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低了头
悟虚所诵经文,即是《妙法莲华经》中龙女刹那成佛的章句。
东海龙宫中,那老龙王一眼伤了悟虚,将悟虚神识禁锢在方寸之间,不仅是为了警诫其擅自击破七星神龙结界,而且也是为了禁止其外泄“东海龙宫之兵尽出以灭朱元璋”的消息。悟虚靠着陆妙影的庇护,出了龙宫,一路上几次请求陆妙影出手干预此等惊世骇俗之事,皆被陆妙影以与龙王有约在先而拒绝。
而在这舟山定海城,陆妙影质问九叶青莲灯之事,悟虚回答九叶青莲灯须得佛门中人方能御使,她便忽然以箸夹蛇而问。联想到张若月之前,一直追问女子修佛之事。悟虚岂能不闻弦歌而知雅意,即以此章句作答。
陆妙影听罢悟虚所诵,微微点头道,“龙女以其身之宝珠献佛,佛祖加持接引,即往南方无垢世界,即身成佛。此等经文,本宫在天外天也早有所闻。”她话语说完,手指将两根竹箸轻轻一夹,只见那条白蛇在半空中,一阵痛苦地扭动,张嘴吐出一颗指头大小的灰白色珠子,径直朝着旁边的张若月徐徐飞去。张若月会意,即祭出明月之心,放出一道月华,打在这颗灰白圆珠之上,定于胸前,默默一番祭炼。
那箸间白蛇,不停地扭动着,全身时而蜷曲作一团,时而伸展地笔直笔直地,细长的蛇信在半空中快速抖动着,嘶嘶作响。它两眼露出哀求和绝望的目光,偶尔露出一丝疯狂。
默默坐在那里的悟虚,脸色微变。这白蛇,好似到了生死关头,其气息非常激烈。悟虚虽然两眼虽不能视物,神识仅能感应数步之距,但也或多或少有所察觉,那微弱急促的嘶嘶声,那痛苦无助的情绪,还有那似曾相识的气息..悟虚想要开口询问,却又犹豫再三,沉吟再三,到了最后,只得合掌念诵一声“阿弥陀佛”。
那灰白圆珠在皎洁月华之中,逐渐变得明亮圆润起来。最后,当张若月收回明月之心,那圆珠,已经成为璀璨珍珠一颗,好似被打磨去所有污垢和杂质。她闭目凝神,细细感应了片刻,随即睁开眼,望着陆妙影欣喜地点头而笑,随后在陆妙影的示意下,轻轻朝着那明亮圆润的珠子一点,那此刻好似珍珠一般珠子儿,复又飞回了白蛇腹中。
“此蛇渡化之后,入你佛门,代我徒儿执掌九叶青莲灯。”陆妙影两手一松竹箸,白蛇如脱弦之箭,快若闪电般朝着悟虚额头飞去,瞬间没入,消失得无影无踪。
识海中,悟虚望着这条奄奄一息的白蛇,仔细感应了一番,不禁急急惊问道“可是潘若雪道友?!”遂将其摄入法界道场。
天源寺大雄宝殿上,那白蛇有气无力地,幽怨无比地望着悟虚。正围在九叶青莲灯周围修炼的张翠露等人,停了下来,纷纷朝着悟虚以目相询。悟虚默然不语,只是先请张翠露等人与自己联手施法。待白蛇重复化身为人形,化作潘若雪之躯体容貌,悟虚方才懊悔无比地对众人神识传音,将东海龙宫中自己的所见所闻和刚刚外面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又对潘若雪合掌说道,“潘仙子,如今情形,小僧思前想后,恐怕还要暂时委屈潘仙子你了。”
潘若雪恭敬答道,“奴家本就一心向佛。滞留人世间,也是奉八思巴和元法大师之命,积累功德。如今,人世间有难,奴家若能一尽绵薄之力,死不足惜。何况,那陆妙影将奴家的内丹逼出,又借其徒张若月之手,布下月蚀之禁,生与死,也只在其一念之间。”其语,隐隐有戚戚之情。
“潘仙子,此举,功德无量。月蚀之禁,日后当徐徐图之。”悟虚合掌而叹,又对张翠露等六人说道,“诸位道友,那老龙王敖拜,将小僧神识禁锢,累及尔等也只能暂且在此修行。但明日,东海龙宫便要尽出化形修士,歼灭朱元璋所部,打散人族数百年于天地间凝聚而成的天子之气之事。为今之计,只能暂且和那天外天掩月宗的陆妙影师徒二人合作。尔等可愿接纳潘仙子,同修共参,共执佛灯?”
张翠露等人随即说道,“启禀大师,九叶青莲灯,本有九数,我等不过六人,尚有三数虚位以待。”
悟虚便对潘若雪笑道,“如此看来,潘仙子倒真真与我佛有缘。”潘若月又惊又喜,迟疑片刻,问道,“诸位大师,奴家本是蛇妖,又是女子之身,不知何以能够随诸位大师修行?”
悟虚指了指宝相十足的张翠露,笑道,“方才,小僧所诵《妙法莲华经》中龙女成佛之经文,潘仙子可有听闻?”
潘若雪,点点头。
悟虚遂示意潘若雪,与自己,与张翠露、程松、赵秋鹤,与毕澜澜、何小花、江定春,绕九叶青莲灯,席地而坐。其上首,香炉生烟,莲花绽放,,世尊过去现在未来像,慈悲庄严。左侧壁画,观音菩萨端坐在万顷碧波之上,持净瓶杨柳,结无上妙法于印。右侧壁画,世尊在祗树给孤独园中,与众比丘、比丘尼,敷座而坐,诸相俱足。又有各式经幔,自殿顶垂落四方,如遮如掩,如云如盖。
“《妙法莲华经》中,先说智积及舍利弗等长老尊者,质疑女子之身非法器,再说龙女刹那成佛,尽皆礼敬信服。实乃驳偏破执,强调众生平等,皆有佛性,皆能成佛。此其根本意。”悟虚先作是说。
张翠露即问道,“为何龙女,先变作男子,再具菩萨行,即往南方无垢世界,坐莲华台,成等正觉?”
这个问题,之前张若月在天源寺门外,与悟虚辩论之时,也曾提及。当时,悟虚当着张翠露等六人之面,曾有作答。此刻,张翠露,又合掌问及。
悟虚问道,“无露道友,你如今依旧女儿身,修习佛法,可有障碍?”张翠露想了想,摇摇头。
“‘龙女忽然之间变成男子,具菩萨行,即往南方世界,坐莲华台,成等正觉‘,此为经中叙事,而非说法。世尊说法,尚有随缘开权,何况叙事?”悟虚即说,“佛说一切法,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又说,知我说法,如法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张翠露,遂现大欢喜,“无露明白了,原来佛祖此言不过是于一时一种权宜说辞。但悟虚大师,先前似乎不是这样说与那张若月。”
悟虚笑道,“法不可轻传。此种究竟,不足为外人道也。”复又对潘若雪说道,“小僧方才说龙女成佛,实则也有听闻那陆妙影说有白蛇在的缘故。所谓龙蛇,世尊诞生此地,本是一词。潘仙子,小僧感应到你体内有八思巴大师金刚密因生死了义佛珠的气息。小僧法界道场,包括这天源寺,原本即是喇嘛教曼陀罗法界。且让小僧先以曼陀罗法界金刚部院护法神龙之印,为潘仙子灌顶加持。”说罢,双手变幻,在空中打出道道手印,金光四起,如龙蛇绕着潘若雪纷飞,片刻之后,源源不断地飞入其头顶中区。
潘若雪,双手开始随着悟虚的手势而变幻,渐渐离地升空,复现蛇首蛇身原形,蛇嘴吐信,在金光中盘旋而飞。那两只一直变幻结印的手,也开始虚幻起来,似爪非爪,隐约间也有丝丝金光泛起。
张翠露等六人见状,随即持咒结印,飞入九叶青莲灯中。佛灯,光华大作,将潘若雪摄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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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那悟虚真的能够一日之内,将那条蛇精渡化入佛门,并且能够御使那九叶青莲灯?”酒楼中,张若月,望着像一根木头般的悟虚,颇为狐疑地问道。“此事说难也难,说易又极易。”陆妙影坐在那里,神情淡然,带着一股高深莫测的意味。张若月再问,陆妙影忽地伸出一指,朝着悟虚虚点去,便见悟虚身躯微微一震,一条白影,从其额头飞出,在空中盘旋一圈,随即落地,化作一个素衣美妇。
这素衣美妇,低着头,上前两步,对着陆妙影和张若月低声说道,“奴婢潘若雪,拜见陆仙子和若月仙子。”
“免礼。”陆妙影淡淡地说道,却是看也不看潘若雪一眼,只是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像个瞎了多年的面无表情的悟虚,唇角隐约有讥笑。片刻之后,方有说道,“你的主人,是本宫的徒儿张若月。”
潘若雪,忙又侧身,面朝张若月,行礼参拜。张若月倒是有些手足无措,连声吩咐,“无需多礼。”
“妙月仙子,小僧已经如仙子所愿。”一直枯坐在那里的悟虚,忽然开口说道。
陆妙影笑了,笑出了声,她这才将目光投向垂首谨立的潘若雪,“你祭起九叶青莲灯,即刻赶往商丘,将明日大战东海龙宫的布置,告之那朱元璋。”
悟虚想不到陆妙影居然有如此心思,当即问道,“妙月仙子不怕九叶青莲灯露了踪迹?”陆妙影冷笑道,“九叶青莲灯修复之后,形态气息都有变化,岂是朱元璋能够认出来的?”
这九叶青莲灯,经过阿弥陀佛和观音菩萨于无尽远处,以大佛力修复之后,确有不小的变化。不但是形态气息,便是悟虚寂灭法界之气,也不排斥。但悟虚担心的却不是刚才嘴上说的这点。九叶青莲灯,为张翠露、程松、赵秋鹤、毕澜澜、何小花、江定春,还有新增的潘若雪,共有。潘若雪命潘若雪祭起九叶青莲灯前报信,实则存了验证其是否真的可以御使此物之心,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意思。但眼下潘若雪中了月蚀之禁,不但生死操于她和张若月之手,恐怕连神识连乃至一举一动都受他二人遥控。若是由得潘若雪一人祭起九叶青莲灯而去,实难令悟虚放心。
犹豫片刻,悟虚只得预先吩咐了张翠露等人几句,然后方朝着陆妙影和潘若雪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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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丘城中,朱元璋还在临时行辕中的大殿上,发号施令。
数个时辰之前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攻击,这殿上的文武大臣,没有一个人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只知道,大战在即,有东海妖龙前来窥探,却被身负真龙天子之气的朱元璋率先察觉。东海妖龙,不敌真龙天子,退而避之。这个说法,乃至出自此刻坐在朱元璋左侧的一名黑衣老者之口。
这名老者,是在朱元璋升空,天象异变之后,随朱元璋一同飞落在殿中的。他没有流露出一丝修士气息,却如千刃孤峰,朱元璋在其身边,恰只若一颗顽石。他缓步走上王台,朱元璋亦步亦趋,恭敬至极。那从不露面的两名阴身儒修护卫,抬着一把古朴的太师椅,从暗中飘飞出来,躬身放在朱元璋王座的左侧,待这老者坐下之后,方才消失不见。这名老者,又示意朱元璋坐下,随后即说朱元璋乃是真龙天子,真命天子,非妖龙所能及。
李善长、李文忠、徐达、胡惟庸等人,自然联声唱诺恭贺。
这时候,又有两名老者走入殿中,一人着白袍,一人着紫红袍。这二人,与那先来的黑袍老者以目示意后,也说了同样的话,然后坐在了朱元璋的右侧。
大殿之中,一阵寂静之后,朱元璋忽然开口,一反先前犹豫不决之态,开始迅速有力地发号施令起来。
他命李文忠即刻赶回应天府,与留守的傅友德、康茂才,率精兵,攻打扬州府。
命徐达、冯胜、即可赶往郓城附近的大营,以常遇春为先锋,准备攻打曲阜。
命汤和即刻至宿州,攻打徐州。
命邓愈即刻至蚌埠,攻打淮安
四路齐发,大有与东海妖族决战之态。(为简便,后续地名皆为后世地名,这样也便于诸位看官阅读和理解,无需小生查阅之后,再在文中解释一番。)
这一番发号施令,调兵遣将,可把众人吓着了。面面相觑之下,还是李文忠,这个朱元璋的外甥加义子的大将,出列奏请道,“吴王先前召集我等有议,明日与东海妖族会战于商丘曲阜之间。为何,骤然而改,分兵于千里区域,四路出击?”
朱元璋肃然道,“本王未在之时,尔等四处用兵,乃有今日之局。如今大战在即,虽在商丘与曲阜之间,但敌军岂不会从扬州、淮安、徐州等地派兵西进?!”
“本王未在之时,尔等四处用兵,乃有今日之局。”朱元璋这一句话,说得一些人哑口无言。庐山囚魔峰开启之时,朱元璋上去“观摩”了一趟,回来之后,便发现自己应天府大军,与东海妖族,还有西面陈友谅的汉军,“不自不觉,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混战之中。处处烽烟,各自为战,死伤无数,
“吴王所言极是!”片刻之后,李善长走出列,拱手道,“但如此举措,便成决战之态势。如今妖族,据东南富庶之地,以东海龙宫为依托,东瀛扶桑为外援,修士众多,军士齐心..。”
“丞相所言差矣!”胡惟庸走了出来,摇头晃脑地说道,“东海妖族虽然势大,但终究是妖龙矣。今日,其前来商丘城,天地皆怒,无功而返,足见吴王真龙天子之气已成,天命所属,万众归心。攻守之势异也。”
朱元璋笑道,“胡惟庸说得极是!”
“启禀吴王。”徐达拱手出列,“我军与东海妖族,早晚有一战。此番,借商丘曲阜会战之机,我军四路齐发,定然令其措手不及。至不济,也令敌军无法全力支援曲阜。臣以为,甚妙。”
朱元璋听罢,双目朝着徐达精光一闪,随即淡淡一笑,胸中似有万千丘壑。前些时候,朱元璋上庐山,观囚魔峰开启,却在无意中听一些修士说起,那日清静峰封玄机子三清威德大护法大典,天机子以所谓阴阳八股无极术法为来宾推衍人世间大势,驱逐胡虏匡复汉室之人,竟然是一个姓徐之人!“这徐达,一向表现得大度淡泊无所求,难道他暗中与道门清静峰有所勾结?朱元璋心中念头转动,望着此刻站在下方,拱手行礼、毕恭毕敬,对自己大政方针一向积极拥护之的徐达,深深忌惮之。
却听得徐达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只是西面汉军,一直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大战将起,不可不防。”
徐达此言一出,殿中文武大,纷纷点头称是。这便是为臣之道,既拥护了君王的战略和权威,又补阙查漏,四两拨千斤,提醒引导君王调整部署。
朱元璋胸中莫名火起,腾地站起身来,一拍王案,“西面汉军,本王岂会不知!尔等自领命去,本王自有应对!“
朱元璋说得铿锵有力,霸气十足。因为,他知道,有身边左侧的那位黑袍老者在此坐着,西面战线便稳如泰山,固若金汤。
徐达与李善长等重臣,顿觉无话可说,遂各自领命,朝着殿外走去。
这时候,一道佛光飞入大殿,潘若雪从中走了出来,向着朱元璋行礼说道,”我奉命前来相告吴王,东海龙宫老龙王下令,尽出东海化形修士,参与明日会战。”
此言一出,李善长、徐达等人,一片哗然,顾不得礼仪,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朱元璋,目瞪口呆地地站了起来。
那黑袍老者,白袍老者,紫红袍老者,也全都站了起来。
正所谓
悟虚被迫违本心,如净借势操权谋。
无非信息不对称,便叫英雄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