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回:鲜血王座

“是齿轮……”天束幽花的脸色看起来像是白纸,“或者是排列整齐的刀刃……”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忽略整条手臂上钻心剜骨的剧痛。此刻,她突然很羡慕霓虹,要是自己也能够拥有无感的天赋就好了。

石碑碗口粗细的黑洞里,排列整齐的刀刃正在渐渐转动,仿佛齿轮咬合一样逐渐收紧。又薄又利的刀刃切割进胳膊,然后被手臂骨卡住,无法继续缩紧,于是锋利的刃口在骨膜上来回刮动着,天束幽花的头顶像是被一千根针扎着一样,发出难以描述的痛苦。

石碑前方有三条凹槽,此刻,源源不断的永生之血,正在顺着这三道凹槽,流向前方凹陷的那个十二神像围起来的中心转盘。

鲜血流经的区域,本来铅灰色的圆盘石面,在吸收了黏稠的血浆之后,变成猩红色墨盘般的色泽。血液逐渐填满一条又一条沟壑,三个彼此嵌套的圆盘开始转动起来,那些彼此断裂的沟渠经过转动后的角度,变成了一条顺畅的可以流动的道路——一股一股的鲜血,汇聚往圆盘中心那个被石塞塞住的圆孔。

在接触到鲜血的同时,那个石塞往下一沉,一个漆黑的孔洞出现在鲜血祭坛的中心,所有的血液开始汩汩地流进那个似乎深不见底的孔洞里去。

祭坛对面传来沉重的石门开启的轰鸣声。

“你们快点进去吧。”天束幽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只是她的额头已经浮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十二座雕塑头顶的幽蓝色火光照耀之下,显出一种瘆人的异样。

“幽花,那你……”麒零心里有些难过,他蹲下身来,两只手有点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袖,但是,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或者说些什么。

“我现在还撑得住,你们就别废话了,再啰唆下去,我就拔出手臂转头走人了啊。”天束幽花不耐烦地看了麒零一眼,然后把脸转开,不再看麒零的眼睛。

脖子背后,传来滚烫的金色魂力。

幽花回过头,看见麒零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脖子后面,他少年肌肉结实的小手臂上,清晰的金色魂路闪烁着光芒,像是呼吸般起伏着。他的眼眶有些泛红,抽了几下鼻子,似乎在忍耐着。

“麒零,你不用把魂力传给幽花,等下我们可能会面临更——”

“银尘!”麒零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却很扎实,声音里有一种极力的克制。他只是简单地叫了叫银尘的名字,但是,对银尘来说,他心里受到的冲击,却比任何时候都大。因为这是这么久以来,麒零第一次顶撞自己。

麒零低着头,不愿意多想,也不愿意多说。他在这一刻甚至觉得银尘有些自私,有些残酷。

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

一切都是为了吉尔伽美什。

好像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都可以去死也没有关系。

莲泉也好,幽花也好,甚至,包括自己……

他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涌出来,无声地滴落在他华丽的锦缎刺绣长袍上。

天束幽花忍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痛,抬起另外一只胳膊,轻轻地在麒零的膝盖上推了推:“你快去吧,银尘说得没错,不要为了我浪费你的魂力,我相信越接近囚禁之地,危险越大。我有永生天赋呢,你怕什么啊。而且,尤图尔遗迹里魂力很多,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快点去吧……”

一盏碧绿色的铜灯,出现在天束幽花的脚边。

银尘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拧了拧灯座上的一个小小旋钮,幽然的光线从灯罩里散发出来,碧绿碧绿的荧光,看起来不像是火焰燃烧的光亮,仿佛是无数玉石碾碎后的发亮粉末,从灯罩里浮游而出。

“啊……”天束幽花忍不住低声呻吟。

“怎么了?”麒零问。

“没事……”天束幽花摇摇头,轻轻地冲麒零笑了笑,她精致而高贵的面容上,总算恢复了一些健康的少女红晕。她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黄金魂雾的浓度随着那盏碧绿色铜灯的亮起而增大了很多。她伸进石碑里的本来已被数百把利刃切割得鲜血淋漓的手臂瞬间重新愈合——然而,持续转动切割的刀刃,再一次将这些愈合的肌肉血管重新切开。所以她刚刚没有忍住再一次传来的剧痛,而发出了小声的呻吟。

“这个灯,能产生黄金魂雾?”天束幽花转过头,看着银尘皱紧的眉头,轻声问道。

“不能。”银尘低沉的嗓音回答道,“这个魂器的名字叫,它并不能直接产生黄金魂雾,但是它可以将周围很大范围内的黄金魂雾迅速吸纳聚拢,迅速提升使用者所在区域的黄金魂雾浓度。它既不属于攻击武器,也不属于防具,但是对于受伤状态,或者魂力消耗巨大的魂术师来说,算是一件挺有用的魂器。”

周围黄金魂雾的浓度越来越高,天束幽花感觉身体里血液新生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谢谢。”天束幽花看着银尘,小声地说了两个字。

银尘没有回答,也没有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英俊锋利的眉毛,在眉弓上皱出一道隆起的阴影,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担忧,又像是内疚。

“对不起。”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三个字。

说完,银尘站起来,朝远处那扇渐渐打开的沉重石门走去。

“幽花,你等我回来。”麒零站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抱歉和内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此刻还在金松石修葺而成的郡王府里享受着美好而安静的生活……

天束幽花看着麒零,不舍地点点头。她心里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快去吧。”

沉重的石门持续往两边打开。

浓郁的白色寒气从石门里涌出来,石门内部充满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仿佛寒冰冒出的白汽。白雾遮住了石门内部的空间,完全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状况。

银尘头也不回地走进打开的石门,他的身影在几秒钟之内,就被浓厚的白雾彻底吞没了。

麒零忍不住担心,连声呼唤着银尘,急忙跟随而去。他在最后的时刻,忍不住想要回头看看幽花,然而,他的身影已经处在翻涌的白雾之中了,寒气隔断了他的视线,他的胸口微微有些刺痛。一声听不见的叹息之后,他快步朝已经消失的银尘跑去。

——如果,他能够在进去之前回头。

——如果,天束幽花可以在最后呼喊他的名字。

当银尘和麒零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浓雾背后时,天束幽花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是闪烁的宝石,从她通红的眼眶里滚落而出。

她抬起头——她刚刚一直不敢抬起头,因为她怕银尘和麒零也注意到自己早就注意到的事情。

她看着那些围绕着鲜血祭坛的石像。

那十二个沉默不语、头顶燃烧着冷然蓝光的石像。

十二个石像都举起一只手臂,朝前方平举着,然而,每一个石像举起来的手,都从手肘以上部位,就被斩断了。

十二个没有手臂的石像,背靠背围成一个圆圈,目光空洞地,注视着这个弥漫着鲜血气味的祭坛。

天束幽花明白,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些刀刃随着转盘的转动,只会越来越紧。她在最初剧痛的时候,就想要将手抽回,可是,她发现,无法做到。

——我现在还撑得住,你们就别废话了,再啰唆下去,我就拔出手臂转头走人了啊。

骗子。

怎么可能拔得出来呢。

怎么可能走得掉呢。

血液无法停止地从身体里流走,源源不断地被吸纳进这块黑色石碑上的黑洞。

——麒零,救出吉尔伽美什之后,你一定不要回来找我。我不想你看见我被吸干血液之后,一副枯骨的样子。

“啧啧啧,这画面真美……”低沉的金属音色,从天束幽花背后传来,仿佛野兽般滚烫的体温,浓烈的辛香气味,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天束幽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很喜欢鲜血的腥甜味道呢?”

幽冥把脸靠在自己的耳边,性感地呢喃。

“我警告你,你离我远点,你要是再靠近,我就……我就……”

一道闪烁着碎光的黑影,从自己的膝盖下方升起,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黑影从幽花面前,贴着她的鼻尖扫过,消失在她的头顶上方。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滴滴答答的水滴的声音。

她低下头,自己的胳膊已经从肘部上方被利落地斩断了,残留的胳膊塞在那个黑洞里面,一点一点地被转动的刀刃扯进去,变成骨头碎渣。

幽冥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从黑色冰晶剑刃上,抹起幽花的鲜血,他把手指放在唇边:“皇血的味道。”

他闭着眼睛,表情看起来有一些迷幻。

然后幽冥抬起脚,将脚边那盏聚魂玉朝着鲜血祭坛里,重重踢去。

铜灯摔成碎片。

幽花瘫坐在地上,她耳朵里开始发出尖锐的蜂鸣。

失去魂力支撑后,大量流失的鲜血让她的体温开始飞速下降。

鲜血祭坛里,那些沟渠中的血液水位,也在下降。

沉重的石门停止了朝两边打开,然后渐渐地缓慢关闭。

“幽冥。”寒霜似淡淡地叫住正在朝天束幽花走过去的幽冥,他仿佛一个鬼魅般出现在幽冥的身后,没有任何的脚步声,甚至没有任何的气息。

“又怎么了?”幽冥有些不耐烦,转过身,朝向寒霜似。

“不要回头!”空旷的下沉祭坛里,黑暗深处传来特蕾娅撕心裂肺的急促喊声,“别看他的眼睛!”

幽冥瞬间朝后方倒退跃起,长袍被剧烈的力量激得砰然展开,仿佛一只黑色的猎鹰,轻盈地在空中斜斜飞出。

幽冥急速地掠向特蕾娅声音传来的方向。

伤痕累累的特蕾娅,跌跌撞撞地瘫坐在祭坛边缘。

“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幽冥的眼睛里瞬间充满愤怒的血丝。

“快走,这是个陷阱!”特蕾娅虚弱地抓着幽冥的胳膊,她的手忍不住颤抖着。

“什么陷阱?”幽冥没听明白。

巨大的爆炸声,从长长的台阶顶上传来。

大块的石头从四面八方滚落到这个深坑底部。尘埃碎石四处飞溅。

红光瞬间布满天空。

红光?

幽冥抬起头,他的瞳孔瞬间收紧成窄窄的一线。

无数巨大的猩红色触手,正在从祭坛上方迷宫的四个出口涌动出来,祝福的红色触手如同巨蟒,在鲜血祭坛的上空交错缠绕,仿佛一张网,把井口彻底封死。

“祝福?”幽冥的声音充满了疑惑,“祝福为什么会追杀你?”

“追杀我的不是祝福……”特蕾娅抓紧幽冥的胳膊,她的脸色苍白一片,她的喉咙锁紧,声音像是被人掐着喉咙发出的,“那不是祝福……”

一股由十几条触手交错缠绕而成的巨大血藤,从上空缓缓探下。

血藤的尖端,触手交错缠绕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一根一根触手,像是花瓣一样,柔软地打开。

触手仿佛一个绽开的王座,轻轻地托举着,里面缓缓睁开纯黑瞳孔的鬼山莲泉。

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妩媚而诱人的微笑。她美艳的脸颊上,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那是鬼山莲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