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0 再高贵的身份，也掩饰不住向下的人心

今夜星空灿烂，一些碗口大小的星星在夜空之中都像是一颗颗的小太阳一样，散发出璀璨的光华。

群星照耀在高山之巅的雪海之上，雪海翻出白光，晖映天地。

皇帝陛下站在星光里，就像是站在白昼之中，无视已然落下的夜幕。

“朕一生，一百七十九岁登基至今，已经足足九百九十九年，再有三个月，也就到了朕的千年之期。”

“九百九十九年，说朕完全睿智，不曾犯过一丝过错，当然是不可能的。闲暇时分，朕回思过往，至少能够找出六百七十余道圣旨有些不妥。”

“但朕一生，上承天意，下体民心，在大的方面上保证了西北边陲不乱，北部边疆安宁。东北边陲的战乱，或许是朕万年最大的败笔，然，如果没有诸君，东北边陲是否真的能够乱起来？”

皇帝陛下的目光微转，看了一眼教宗大人和华贤，说道：“的确，华贤创建东北军，秉承的理念是朕二百年前的一次偶然遐思。这一点，朕是承认的，但即便是放到现在，朕依旧不认为，那种想法就一定是错误的。”

“陛下慎言，你……”

老天师阴测测的开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皇帝陛下抬手示意，听他把话先说完。

“为什么我坚持我的想法不是错误的？因为那段时间我隐身于民的感受，至今想来都是那么清晰。”

“皇权罔替，自古以来不过是换一个人坐在那把椅子上，换一个家族掌控整个王朝，于民的改变，其实并不明显。”

“不管是什么样的皇朝，民众的想法永远都是被忽略掉的。甚至于，在殷王朝史上，也曾经有位贤者曾经说过，想要皇权稳定，就不能允许民众产生想法。”

“民众的想法，往往就是灭国的根源。”

“然而，怎么可能禁制民众产生想法？任何民众，都是活生生的生命，都会有自己的好恶。”

“是，皇权威仪之下，我们没有听到绝大多数民众的非议，然则民众对于皇权是否真的心悦诚服？”

“如果真的就是如此，华贤的东北军又怎么会如此稳固的扎根？”

皇帝陛下扫视了一圈所有的天师们，沉声说道：“诸位都是殷王朝的股肱，无数年前，你们的家族同样参与了殷王朝的创建。因为皇权唯一的关系，在新王朝屹立在大地之上的时候，你们的祖先选择了隐没在西山，成为云上小院的雏形。然而平心而论，一块儿打江山的诸多家族，你们甘心这个天下一直由殷家的人统治？”

“陛下这番话，出自肺腑，我们很感激你的坦诚。”

一名天师说道：“我们必须承认，您最后的话戳中了我们的心思，所谓不甘，其实一直都在我们心中，我们还必须要承认，其实无数年来，我们包括我们的先辈都在寻找殷家的不是，或者说在找寻一个改朝换代的理由。”

“那你们认为，你们现在找到了吗？”

皇帝陛下微笑着问道：“朕这番话，是不是就可以成为你们的理由？”

云上小院的八位天师集体默然，久久不语。

皇帝陛下的话貌似没有任何攻击性，然而最后那话，提到了八个家族对皇权的觊觎，而八位天师在内心深处也承认这一点，这就已经让皇帝陛下最后那番话成为武器。

皇权既然唯一，民众自然不便生出想法和思维，但八个家族的觊觎，已经是某种想法的代言。

尽管，他们并不能完全代表民众。

尽管，他们的想法本身出自一个自私的念头。

然而，所有想法的最初，又有多少是不自私的？

“……陛下，终究坐在那把交椅上。”

教宗大人终于开了口，说道：“既然坐在那把交椅上，有些想法别人可以有，你却不可以有。”

“皇帝，受命于天，就如我同样受命于天一样。我们两个人代表的是神祗的终极意愿。”

“神祗希望皇权永固，神祗希望大地在皇权统治之下，有序前进。民众的想法，一旦被重视，皇权就会受到无穷无尽的威胁。”

“这不是神祗的意愿，更加不是神祗希望看到的情况。”

“作为殷王朝，玉兰大陆上最大的皇朝的掌舵人，你的那个想法很危险，因为那个想法在世界上引起的连锁反应同样很危险。”

“神祗，很失望。”

教宗大人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就变得格外有力起来：“请陛下提早归天！”

七个字，字字如雷，又像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爆响一样，生出连绵不绝的回音。

请陛下提早归天！

七个字在高台上来回飘荡，经久不息。

皇帝陛下一脸微笑，望着法坛上的八位天师，问道：“八位，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八位天师继续保持沉默，没有任何一位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但其冷峻的表情、棱角分明的唇角，已经代表了他们的心意。

皇帝陛下展颜一笑，转头望着高台之下的三皇子，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父皇——”

三皇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泪说道：“儿臣不希望父皇归天，但大势所趋，父皇提早交出皇权，安享晚年也是极好的。”

“还是你说得对。”

皇帝陛下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玄理的身上，微笑着说道：“二百年前你就告诉过我，再高贵的身份，也掩饰不住向下的人心。”

玄理轻轻的靠在他的身边，苦笑一声，说道：“归根结底，我们都不是神祗，都做不到完全无私。”

“问题在于，神祗是不是就能无私？”

皇帝陛下问教宗大人：“你知道答案么？”

“陛下！”

教宗大人脸色一沉，说道：“今日之事，必然需要一个结果！或者陛下自己选择退位，或者，我们……请你退位。”

“如果……”

皇帝陛下笑着问道：“我说不呢？”

教宗大人手中的权杖一顿：“还请陛下想清楚，我们一方十个人，十位天师。即便陛下拥有硬抗一名天师全力一击的天赋神权，也根本不能阻止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