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再入海
第二日清晨,悟虚与张若月,出了宝信岛,朝东南方向飞了不过数百里,便看到有两名修士在前方一个小岛上伫立着。此刻,金乌初升,云海之中,红光染染,那两名修士,身穿浩然峰独有的长白袍,金丝镶边,云纹覆身,负手而立,周遭青白之气流转,好一派大儒大修风范。
悟虚和张若月相视一眼,知道这便是那所谓的浩然峰的接引者。悟虚,一挺身,顿作慷慨激昂状,张若月淡淡一笑,一拂袖,一股浩然之气,油然而生。悟虚暗暗一惊,这掩月宗果然厉害,张若月先前夺九叶青莲灯之时,可以施展出非高僧莫能为的什么大随求手印,如今不过一夜,竟然又将那浩然功修炼得如此有模有样。
只见,那前方两名儒修,眼冒精光,对着张若月打量不已。待,悟虚和张若月上前,行礼。这二人,方才收起目光,对着悟虚和张若月,拱手微笑道,“原来是宋兄和田兄。我等奉命,在此恭候多时。”
原来,这二人,一个叫做韩伟奇,一个叫做叶成康,都是那玄归真君罗归一的弟子,此次奉师命,前来接引宝信岛一带暗中投奔浩然峰随赵彤和刘伯温下至人世间的修士。
悟虚想不到自己和张若月,扮作的宋熊和田守正来得最早,只好和张若月,陪着这两位聊了起来。这韩伟奇和叶成康,修为境界都在八九层左右,明面上要高出悟虚和张若月一等,又是所谓的庐山六峰之一的浩然峰的修士,是以,虽然彬彬有礼,却不时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做派和语气。这自然可以理解。但悟虚,昨晚,破戒杀人,借酒孟浪,心绪和状态都不佳,便渐渐沉默于一旁,微微佝偻着。
幸好,没过多久,又有修士陆续飞来。韩伟奇和叶成康,要过去一一迎接和客套,这无形的尴尬方才消弭于无形。反倒是张若月,弯眉看了悟虚一眼,那神情仿佛在问,“为何如此怯阵?”悟虚,悄悄拢袖一指,那些陆续赶来的修士中,和自己方才一般唯唯诺诺的的人,低声笑道,“红花还需绿叶衬,庸才自然怯佳人。”
这一次,从宝信岛这边来的修士还不少。悟虚大致看了一下,算上自己和张若月,到齐之后,居然有二十多个。而且,看那韩伟奇和叶成康两人的神情举措,似乎还有不少人,未能前来赴约。这还是这次行动,浩然峰所召集来的修士。由此可见,浩然峰,平日里,没少下功夫。
悟虚,正默默想着。那韩伟奇,朗声开口了,“如今人世间生灵涂炭,浩劫不断,诸位道友修行之余,能够心忧苍生,慨然而行,韩某和叶师弟,乃至我浩然峰上下,都万分钦佩。”便见得,韩伟奇和叶成康两人,神情凝重地,拱着手,环顾四周。
悟虚和张若月在内的众修士,自然诺然一片。韩伟奇和叶成康,随即袖袍一荡,领着众人,朝着正气岛方向飞去。
浩然峰外的正气岛,悟虚还是第一次来。但,飞到正气岛附近,那韩伟奇和叶成康,却又一拐弯,带着众人,绕着正气岛,朝那浩然峰方向飞去。未免意外,悟虚没有用神识探查,只是隐约听到有之乎者也的子曰读书声,眼到正气岛上空一片朗朗乾坤。
悟虚顿时明白,这儒生读书,其实和和尚念经,差不多,诚心用神,发乎于声,皆是声闻法门,不可小觑。
写到这里,可能有的看官,一目十行,又或者不以为然。小生,在此,倒是可以暂停行文,强行献丑分说一二,以飨与此书结缘之看官。
古人读书,今人见相关描述,往往是摇头晃脑,抑扬顿挫。摇头晃脑,今人谓之书呆子,抑扬顿挫,则恐蜗居疏漏,有扰他人。却不知,大凡好文章,好诗词,皆是字里行间,皆有精神感悟,皆有情绪气势。今人读之,若不吐纳气息,心神驰往,万难得其精髓,得其奥妙。
有看官自然会问,吾诚心领会,默诵之,舍弃音声之末节,岂不是更合乎佛门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香味触法”?这种说法,道理虽然不错,但是混淆了次第。所谓修行,无论释儒道,都讲求一个实修。触法明理悟道之乍起时,迈入修行的第一步,便是静坐吐纳,以待玄机;而摇头晃脑,朗朗发声,不过是这儒门修行中,参悟先贤光辉,窃与天地精神所往来的第一步必经之路。读先贤诗文,朗朗发声,便是调整身心,以其心为心,以其声为声;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不过是开始之时,汝全身心投入之自然和必然的表象。这正如佛门修行中之粗浅观想,须得盘腿合掌,直腰闭眼,其间又有身摇耳鸣腰酸腿麻之种种。
试问,有多少人,能够跨越此步?能够默然而与先贤,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有多少人,能够不念佛,不诵经,蹬腿闭眼,直接观想出佛祖菩萨,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总的来说,一般而言,默然而诵,精神往来,得窥真谛,那是修行到极高深处,才有的境界。
所谓,总的来说,一般而言,便是如此如是,不知藏了多少艰辛和教训。诸位看官,切莫以为还有例外,还有奇迹。若作是想,便是起了妄心,起了我慢之心。实在是要不得,出门是要遭雷劈的。
悟虚心有所感,悄悄于袖中合掌,神识之体,端坐于法界道场,朗诵佛经不已。却没过多久,那前面的韩伟奇、叶成康,却徐徐慢了下来。无声无息,渐行渐止,悟虚睁眼,浩然峰赫然在前,高山仰止,高不可攀,气势逼人。只不过,云遮雾绕,看不真切,便是那山门,也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韩伟奇、叶成康,回头对着众人以目示意,那意思,是要众人稍安勿躁,耐心等候。顿时,便有一人,在那里束手直立,凝神静气,默然不语。于是,众人纷纷效仿之。悟虚一眼望去,只见周围之人,如一群求学问道的莘莘学子,齐齐跪倒在学院山门前,要感动天感动地一般。
悟虚和张若月,只得把眼一闭,自顾自地内省己身起来。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又有一队修士飞了来。也是两名服饰和韩伟奇、叶成康一模一样的修士领头,身后也是大约有二十多个形形色色的修士。那些修士,有的面目可憎,有的身上还带着一丝魔气的味儿。但他们到了之后,也迅速安静了下来。学着悟虚这一批从宝信岛赶来的修士,老老实实地默立在那里。
悟虚纯粹用肉眼余光,徐徐打量着这一些应该是从紫禁盟这边赶来的修士。按照玄机子,通过那玄珠令所传的讯息,从天外天下来的真人魔修,有二人也如自己和张若月这般,李代桃僵,乔装打扮,混入了这些应召修士之中。但,悟虚看了半天,也是觉得似是而非,难以确定。那面目可憎的,难免是恶人;那身上带着一丝魔味的,也难保不是秉性怪异的普通人。
悟虚只得又闭上眼睛,作恭谨执礼状。
再过了两个时辰左右,又有一队修士,带着血腥味飞了来。悟虚和张若月,还有先来的众修士,全都猛地一睁眼。那韩伟奇、叶成康,还有另外两名随后赶来的浩然峰修士,更是齐齐飞起,迎了过去。
这一队修士,前面领头便有四人,个个面色凝重,带着疲惫,气喘吁吁的,那金丝云纹白袍上,隐约可以见点点血污,显然是经历过生死搏斗。至于,这四人身后,那八九人,更是个个披头散发,委顿不已,有一二人,更是面若金纸,双目紧闭。
先来的这两队修士,不由地低声议论起来。
“这最后到的一批,是从最远的乾坤道势力范围赶来的。”张若月悄悄传讯道。
悟虚正要询问,却猛地一惊,抬头望向前方。
一道神识,从天降,出云来,像一把利剑,从悟虚等人的头顶飞过。感觉中,似乎飞过了正气岛,飞向了云海深处。以悟虚此刻的修为境界,似乎,听到了一声隐隐的轰鸣声,从身后极远处传来。
这个儒门真灵大修的神识,悟虚甚是熟悉,正是那浩然真君赵浩然的神识,浩浩荡荡之中,宋室皇族贵胄的那股子高冷,那股子萧瑟与迟暮,都早已深深地印记在悟虚的识海里。
随后,赵浩然这道神识,又飞了回来,朝着浩然峰而去。便只见,前方,云雾翻腾,一分为二,数座高峰扑面而来,但瞬间却又如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清泉流淌,似乎在耳边淙淙响起,白鹤展翅,苍苍郁绿中划出一条优美白线。那最高最远的一座山峰,白云缭绕着,峰顶上隐约有无数红光闪耀。
众修士正惊叹于这惊鸿一瞥之际,忽有两道身影,从那无穷红光中飞了出来。“郭敏,刘伯温。”悟虚心中默念道,虽然还看不清他们二人的面容。
他们,飞得极快。不待众人猜测,便已经飞到了众人面前。刘伯温,手持羽扇,头插一支古拙玉簪,面色如水,看上去,有点像诸葛孔明再世的味道。郭敏,手持长剑,长发散于身后,却仍是作男子装扮,不见一丝妩媚,倒显得有点狂放不羁,似仗剑游行的少年书生。
只见,郭敏,右手托起一卷竹简,那竹简便射出点点红光,朝着最后那批从乾坤道赶来伤势不轻的修士飞去。那些修士,随即奇迹般的恢复了过来,有的甚至气息蓬勃,似乎比平时还有所精进,红光落在其身上,经久不息。
待郭敏,把手中竹简一收。在场的修士,方才如梦方醒,面上露出仰慕的神色。刘伯温,随即上前,沉声说道,“昔日,诸多先贤,结绳记事,钻木取火,周游列国,著书立说,教化世人,方才有我人族数千年辉煌。如今,人间大劫,妖魔鬼怪横行,诸位道友,效法先贤,此次下山,定能使人世间浩然正气长存,护佑我人族繁荣昌盛。”
在场众修士,自然一阵唱诺,拱手行礼,遂在郭敏和刘伯温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下了庐山。
人世间,庐山外,鄱阳湖上空。郭敏和刘伯温,对视一眼,点点头,一示意,那原先接引众修士的八名浩然峰儒门修士,便似乎商量好了似的,各自选了一些修士,分飞而去。
夜色中,月光下,悟虚随着那韩伟奇,从鄱阳湖出发,一路向东,飞去。悟虚一直默默遥望着北方。
北方,郭敏和刘伯温的身影,依稀难见,但气息却如火似星。他们,朝着应天府而去。
飞过了应天府,张若月玉指在眼前晃动,示意悟虚朝南看。
朝南看,杭州府越来越近。
这时候,那韩伟奇,带着众人徐徐降落在一荒野山头,缓缓步行至杭州府边境。然后,转身对着悟虚和张若月,主要是对着张若月,满声遗憾地说道,”青田真人有令,命你二人,前往舟山东海一带,结交儒生,传授功法,凝聚浩然正气。“顿了顿,更是直接看着张若月,”前方杭州府,东海妖族猖獗,莫要孟浪,轻易显露踪迹。尔等可小心先到宁波,再转舟山,再徐徐图之。“说罢,还取出一瓶丹药,递给张若月,”此乃浩然峰正气丹,田道友修习儒门功法不久,三日一粒,较为稳妥。“
一路上,悟虚若有若无的笑着,张若月终是忍不住,回首望着悟虚,且飞且问,”悟虚大师,这是什么意思?佛门高僧,一脸傻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杭州府内,灯火阑珊,笑语欢歌却不断。悟虚笑道,”西湖如西子。想不到这韩老师,却是一位巨眼英雄。“
张若月,冷笑道,”我掩月宗,独树一帜,冠绝天外天。修习这区区儒门功法,不过是略微随机应变罢了。“
悟虚,心中又是一惊,表面上却依旧调笑道,”若月仙子,若是要欣赏那西湖美景,前方宁波城东钱湖,也可媲美。“话还没说完,张若月,扬眉冷对,一身月华,”莫要以为本姑娘不知道你的阴谋诡计!想套本姑娘的话,想知道掩月宗的事情,你悟虚大师,自可直白来问!“
悟虚哈哈一笑,”直白问来,岂不是唐突佳人?何况,最难消受美人恩。“
张若月,冷笑着,玉手朝着下方的西湖轻轻一点,”西湖如西子,你若能令西子笑,我便告诉你掩月宗的事情。“
杭州府,东海龙宫三太子这个厉害角色在此。悟虚和张若月,各施妙法,掩去气息,堪堪临空飞过,已属难得。悟虚如何还能让西湖笑?何为笑?怎生笑?
悟虚只有自己呵呵一笑。
脚下,旖旎西湖,一笑而过。
悟虚,沉吟着,抬手指着东方,“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这句话,若月仙子可知否?“
张若月,低哼了一声,”这些儒生文人,最是惺惺作态,狂妄自大。以为能写两首歪诗,几篇文赋,便可以独步天下,救世济民。一朝被君王贬去,便呜呼哀哉,自觉满腔抱负无法施展,君王有眼无珠,失望之余,还大言不惭,作此狂狷之语。你倒是真的抱着木头,给我去海上漂啊!“
西湖美景,自兹去。悟虚,遥望着越来越近定海城,越来越近的东海烟波,还有那普陀岛,桃花岛,哈哈大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总是好过,一把年纪了,还在岸上,装玲珑少年,一身正气吧?何况,若月仙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小僧当年,曾读过一本杂记,书中写道,有一名儒生,因种种事,种种缘,落魄逃难出海,却不料,因缘际会,成了海上最大的海盗头子。这又是另一番注解了。“
浪滔滔,风萧萧,悟虚不禁率性而歌,且歌且飞,且浮且沉。
正所谓
总把西湖比西子,玲珑少年有谁知?
浩然正气多少人,乘桴于海杂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