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希望的种子
若干人喊的石破天惊,贺穆兰和狄叶飞都啼笑皆非.
贺穆兰自然知道若干人是想歪了,可狄叶飞却不知道贺穆兰是女的.好在若干人喜欢乱说话的性格狄叶飞也有所了解,当即掩上衣襟,反倒跟若干人调笑道:"明明是火长太热,喊我来凉快凉快……"
"狄叶飞!你怎么能……"
耽误火长的名声!
他都不敢!
"好了,莫胡闹,昨晚夜色深了,你的房间睡了一个人,没有空余房间,狄叶飞也不是外人,就在我的房间睡了."
贺穆兰的主房比前世自家的客厅还大,狄叶飞和她隔着有几米远,哪里是他说的"暖床"云云.
不过见若干人表情可爱,贺穆兰无端的戏弄之心大起.
"下次我缺暖床的,一定喊你,成了吧."
她体质热,又不像许多一到冬天手冷脚冷的女孩子,哪里用得上暖床的!
若干人却扭捏了一下.
"这个……这不太好吧……"
狄叶飞笑嘻嘻见两人开玩笑,也笑着打趣:"若干人,我记得以前冬天的时候,你半夜一冷就挤到火长怀里都有过,怎么现在还知道不太好了不会是火长官大了,你就开始生分了吧!"
"扯上火长的官职做什么!你不知道火长她……"若干人嚷嚷开来,却发现贺穆兰用严肃地眼神望着自己,立刻闭嘴.
"火长她……她……"
怎么也她不出来了.
几人玩笑了之后,狄叶飞去前面院子里打水,若干人捧着五味脯送进房里,见屋子一南一北放着两床褥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刚松完气,就见贺穆兰大大咧咧地拿起五味脯吃了起来.
在军营这么多年,先吃东西后漱口,甚至不漱口都是常事,以往若干人不知道贺穆兰是个女人,还觉得自家火长不拘小节,像个真汉子,可如今知道她是女人,见她这般粗犷豪迈,火长的形象就在他的心目中变的怪异起来,一下子是叉着腿大马金刀接受将士拜见的将军,一下子是满足地眯起眼吃东西的豪爽女人,只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保守秘密原本就不是那么美好的事,尤其这个秘密还是攸关天下的.
待狄叶飞提着水回来,贺穆兰和狄叶飞随便漱了漱口洗了把脸,又开始整理衣衫和头发,终于拾掇出来了.
"看你眼下有乌黑,又熬夜了"
贺穆兰知道若干人在宫中连续熬了好几天了,关心地问道:"虽然说差事重要,也要注意身体.熬不住的时候就和上官直言,别猝死在案前……"
"没,我子时睡了两个时辰.陛下每次一要出京,我们就要累个半死.古侍中负责中书省,这么多日子的折子和各地的奏疏都要整理出来,还有出行的安全,沿路驿站的封锁,时间不够了."
若干人原本的愿望是做一个军师,最好像是蜀国的诸葛亮那样能济世安国的,再不济,也能像是郭嘉,庞统一样是个鬼才.
在魏国,最闻名遐迩的军事家自然是崔浩,每次出征,战略和布局几乎都是他一手制定的,但这位崔浩将军并不收鲜卑贵族为弟子,这是立场问题,他可以收一个不属于任何势力的杂胡,却不能收若干人.
古弼也是能文能武,但偏内政多一点,若干人在这里学了不少朝堂大势,派系之间的脉络,甚至明白了各州府之间怎么运作,却独独学不到行军打仗的本事.
柔然一灭,再战起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了.
若干人知道等自己历练完了外放到州郡去做官的时候,也许和昔日的同火们再无什么交集,所以也就分外珍惜自己在平城相聚的时光.
可笑他的兄长总觉得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黏着自己的火长,殊不知他心里也苦,能多处一日都像是赚来一日.
"你过几天就要走了,可有什么要嘱托的"狄叶飞已经打定主意准备住到军营去,他知道贺穆兰马上要随军去迎接赫连定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便问问她有什么要嘱托的.
一旁的若干人也连连点头,希望能帮上忙.
贺穆兰心中一暖,想了想,坦然开口:"我在黑山得的那些军奴,在年后大概要随军来平城,若是那时候我还没回平城,劳烦你们安置一二.那时候若干人你应该也不忙了,若有花销,拿我给你的钱袋用就是.若不够,我走之前再给你一些."
若干人不缺钱,点点头,没提再要的事.
贺穆兰又看着狄叶飞:"你心思重,最好多交一些性格简单的朋友,否则只会越来越庸人自扰.崔浩家里的人事复杂,哪怕是崔浩的孙子崔琳都是一肚子心肠的人,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搬出来.若没地方住,可以先住我这,你自己拾掇一间房子就是."
狄叶飞原本准备住军营的,贺穆兰这么劝他,他倒不好说自己已经想去住军营了,加之贺穆兰要走,这么大的宅子确实要有人在里面照料,若干人毕竟在京中有自己的宅子,还有家人,倒没他孑然.[,!]一身来的方便,当即点了点.
"我明白了,回头我搬出来,先在你这里盘桓一阵."
他准备等贺穆兰回来之前都借住在这里,替她照看房子.
一些琐碎事情说完后,若干人提起了最近京中的轶事.
"火长,你知不知道那个北凉国的三王子最近病了的事情听说他上次角抵后也发了烧,如今还下不了床,都是白副使在外奔波."
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听古侍中的意思,那沮渠牧犍在梅园大概是用了什么邪术,现在反噬己身,所以病弱了……"
"这样的人品,竟还敢赖在我平城不走,就应该赶回北凉."狄叶飞最不屑在比武中弄花花肠子的,听了以后顿时冷笑,"他之前也曾来崔府拜访过,不过先生没有见他,听说后来去拜访李侯爷了.他不知道李侯爷和我先生有过节吗简直是脑子不好使."
贺穆兰却知道这个王子最后是当了北凉王的,而且左右逢源,一边交好刘宋,一边交好北魏,没做出过一件能让人有出师之名的事情,很是顺遂了许多年.直到后来惹出一件大事,拓跋焘才找到把柄,举全国之力把北凉给灭了.
先不说他的为人和品性如何,他确实是有治国的才能的,而且剩下的几位王子里面,就他最适合继承王位.
"这都没什么,听说他一直追求夏国那位明珠公主."若干人用好奇地眼神看了看贺穆兰:"就是赵明那小子……"
他嘀咕了几句.
"那小子哪里好看了竟然还有人说她是夏国第一美人,若她是夏国第一美人,那还能当宦官这么久没被发现我看别人都是看她公主的身份,胡乱给她安的美名.若不是赫连公如今正是最炙手可热的时候,你看看她有没有人要……"
若干人在贺穆兰受伤的时候和赫连明珠颇不对付,一说起赵明莫名其妙成了公主就牙根都疼.
如今这人回复了原本的身份,若干人反倒要向她行礼了.
"你说沮渠牧犍还在纠缠赫连明珠"贺穆兰有些诧异,"一个在宫中,一个在使馆,沮渠牧犍还病着,怎么纠缠"
"送礼呗.送她的礼物源源不断的送入宫中,又给明珠公主全部退回来,人人都知道.赫连定的儿子赫连止水来京的时候,他还亲自去接,穿的像是个狗熊一般厚重,真是笑掉人大牙了.连陛下都没他那么关心赫连公的儿子."
若干人撇了撇嘴.
"听说这次去迎接赫连定,他也想去,结果陛下一句‘你身体不适’给回绝了,只允了白副使跟随.北燕和吐谷浑的使者趁机也要一起去迎接赫连公,陛下也只能都允了,这下又把我们忙死了,突然又加了几百个人……"
"几百个人"贺穆兰一怔,"这种事情别国使者也可以去吗不是说赫连定还把北凉的世子给杀了……"
"杀都杀了,如今全都归顺了我国,难道还能自己内部打一架北凉肯定不会让赫连公这么顺利回平城的,免不得要唇枪舌剑甚至大打出手一次,就是怕北凉太出格,所以干脆又把北凉和吐谷浑的使者也带上了.这北凉,哎……"
若干人摇头叹气.
"我估计朝中诸位大臣还巴不得它不要降,不降我们灭了它也就是迟早的事."
贺穆兰虽然是拓跋焘身边的红人,但因为她并不是天子近身的近臣,有携中的事情却还不如若干人消息来的灵通,如今听若干人唠叨唠叨,很多事情就豁然开朗.
素和君曾对她说过,去了北凉多看看那边的风土人情,尤其是民间的情况,这么看来,拓跋焘早就想要对北凉动兵.
不过听说北凉如今的国主沮渠蒙逊是个英明的君主,又以佛教安抚国民,所以民间声望极高,远没有夏国那般民怨极大的国情,所以真要动起兵来,全国上下同仇敌忾,那即使赢了,也有极大的损失.
但若是民间早就不满,等沮渠蒙逊一死,也许就有可趁之机.
沮渠牧犍毕竟不是以世子立身的,出动使臣挑拨几位王子争夺王位,也不失是一种手段.
贺穆兰在思考沮渠牧犍苦追赫连明珠的目的,门前却传来有气无力地一声低唤:"将军,吴盖那小子醒了,我去睡了啊……"
几人回头一看,正是值守盖吴一夜的陈节站在门口,胡子拉碴双目无神,一副随时会阖上眼睛的样子.
因为贺穆兰不放心盖吴的身份,所以嘱咐陈节不可把视线离开他片刻,导致晚上盖吴心满意足的喝完了粥睡了,陈节还得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直把自己的肠子悔青了.
若不是他怂恿这么一番,也许他早就去另谋高就了.
"他昨夜可有不对"
贺穆兰问陈节.
"没有,他大概是饿的狠了,一晚上吃了四碗稻米粥."陈节有些羡慕的摸摸肚子.稻米粥是南方的产物,这些稻米粥还是陛下赐给他家将军的,倒便宜这小子了.
"不过将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
.[,!]
"若是您不喜欢他那些家人,不如就只收了他一个人为弟子吧.他武艺高强,也不会是我们的拖累."
贺穆兰想起陈节前世和盖吴的不打不相识,心心相惜,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天意,疑惑着问他:"为何"
"大概是我心肠太软,那小子昨夜哭了,直喊阿爷来着.我昨夜给他擦了身,他年纪不大,身上伤痕却不少,有许多都是箭伤和刀伤,看起来比我在黑山大营时候还要惨些.他才十七八岁,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再没一身好本事保命,以后死在哪儿都不知道……"
陈节挠了挠脸.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若他以后有大逆不道或者品行不端的地方,将军直接惩治他就是.您是虎贲司马,手下有兵有将,他不过一个破落的流亡首领之子,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若好好教导,说不定他日我大魏又多了一员虎将也不一定……"
"你倒是对他期待高的很."
贺穆兰错愕,"你们不过才见几面而已!"
"他武艺比我要高,又有韧性,我只不过是觉得可惜罢了.我这般武艺尚且能在将军手下听候差遣,他那样天赋异禀的苗子却连饭都吃不饱……"
陈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是我自己胡言乱语,将军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
他为盖吴说了几句好话,转身就要离开.
这一转身,陈节顿时一怔,屋子里众人也好奇地看出去,原来在他的身后,显露出一个瘦弱的身影来.
正是精神大好的盖吴.
只见他一副吃惊的样子远远望着陈节,似乎没想到这么一个陌生人会为他说好话,甚至还认为他是个天赋异禀的苗子.
陈节明明是该居功的那个,见到盖吴张大了嘴看着他,反倒羞赧地对他点了点头,红着脸贴着墙裙回自己房间去了.
贺穆兰遥遥望着院子正中手足无措的盖吴,不由得想起她和他几次之间的交锋.从一开始他带着卢水胡人去她家抢财帛,到后来他劫了陈节的粮草差点害死陈节,直到后来去刘宋讨生活,这个武艺高强的首领似乎很不会经营,直到十年后,依旧是在赤贫线上挣扎.
贫穷是一种病,能让人寡廉鲜耻,也能把人逼成野兽.
卢水胡因为从未顺从过魏国,独来独往,也就被魏国当做异端,不但没有成年人都会分到的田地,也没有自己的牧场和营生……
这是他们的民族精神,贺穆兰无力去置喙什么.
可陈节却点醒了她.
十年后的陈节,选择了放弃自己大好的前途去卢水胡教导年轻人.
十年前的今天,陈节明知道自己最不满他自作主张这一点,却依旧冒着被自己厌弃的风险开口求情.
当年的他是怎么说服自己的
贺穆兰开始回忆.
十年后,已经变得成熟的陈节,似乎是这样说的:
"我很敬佩盖吴首领的本事,也对迎风阁里的卢水胡人抱有欣赏之意.路那罗,白马,许多我以前视为仇人的卢水胡人,后来都和我成了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便不想他们走上什么错路."
"卢水胡人为何这般仇视大魏卢水胡人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想干的大事究竟是什么大事,他们为什么要干这个……这些我都想知道."
"我可能改变不了卢水胡人的想法,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生活,但年轻人总还有被影响的希望的.总要有人去试试的,虽然现在说还为时尚早……"
"可说不定,我真能做成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
……
既然是朋友,便不想走上错路吗
为何这般仇视大魏,想找到根源吗
年轻人还有被影响的希望,总要有人去试试的……
陈节那许达的句子一字一字的击打在贺穆兰的内心,让她又一次为花木兰身边的这些"普通人"肃然起敬.
连陈节都知道不去逃避,而是去找寻根源,她为何总觉得盖吴他们是个麻烦,只想着敬而远之呢
卢水胡人的灾难才刚刚开始,未来那仇恨的种子才刚刚播下,卢水胡人过的确实很苦,可是……
她不是不可以把那苦涩的种子挖出来重新播种的.
贺穆兰看向一脸期待和崇敬表情的盖吴.
也许有些卑鄙,盖吴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在因为他的身份而算计着什么,但是……
——盖吴,就是那希望的种子.
她伸出手,招了招站在院子里的盖吴.
狄叶飞和若干人奇怪的看着突然露出肃穆神情的贺穆兰,又看看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怯生生走上来的卷发少年,心中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们莫名的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种预感来的如此强烈,让他们不得不站直了身子,也用那肃穆的表情去面对盖吴和身边的贺穆兰.
盖吴几乎是双.[,!]目含泪的走到了贺穆兰的面前,低下了他的头颅.
贺穆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卷发,开口说道:
"我以前从未收过弟子,入我门下,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奸/□□女,不得傲慢骄傲,须走正道,行事磊落无愧于心,你可做的到"
盖吴声音哽咽,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是,弟子做的到."
"既然如此,就劳烦两位好友做个见证,今日我收了这个卢水胡的孩子作为弟子,悉心教导他武艺和做人的道理,若他日他有违今日入门的誓言,我必亲手惩治,绝不留情……"
贺穆兰说的很是慎重,顿了顿后,又继续开口.
"我知道吴盖是你的假名,也知道你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你不愿说可以,可至少要告诉我真名吧"
"将军,不是我有意掩盖真名,而是我怕您知道我的身份,便不愿收我做弟子了."
盖吴的眼睛没有离开贺穆兰,从他的姿势和面容上显露出来的,是一种犹豫而害怕的神情.
卢水胡人现在是个□□烦,没有人会希望和这样棘手的人扯上关系,更何况她是如今声望极高的年轻名将.
他担忧着贺穆兰会拒绝他的叩拜,在得到希望的时候,希望又被狠狠地击碎.
然而贺穆兰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固执的等待着他的名字,仿佛知道了那个名字,便立下了一种神圣的约定.
盖吴缓缓低下了身子,以头触地,行了拜师的叩拜之礼.
"我是杏城卢水胡首领盖天台之子盖吴.家父身亡后,我们的天台军四分五裂群龙无首,我带着三百忠于我的族人混入魏境求生,虽然过的苦,却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天地明鉴."
他用叩拜来掩饰内心的惊惧,似乎不用抬头,就不用面对这位英雄可能对他露出的不屑,或者疑惑的眼神.
卢水胡人的生活就是一副颠沛流离的画卷,他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可因为他们的身份,在这个世道求生却愈发艰难.
他已经习惯了别人拒绝的话语,可即使如此……
盖吴也希望能够得到期盼已久的奇迹.
"既然你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为何不能收你为弟子呢"
那奇迹,终于还是降临了.
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将军用温和的语气给他允诺,让他泪湿满襟.
"盖吴,行完你的拜师之礼,从此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咚.
咚.
咚……
三拜九叩之后,贺穆兰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弟子.
从此之后,卢水胡人的未来和她息息相关,成为她丢不掉的责任.
但她却不悔.
她绝不会再让"盖天王"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除非她死.
若干人和狄叶飞以见证者的身份扶起盖吴,三拜九叩之后,盖吴似乎有些晕乎乎的,连表情都犹如在做梦一般.
"你该谢谢陈节."
贺穆兰对着还在稚嫩之年的盖吴点了点头.
"是,我回头就去好好谢谢他!"
‘你不懂,你该谢谢的,不是现在的陈节……’
贺穆兰的眼前浮现出未来那个在牢中胡子拉碴,却从未放弃过希望的陈节.
你,还有我……
都该谢谢陈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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