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回:无声秘铃

回到会议室的幽花,手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金属盒子,她把盒子放到会议桌上,然后看了看银尘,说:“我需要你帮忙。”

“怎么了?”银尘不是很明白。

天束幽花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卷一卷用火漆封好的羊皮卷宗。

“这里面是过去几年,我们家族整理的关于雷恩城每一年的年度汇报,里面涵盖每年雷恩的城市发展、商业、农业、人口等各方面的总结,卷宗会寄送至帝都,供冰帝查阅,冰帝查阅批注之后,都会封好他专用的火漆印章,然后再返回来,由我们负责保管收藏,以便需要的时候进行查阅,但是不需要的话,就不会随便拆封。里面有好几卷因为特殊原因打开过,火漆已经破坏,但是还剩下三卷,火漆印章依然完好无损。”天束幽花把那三卷羊皮卷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会议桌上,“银尘,我需要你将火漆印章冻结之后,完整地从封口处取下来。”

“用来干吗?”正在吃苹果的麒零不是很明白,但是他看着旁边似乎心领会神频频点头的鬼山莲泉和银尘,觉得好像就自己一个人不知道。

“我要用冰帝专用的火漆印章完好地将那卷被我打开过的羊皮卷重新封上,然后把纹血鸠放回去。如果其他送给各个王爵使徒的纹血鸠都返回了帝都,唯独送来雷恩郡王府的这只一直迟迟不飞回去,肯定会引起怀疑的。”天束幽花看着似乎渐渐明白过来的麒零,没好气地说,“把他们送来的羊皮卷完好地送回去,会让他们更加确定,郡王府已经人去楼空了,没有人收信。”

“可是如果是怕被帝都的人发现,你根本就不应该拆开那封信嘛。”麒零耸耸肩膀,有点抱怨地说。

天束幽花的脸变得有些涨红,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太自然,她尴尬而又生气地冲麒零说:“我习惯了看见纹血鸠就收信,我从小到大都是尊贵的郡主,哪想过有一天会和你们一起成为东躲西藏不能见人的逃犯啊!”

“把火漆封印给我吧,我试试看,不保证能够完好无损地将它取下来。我尽量。”银尘接过天束幽花递过来的第一卷卷宗,“一共三卷是吧?所以我有三次机会?”

银尘抬起手,指尖轻轻地放在火漆封印的红蜡表面。

“为什么要银尘来弄啊?”麒零看着从银尘指尖缓慢渗透出的寒气,火漆印章渐渐在低温的作用下变硬,他忍不住转过头小声问鬼山莲泉,“你和幽花不会吗?”

“火漆其实就是一种胶合剂,里面包含焦油、辰砂、虫漆等配料,而冰帝专用的火漆,里面掺杂了很多复杂的矿石粉末和植物提炼的精油,黏性很强,除非破坏,否则绝不会从封口处剥落,而且因为其复杂程度,所以极难复制,一旦破坏,很难复原。而要不破坏火漆将它完整地从封口处取下,只能依靠精准的魂力控制,一点一点地降低温度,让火漆冻结,然后完整剥落。这个温度非常不好拿捏,太高火漆会融化,正常范围火漆又非常坚固不会剥落,太低的温度,火漆印章就会碎裂……”

“冰帝也挺来事的……”麒零啧啧嘴,正要继续吐槽的时候,突然听见了火漆碎裂的声音。

“再拿一卷给我吧。”银尘擦擦手心里的汗水,皱着眉头,“这个温度……不好控制。火漆里添加的东西太多了,每种物质的冰点温度都不是很一样,我再试试……”

天束幽花把第二卷羊皮卷宗递给银尘。

“那为啥你不行,你不是五度王爵吗?魂力不比银尘强?”麒零看着莲泉,有点不解。

“这和魂力强弱没关系,银尘使用魂力的方式比我细腻。”莲泉回答麒零。

“哦,我懂了,这是个技术活儿。”麒零点点头,“就跟我们镇里那些刺绣的大妈一样,我能挑水砍柴,但我绣不出花花草草的,我试过一次,勉强绣了个……”

“什么……”莲泉忍不住有些好奇。

“我绣了颗石头。”

“……”

第二个火漆印章还是碎裂了。

刚刚还在和莲泉斗嘴的麒零,也隐隐有些紧张起来。

好在,第三颗火漆印章被银尘成功地冻结,轻轻地从卷宗封口处剥落了下来。

“好了。”银尘松了口气,他捧着掌心那枚冻结完整的火漆,递给了天束幽花。

“看不出来你活儿挺细,小银。”麒零跑到银尘背后,给他柔肩膀。

“你给我走开……”银尘深呼吸了一口气,忍着没有往他嘴里塞冰碴儿子。

天束幽花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火漆放到那卷已经拆开的羊皮卷上,然后拿着一把已经被烛火烤红的银餐刀,小心地靠近火漆,让火漆在封口处缓慢地融化着。

取下火漆不容易,要原封不动地重新融回去,也不是很简单。

弄了半天,终于将那卷书写着冰帝已经失踪的羊皮卷封好,幽花松了口气,她说:“我去重新绑回纹血鸠腿上,然后让它飞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朝会议室门外走去。

“等一下。”鬼山莲泉突然叫住她。

“怎么了?”天束幽花回过头问道。

“我想看看你手里那个羊皮卷。”鬼山莲泉的目光闪烁着,她的声音有些锐利,像是被寒风吹过的匕首。

“里面的内容你们不都看过了吗,就是冰帝失踪了,要召唤我们回去啊。”天束幽花看着莲泉,目光有些躲闪,“你们有什么不记得的,问我好了,我都记得。”

“我想看看……”鬼山莲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手里的那个羊皮卷。”

天束幽花站在原地,有点僵硬,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走过来,把那卷已经封好的羊皮卷宗递给鬼山莲泉。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准确地来说,是有些生气。

“我想拆开看看。”鬼山莲泉转头看向银尘,有点犹豫。

银尘看着天束幽花,又看了看鬼山莲泉,他明白了莲泉的意思。但是,他不是很愿意这样想。他低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莲泉说:“我不是很有把握能够再完整地将火漆纹章冻结剥落一次……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天束幽花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偷换了羊皮卷的内容,或者说我在里面写了些什么通风报信的秘密想要送回给帝都?你不用把我想得这么龌龊,我要想出卖你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我只需要跑到雷恩城里面随便喊一声,你们立刻就会被满世界追杀的。而且你别忘记了,要不是因为麒零,我才不会跟着你们去救吉尔伽美什,我犯不着陪你们冒这个险。”

“你愿意陪我们前往营救,我很感谢。”鬼山莲泉的声音稍微有些缓和下来,但是依然冷冷的,“但是,这里面有没有你的私心,你自己也很清楚。而且也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让麒零觉得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他单纯善良,不会多想,但你自己明白,不跟着我们,你早就被幽冥抓回帝都了。你以为在幽冥身边你会有什么好日子吗?”

“幽花,你先去把纹血鸠送回去吧。”银尘站起身,轻轻地说道。

鬼山莲泉看了看银尘,没有再坚持,把羊皮卷递了过去。

天束幽花拿过羊皮卷,冷冷地看了莲泉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空旷的大厅过道,天束幽花的脚步声听起来愤怒而又清晰。

然而,更加清晰的,其实是她刚刚那颗已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脏。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渗透出的一层冷汗,攥紧了手里的羊皮卷,飞快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拉开房间自己柜子里最角落的那个格子,从一个精致的珐琅盒子里,取出一枚非常小的雕刻精美的白银铃铛。

她轻轻地晃动着那枚铃铛,却完全没有任何声响。

空旷的庭院里,天束幽花看了看四周,然后放飞了手里的纹血鸠。

纹血鸠的右脚上,那卷羊皮卷已经重新封好冰帝专用的火漆印章,而另一只脚上,一枚完全不会发声的小巧铃铛,随着它一起,飞上了高高的天空。

金色魂力沿着石门上错综复杂的纹路缓慢流动着,金色的光芒渐渐汇聚成了一个图案,看起来仿佛一张竖过来的欲言又止的嘴唇,又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沉甸甸的玫瑰。

沉重的石门朝两边缓缓开启,无声无息,剧烈的血腥气息迎面而来,洞穴内依然泛滥着诡异的红光和一种听起来非常奇怪的声音——混合着痛苦和快感的惨叫声,一阵一阵地回荡在空旷的地底洞穴内。

水面剧烈地翻滚着,黏稠的血浆般的湖水下面像是潜伏着一只巨大的怪物。那个黑色的三角鳍再一次浮上水面,然而,这一次,它并没有持续鬼祟地潜伏在水底,三角黑鳍越升越高,一个庞然大物拖着它笨重的身躯,挣扎着从水底爬上了湖岸,它趴在湖岸边的那块空地上,上半身有气无力地斜靠在洞穴岩壁上。

与其称呼这个怪物为它,不如说应该称呼为“她”更为准确。

那个黑色的三角鳍,只是她后脑勺的一块硬质突起,她的上半身,是足有正常人十倍大小的*女体,丰满的*、圆润的肩膀、纤细的腰肢,甚至她的头上还有浓密而湿漉漉的头发,那些长发浸泡着粘稠的血浆,*地贴在她*的后背上。只是她本该具有五官的巨大头颅上,却没有眼睛、没有眉毛、没有鼻梁,只在嘴部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凹陷的巨大血洞,洞穴里诡异的呻吟声,就是从这个血洞里发出来的。

而她的下身,此刻依然浸泡在湖水里,湖边的水域很浅,因此,她的下半身有一半都露在水面之上——那是一大团蠕动的白色软肉,如同一整条巨大的肉虫,衔接在了她纤细的腰身之下,她的下体就是这样一个纺锤形的肉虫,一环一环隆起的褶皱,此刻正在不停地收缩着、蠕动着,像是白蚁巢穴里的肥硕蚁后。虫身尾部有一个巨大的血洞,正在越开越大,血洞里一层一层的皱褶缓缓开启,随着那些褶皱不断地蠕动收缩,女体的惨叫声越来越大。

她正在分娩!

剧烈的痛苦正在折磨着她,她趴在岩壁上挣扎着,双手紧紧地掐紧岩石,锐利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有两根已经断在岩石裂缝里,指尖渗出的鲜血沿着她白皙的手臂往下流淌。

血色的湖心处荡开一圈涟漪。

一艘黑色的枯木小船,缓缓地朝着这个女体虫身的怪物划去。

小船黑色的木材有一种黝黑的质地,泛着润滑的光泽,上面密集地排布着大大小小的虫洞,看起来像是蜂巢,然而却完全密不透水。

船上站着两个白银使者,他们身躯高大,铠甲沉重,然而船舷吃水却很浅,看起来这种黑色孔洞密布的木材,有着惊人的浮力。

小船在虫尾血洞的附近停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一个包裹在半透明胎膜里的*,一点一点地,从那个血洞里排泄出来,血洞开得很大,因为透明胎膜里的并不是一个正常的胎儿,而是一个看起来十几岁少年模样的人体。他侧躺蜷缩着,身上长满了各种蓝色的静脉血管和白色的神经髓体,这些血管和髓体连接在透明胎膜上。整个胚胎静静地漂浮在黏稠的红色浆液上面,朝着小船缓缓飘去。

女体停止了呻吟,巨大的虫身,也不再剧烈地蠕动,她虚弱地挣扎着转身朝湖水爬去,将她没有五官的脸,埋进血池,然后扭动着,潜进了湖底。

白银使者轻轻地捞起那个沉甸甸的胚胎,他将那层滑腻如同水母的半透明胎膜撕开,泛着剧烈腥味的透明汁水从胚胎里流出来,另一个白银使者从身后递过来一张厚厚的黑色山羊绒织毯,将胚胎里的少年身上那些附着的血管、白色髓体都从他的皮肤上扯断,然后将他的身体擦拭干净,包裹了起来。

小船重新往湖心的那个桥梁划去。

远远的,桥岸边的台阶上,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正在静静地等待着。

那人穿着一身纯白的长袍,在这个黑暗而赤红的洞穴里仿佛一朵洁白的山茶花般,散发着一种静谧清冷的芬芳。他的袍子厚重而又华贵,长袍像是用最柔软的翅根绒毛编织而成,长袍的中襟和下摆边缘,都用淡金色刺绣着一圈三角形的图案。

他戴着兜帽,低着头,面容隐藏在阴影里。

两个白银使者抱着新生的少年,走上石台,将黑色羊绒裹毯交给穿着白色长袍之人。

他把新生少年抱在怀里,兜帽下的双眼闪烁着若隐若现的清辉,他打量着包裹在黑色毯子里的少年,少年的肌肤白皙剔透,甚至可以说有些苍白。少年在他的目光打量之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张望着周围崭新的世界,他的眸子漆黑深邃,像是无星无月至暗的夜空,他好奇地望着此刻正俯视着自己的白袍之人。

“你是不是在看我的眼睛?”少年张开口,发出清脆而纯真的声音。

“不是。”白袍者打量着少年额头上那道仿佛一个刀口般的胎记,低声而温柔地回答他。

那道胎记像是一条刚刚被划开的伤痕,淡淡的蔷薇色,像是若隐若现的血珠,正在从伤口里面渗出血液的腥甜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