎有些头皮发麻,该不会卷入吏部权力斗争之中吧

杜正仪一脸威严的看着令狐修己,冷声问道:“右侍郎是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令狐修己与其目光对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脸上不忿、恼怒之色几乎掩饰不住,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杜侍郎主持吏部之公务,所做之决断等同于吏部尚书,下官岂能岂敢不尊只不过郭孝恪之事朝廷未有定论,是褒

是贬,是奖是罚,都存在变数,杜侍郎如此急不可耐予以定性,却是疏于考量,未免令人认为独断专行,且有私相授受之嫌。”

杜正仪目光逼视:“所以,右侍郎打算干什么”

令狐修己不语,心中恼怒更甚。

你杜正仪把持吏部,一手遮天那也就算了,又何必当着外人的面这般折辱于我

就为了向房俊卖一个人情!

虽然畏惧杜正的气势,却还是梗着脖子:“杜侍郎自可做出任何决断,但下官会予以弹劾。”

杜正仪点点头:“悉听尊便。”

令狐修己坐不住了,起身拂袖而去。

这一刻起,吏部左右侍郎的矛盾彻底激化,令狐修已退无可退必须正面迎战,若弹劾成功,他更进一步上位左侍郎主持部务,反之他在吏部颜面扫地,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杜正仪对走出门外的令狐修己视如不见,喝了口茶水,笑着对郭孝慎道:“郭孝恪当年战死西域,功过赏罚一直争议不断,很多人欲降以‘丧师辱国”之罪,只是迟迟未能达成共识。此番太尉为了你出仕而亲自出面寻我,我不

能推脱,也感念郭孝恪殉国之功。无需在意旁人风言风语,老老实实为官,勤勤恳恳办差,莫要坠了郭孝恪之威名,也莫要让太尉失望。”

“......“

郭孝慎躬身应允,不知说什么好。

谋个官职而已,居然如此大费周章,且将掀起滔天巨浪

况且他与房俊虽然是连襟,但彼此非但不亲近,他还对其素来抱有怨隙,此番房俊担起莫大政治风险只为了给他谋官......怎地看上去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呢

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去清吏司领取告身印绶之时,郎中以及一众书吏俱是笑脸相迎,程序办的痛痛快快,没有一丝半点传闻之中“吃拿卡要”之意思,搞得郭孝慎很是不自在。

“实在是麻烦诸位了!”

“诶,郭郎君说的哪里话郡王与太尉乃忘年之交,关系最为亲近,郭郎君乃太尉连襟,到了吏部办事吾等岂敢不尽心尽力日后但有所需,郭郎君直接前来便是,能办的最快速度办,不能办的也要想法设法去办!”

“......实在是受宠若惊了!”

郭孝慎晕晕乎乎,如在云端。

郭孝恪死时,他年岁不大,在长安城内算是一介纨绔,不曾身在官场感受到兄长之官威权势。等到年岁渐长,郭孝恪已经战死西域,所遭受的未有讥笑嘲讽、人情冷暖。

认知之中的吏部衙门乃六部之首,主宰全天下官员之铨选升迁,权势滔天,睥睨官场,必然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何曾想过旁人视如天堑之衙门,如今他一朝踏入,居然如履平地。

吏部官员笑容亲切:“郭郎君乃是太尉之连襟,不必如此谦逊。”

走出吏部衙门的大门,站在长街之上,郭孝慎仰头望天,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压抑。

回到家中,坐在堂上将告身、印绶放在面前,神思却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堂的武绣娘闻听郎君归家,赶紧带着侍女来到正堂,见郭孝慎愣愣出神,心里一沉,忙上前问道:“郎君怎回来如此之快难不成时吏部那些官员刁难于你按理说不应该啊,姐夫说了他会亲自出面,吏部岂能不给他面子

WE......“

话未说完,便见到茶几上的告身、印绶。

顿时一喜,上前拿在手中翻看:“卫尉寺主簿......这好像是从七品官职吧嗯嗯,很是不错。”

如今国策乃科举取士,留给勋贵荫萌之官职已经越来越少,似郭孝慎这等从未出仕的世家子弟,出仕之时能够谋求一个从七品官职算是难得可贵,已经碾压成功勋子弟。

郭孝慎抬起头,看着妻子青春靓丽、秀美娇艳的面容,不知怎地一股邪火蹭蹭窜起。

“娘子有所不知,此番谋求官职甚至引发当年兄长战死之旧案,吏部衙门里意见不一、争执甚重。为夫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官职,说起来乃是太尉承担风险力求而来,搭上了大人情。”

武绣娘沉浸在郎君即将出任的欣喜之中,并未察觉郎君神色有异,笑吟吟道:“自家亲戚,何必患得患失只需咱们急着姐夫的好,日后有机会报答一二即可。”

郭孝慎神色幽幽,目光灼灼:“那该如何报答呢”

“如何报答……………”

武绣娘微微一愣,略感疑惑:“姐夫既然帮了咱们,那便是认咱们这门亲,以他的身份地位又岂是贪图咱们回报咱们也没什么能回报他的,无非是平素多多走动,年节之时送上一份礼,如此足矣。

在她看来,房俊之所以如此出力,完全是看在二姐的面上,世人皆知武媚娘在房家虽然为妾侍,但因房俊之宠爱故而地位极高,不仅把持房俊一众产业,甚至就连房玄龄都对其另眼相看。

即是如此,郭家从今往后与房俊之政见保持一致,鼎力支持也就是了,又何必非得明明白白的予以回报

郭孝慎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他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实在是毫无根据,若将起来只能被人嘲笑无事生非,自寻烦恼。

心里留意着便是,往后仔细观察,若当真如自己所想,定然会有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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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

刘处置公文告一段落,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没有喊书更而是自己动手烧了一壶水、沏了一壶茶,来到值房里间靠窗的地席上跪坐,斟一杯茶浅浅呷了一口,目光看向窗外。

昨夜一场大雪覆盖长安,虽然院落里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但远处屋脊、近前柏树都积了一层雪,天气寒冷,尚未融化。

沉甸甸的积雪将柏树的枝桠压得弯下来,有风吹过,枝桠摇曳,积雪簌簌掉落、北风吹散。

孙处约敲门而入,来到刘洎近前弯腰递上一份卷宗,轻声道:“刚刚从吏部那边传出的消息,太尉早晨去往吏部为郭孝慎谋官,与吏部左侍郎杜正仪叙谈许久………………”

刘伸手接过卷宗,对孙处约示意:“坐下歇歇,喝杯茶。”

“喏。”

孙处约坐在对面,执壶斟茶。

刘展开卷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眉头蹙起,略感意外:“郭孝恪一案”

“正是。当年郭孝恪战死龟兹,几乎全军覆灭,开始的时候朝堂上多有治其‘丧师辱国”之罪,不过也有人认为毕竟战死殉国,并未折节投降,非但不应治罪,反而应当予以褒奖,两种意见相持不下......太宗皇帝询问英国公,

英国公谏言以东征为重,如何处置郭孝恪容后再议,只是后来朝中几番变故,这件事搁置下去,无人问津。郭家子弟唯恐郭孝恪被治罪牵连宗族,故而并不催促,装作无事。”

“郭孝恪......是英国公的人啊。”

刘放下卷宗,若有所思。

孙处约不解:“那又如何即便郭孝恪是功是过尚未定论,但吏部私自应太尉之请授予郭孝慎官职都是失职甚至渎职,此正在御史台职权范围之内,若不予以弹劾,御史台何以自处”

刘看向孙处约,道:“当太尉与英公联手保一个人的时候,你觉得这天下还有谁能动的了那个人”

这话他只说了半句,下半句是:连陛下也不行!

孙处约不以为然:“动不动的了是一回事,动不动则是另外一回事,御史台监察百官、肃正纲纪,不能置枉法于不顾,若因惧怕权威而妥协,御史台也无存在之必要。”

刘点点头:“那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吧。”

孙处约慨然无惧:“下官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