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普门行
万蛇窟之上的悬崖上,沈昌岐与敖青并肩而立,目送着悟虚站在船头渐渐模糊的身影,又朝着东北方向,无声地凝望了许久,方才沉声说道,“东海妖盟的所有人都得死!”声音不高,还带着几分嘶哑,似乎是一句愤愤之言。
但旁边的敖青却是立刻躬身说道,“殿下,要不要敖青召唤龙宫水军,将东海妖盟大小三十六座岛屿,全都屠尽!”
“不必了!”沈昌岐目光幽幽,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忆,负着手,望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冷冷地地说道,“我要亲手将东海妖盟之人,一个一个地碎尸万段;然后再上庐山,找赵浩然、陆子虚、罗归一这三个老匹夫做个了断!”
“如此也好。敖青已将殿下遭遇禀报给陛下,陛下如今已经率领三大护法神龙,还有海枯寺主持、碧游宫宫主等人,上了庐山阴罡峰,定然会为殿下报仇雪恨。”敖青盘算着,如今东海已经没有什么大修士,便点点头,半是附议,半是宽慰。
若是悟虚在旁边,听到这二人对话,定然大惊。什么时候沈昌岐变成了东海龙宫的殿下?!被龙王三太子给夺舍?!
此事,虽然诡异机密,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只不过,悟虚当时急着回转大陆,一些细微之处没有察觉罢了。
敖青为何热心救助一个不相干的人类低微修士?又为何一夜之间,一片血海尽皆炼去?之后悟虚临走之时,问道龙王三太子情形,敖青闪烁其词,只言回到龙宫自有妙法。而原本一心向道的沈昌岐,忽然主动地说,不追随自己,要留在东海。
最关键的是,沈昌岐明明已经死了,敖青却说还能感应到其一丝亡魂。悟虚没有细查,只当敖青早已成为真人修士,有什么独到之处;何况敖青又有一番“哀莫大于心死”的说词,悟虚便以为自己如今受了寂灭法界的影响,
再说了,龙王三太子便是要夺舍,也自然会去龙宫找个龙族修士什么的,沈昌岐如今一个废人,夺他的舍又是为何?
是以,悟虚并没多加留意,察觉其中端倪。
此刻,他变化成一个文弱书生,站在船头,一边望着粼粼金波,一边寻思着如何暗中联络潘若雪、蓝玉等人,如何暗助赵彤早些放下魔刀,随自己上庐山去。
此番从东海归来,悟虚不愿显露踪迹,大肆招摇。自从寂灭法界之后,悟虚便隐隐觉得,往日许多因缘,许多因果,已经够多,要寻大道,求证佛法,须得学菩萨畏因。是以,虽然心急着回转,但却想隐匿身份,暗中行事,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因果是非,倒不是偏要锦衣夜行,装逼打脸。
话说回来,悟虚前世,最讨厌那些意淫小说里面,不断的装逼打脸。什么原先天生不能修行,家族受歧视,学院之中被官二代调戏打压,互生情愫的女子又背景非常显赫,然后无数光环加持,种种奇遇,种种逆袭,或者到了最后,自己才是最有背景之人,一路地不断地种种装逼打脸..实在是太过于意淫,看似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英雄主义,只可惜完全不接地气,没有与历史唯物主义,现实主义相结合,其结果就像一剂鸦片,麻醉了众生,混淆了是非,消解了矛盾。
往小了说,于人,流毒甚广;往大了说,于己,果报很重。
一路上,悟虚不断思索着,自己乘船悄无声息地逆江而上,如何行事,如何少些因果。因为东海生变,沿途之中,每经过一处岛屿,悟虚又要亲自登临,如同在桃花岛寻找小六一般,寻找那普陀山宝陀寺流落在外之人。
当初自己躲避那天外天陆妙影的追杀,远避东海,来到久已仰慕的普陀岛,在宝陀寺蒙观音菩萨开示,助原先一干妖兽恢复自由之身。但东海妖盟却一直暗中虎视眈眈,那些不小心走漏身份和消息的,都被抓了去,各种折磨引诱,要探知轻易化形之秘密。
悟虚受观音菩萨开示,对于普陀岛宝陀寺这些守护寺庙的妖兽及其后代,自然也自觉有一份责任和义务。虽然他们觉悟不高,当时是纷纷离去,但毕竟是佛门中人,看护寺庙数百年,佛门因果也好,所谓的政治信用也好,悟虚都觉得需要有所尽力,不令众妖流落东海,蒙受苦难。
如此,悟虚吩咐船上的伙计,走走停停,倒是有耗费了不少时日。所幸,倒是寻下救下当日自己在宝陀寺见过的数人,陈述往事,证明己身,便将其接到船上,带在身边。
待船行到普陀岛,悟虚领着这几人,默默上去。自从,观音菩萨那次,显化法身,发动道场大阵,力战赵浩然、陆子虚、罗归一三人。普陀岛,宝陀寺保留了下来,不过却是空无一人。
望着杂草丛生的宝陀寺,悟虚等人,感慨不已,亲历亲为,将寺中打扫干净。之后,集坐于大雄宝殿之中,悟虚朝着示有残漏的观音菩萨佛像三叩九拜,转身对着那几人说道,“观音菩萨道场,竟然无人看护,小僧心中着实不安。若有人能留驻宝陀寺,小僧愿一力供奉。”
那数人纷纷说道,“昔日我等不自知,一朝得以修行,便自离去。如今方知,观音菩萨慈恩深重。悟虚大师,且请放心,我等自会留驻看护。”
遂学着悟虚方才的举措,对着观音菩萨佛像三叩九拜。大雄宝殿中,顿时人影晃动,烛火摇曳。
悟虚见此情景,也颇有感慨,不由又想起了海音螺中的药善心明等人,合掌说道,“观音菩萨道场,遍布娑婆世界,如恒河沙,百千万亿计。我等因缘凑巧,于此处得遇,百千万劫中,来之不易。”
中有一人,忽然怯生生地问道,“悟虚大师,东海妖盟势力遍布,我等蒙菩萨妙法化形为人,一向被视为怪物猎物。何以与寺自保,还请大师垂怜示下。”
悟虚闻听此言,忽然又想到了海音螺中,观音菩萨放手不管,要将道场转移到自己名下之举。便合掌答道,“示欢喜相,显法身将。诸位师兄,且作低眉菩萨,小僧愿做那怒目金刚。”
说罢,便将自己寂灭法界得来的那一颗暗红舍利子,取了出来,打入到大殿殿顶,“此乃佛舍利,驱邪除魔!”
又将星云竹取出数片,打在观音菩萨莲花座上,“此乃莲花剑,无坚不摧。”
又在自己法界中,将木鱼敲打,香炉升香,一一传到大殿,“木鱼声,铜炉香,若有危难,小僧自会前来。”
“阿弥陀佛!”这些妖人齐齐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悟虚也高声回应。
自己这算是无事找事?还是陷了进去?回到船上,悟虚不进船舱,一直望着普陀山,静静地想了一夜。佛恩深重,也是因果,自己还需偿还。
还了,才了了。
自己要修真法界,真道场,都是自己的,都是真的。不将所有因果外缘,还给佛祖菩萨,何来真,何来自己?
悟虚似乎有所明悟。带着这种明悟,悟虚吩咐船上的伙计,加快速度,向着舟山港驶去。
待到了舟山港,悟虚吩咐船上伙计靠岸歇息一晚,随后,自己也飞身上岸,随处走了走,不自不觉又来到自己先前曾经去过的那家酒楼,上了二楼,找了一处临窗之地,叫了一壶淡淡的杨梅酒,几样素菜。
片刻之后,楼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悟虚本想听到一些大陆战况,仔细一听,却都是在议论东海前段时间的巨变。
一夜之间,血光冲天,海啸不断,地震连连。到了清早,不但海水如血,更有无数死去的鱼虾,许多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的尸体,随着阵阵腥臭之风,被吹到岸边。
这在舟山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官府接连派人出海查探,却大多有去无回。侥幸逃回来的,也是神志不清,犹如恶鬼附身。
那些到陆地经办琐事的东极岛修士,当夜第一时间飞回海中,随即又面无血色地飞了回来,闭门谢。又有人看见,他们之中地许多人,连夜朝着平江府赶去。似乎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过了几日,消息终于渐渐传开,漫天飞,全城议。却是东极岛消失不见,以其为中心方圆数百里,全都变成了难以进入的血煞之地。
楼上这些人,虽然一边吃酒,一边议论纷纷,但全都压着嗓子,不时地左右张望,不少人更是不时的偷偷瞟着悟虚,似乎将其误认为东海妖盟之人。
毕竟,东海妖盟在舟山一带,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地位尊崇,如今东极岛在一夜之间,随着种种凶兆下消失不见,众人虽然疑虑不安,但议论的时候却还是小心翼翼。
悟虚静静地听着,随手将杨梅酒倒了满满一杯,放在桌上,心中淡淡一笑:难道东海妖盟赵浩然等人,胸怀像大海,连和尚也收作弟子和属下?
这时候,楼下丝竹声忽然响起;片刻,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缓缓从中脱颖而出。声音舒缓慵懒,极具风情,但唱腔带着一些程式化,藏着一些小聪明的花哨。
悟虚细细听来,随即神识放出,一瞬间脸上表情丰富了几分。若是自己没有认错,楼下那卖唱之人,正是当日缠着自己要“观音菩萨,大发慈悲”的张寡妇的那个女儿。当日其被那地痞王小九蒙骗去了清白,张寡妇落不下脸面,有受人唆使,在街上和酒楼,大吵大闹,被刚刚受了观音菩萨恩惠的自己撞上,又见这母女二人在地上泥泞之中凄苦地念诵观音菩萨之名,自己便依着《观音菩萨普门品》的教义,将那依旧对此女子纠缠不清的王小九灭去。
“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入於大海,假使黑风吹其船舫,飘堕罗刹鬼国。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称观世音菩萨名者。是诸人等,皆得解脱罗刹之难。”
想不到,自己再到此地,这张氏小女子,看来是去无可去,也依旧在此地,还卖起唱来。不过听其声音,日子似乎倒不是很艰难凄苦,似乎也算是不算解脱之解脱。
悟虚,正默默想着。忽然,那张氏小女子的声音骤然停止,楼下隐隐有些慌乱,似乎有不少人闯进酒楼。
随后,便看到许多妖修,在一些凡人的簇拥下,径直上了二楼来。那些妖修站在二楼中间,一个个妖气凛然,沉脸环顾着四周食客,旁边的那些凡人,立刻开始大喝起来,“今晚东海仙长,要在此处歇息片刻,诸位乡亲父老,还请行个方便。”
那些凡人,纷纷起身,低头缩腰,快步向楼下走去。悟虚眉头一皱,望向窗外,神识一探。
港口处停靠了许多船只,每艘船上都有人在指挥着港口苦力搬运东西。而这舟山定海城的大小街道中,忽然多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妖修,自然,身边还跟着一些似奴仆似帮闲的凡人。这些妖修和凡人,显然是东海妖盟之人,平常驻守在各处岛屿,现在一窝蜂的涌上岸来。有的直奔本地一些大户人家的高墙深院,有的则是向着各个上好的客栈、酒楼、青楼而去。
一时之间,定海城的大街小巷,一半是人,一半是妖,说是妖城也不为过。
好在,定海城,作为事实上东海妖盟在大陆的重要据点属城,常年有不少妖修进进出出,民众见怪不怪,再加上这些进城妖人数量虽然很多,但都有凡人随同,又比较低调安分,是以定海城还是没有乱起来,只是气氛却莫名地紧张和压抑起来。
看这匆匆忙忙,大包小包的,难道敖青安顿好龙王三太子,以及沈昌岐、中岛美雪子等人,开始对东海妖盟痛下杀手,连根拔起了?
悟虚,缓缓端起桌上酒杯,朝着桃花岛方向举了举。暗红的杨梅酒,经过舌根,顺着喉咙,无声地在体内流淌。正如敖青当日在东瀛与自己相见之时所说的那般,甘绵润喉,回味淡远。
正所谓
大海东去吾西行,重上普陀香火情。
酒楼忽忆普门品,一杯杨梅观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