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黑夜过去

周围的市民大部分都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彼此都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一动不动倒在道路远处的莲泉。

车上的男人慢慢地下车来,他华丽长袍上点缀镶嵌的白银滚边和肩头襟花,在烈日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他不急不缓地走到莲泉身边,这时,莲泉的身体稍稍动了动。男人轻轻撇了下嘴角,“还活着啊。”他抬起膝盖,用脚掌把她的脸翻过来对着自己。他对莲泉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们是雷恩的第一魂术世家?”

“雷恩第一魂术世家啊……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莲泉从地上缓慢地站起来,因为刚才的重击和坠落,将她的脖子、脊椎、关节都打得变了形。她站直身子后,不急不缓地开始扭动脖子、胳膊、腰肢,像是在把被打散架的身体重新组装起来。她的骨骼关节随着她的扭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但同时,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眼前的场景说不出地诡异。

男人的眼睛里闪出一丝疑惑,“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莲泉最后把脖子一拧,像把最后一根楔子插进了木槽,“你会魂术,真是帮了大忙了,因为我曾经发过誓,绝对不杀不会魂术的人。”

“开什么玩笑!”男人的瞳孔瞬间收紧,杀气砰然释放,将他的长袍鼓舞起来。

而莲泉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她把戴着秘银锁子甲手套的右手朝天空虚空一举,那个男人的躯体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攫住一般,朝上方高高升起。随后,莲泉优雅而不急不缓地,伸出左手,对着远处路边一个水池,轻轻地隔空一握,接着,无数颗滚圆的水珠从池面破空而起,朝她浮空聚拢过来,她把手背一转,五指朝着天空上那个男人用力伸展——

那些珍珠般大小的水珠,以极快的速度朝那个男人激射而去,一连串“噗噗噗”的声响,是水珠穿透那个男人身体的声音。这些滚圆的水珠在某种力量的控制之下,变成了无坚不摧的坚硬金属球,水珠围绕着他的身体疯狂地旋转,反复地穿射,如同一群疯狂的昆虫,密密麻麻反反复复地,将他的身体射出了无数的窟窿。漫天飞洒着细密的红色血雾,纷纷扬扬,如同鲜艳的赤红尘埃,沾满了周围高大的白色石墙。

“砰——”男人的尸体坠在了地面上。

那些饱含了他鲜血的水珠此刻已经变成无数鲜艳的颗粒,像是吸饱了血的虫子,幽幽地在他身体上方几米的距离飞舞。

莲泉依然没有表情,但是眼睛里闪烁着淡然的光,看起来像是满足了。她轻轻地挥了挥手,那些赤红的血珠突然失去了飞舞的能力,化成大大小小的雨滴,“哗啦啦”地淋在他的身上。

他身体上成千上万个窟窿里,有更多黏稠的血浆汩汩地涌出来,一会儿,男人身下就凝固起了一个黑色的血泊。

莲泉走过来,站在他边上蹲下来,轻轻地摘下兜帽,那个男人的瞳孔颤抖着,像是看见了可怕的怪物。

海风把莲泉的头发吹起来,阳光下,她脖子上耳朵下方处那个印痕,清晰可见。

“……【爵印】?……”男人含满鲜血的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你是……”

莲泉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她点点头,看着面前快要死了的男人,认真地说:“对,我是鬼山莲泉,五度【使徒】。”

【西之亚斯蓝帝国·福泽镇外】

睁开眼睛的时候,黑夜已经过去。天空非常明亮。白云像是一把被梳开的银发,洁白的丝线,一根一根紧贴着湛蓝的天空。阳光从茂盛的树冠缝隙间投射下来,在身边形成一个一个游弋的光斑。风带着树叶的清香,被阳光加温后,缓缓地在林间吹拂。

好像一夜过去,寒冷的冬天就退进了遥远的森林深处,此刻,福泽仿佛进入了雪化后的暖春。

一切都很美好,而昨夜那场如同噩梦般的杀戮,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想到这里,麒零猛然坐起来,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的胸口。奇怪的是,昨天晚上被那些锋利冰刃刺穿的胸膛完全没有任何的痛觉,只是胸前的衣服被刺穿了几个大洞,他伸出手指,伸进衣服破洞里,摸到的确实光滑的皮肤,没有结痂甚至没有疤痕。他撩起袖子和裤管,发现手脚也全然无恙。

神音!他突然想起来。

他站起身回过头,看向陡峭的山壁。那个被砸出来的洞穴还在,只是那些疯狂生长的冰晶已经消失无踪。麒零跑过去,抓着山崖上生长的藤蔓,动作迅捷地朝上面爬去,一边攀爬一边感觉到身体的变化,非但不像一个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人,反而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很快,他就爬到了洞穴的高度,他伸出头,朝洞穴里张望,然而,洞穴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堆乱石。

但是昨天自己明明看见神音被几道发亮的闪电击中,砸进了这个洞穴的啊,而且里面还长满了利刃般的冰凌尖刺。麒零抚摸着洞穴边缘的石块,发现切口都是崭新的痕迹,证明昨天自己并不是幻觉,这个洞确实是刚刚被砸出来的。那神音呢?

他失望地重新回到地面,抬起头,发现前方坐着一个银灰色头发的男人。

他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木暴露在地表之外的根系上,那条黑色的树根从地面凸起,悬空爬行了一段距离,又重新钻回地面,仿佛一段拱起的桥,足足有一人合抱粗细。那棵树就在自己刚刚醒来的地方附近,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星星点点的光斑从巨大的绿色树冠上摇碎了,投射到那个男人的脸上。他的面容在清透的光线里看起来非常白皙,衬着他一把发亮的银发,令他整个人就像是冰雪雕刻出来的,透着一股森然的冷漠。他身上的长袍在空气里飘动着,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被风吹动,而是以一种缓慢而神奇的方式,云一般地浮动着。他低垂着眼,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那卷古旧的羊皮书上。他没有说话,看起来有点神秘。

麒零吃不准他什么来头,从昨晚开始,他就觉得整个世界已经像是被打翻的万花筒一样,光怪陆离。所以,他不打算惹麻烦,他轻手轻脚地,企图从这个男人身边溜过去。

“你醒了。”麒零刚好走到那棵古树附近,那个男人就开口说话了。他把手中的一卷羊皮古书收起来,然后站起身,朝麒零看了一眼,冷冷地说:“走吧。”

“走?走去哪儿啊?”麒零默默地朝道路的另一边退去,缩在一棵树边上,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心里有点紧张,“先生,我刚睡醒,脸还没洗呢。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啊?”

银发男人冷冷地说:“我叫银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