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还誓言
庐山清静峰,原本是古时道门清修之地;虽然不比其他五峰,清静峰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山峰,也没有附属之峰岭,但也许得益于道家清静无为合于道的缘故,清静峰却是万物并行不悖,飞禽走兽,绿树红花,处处可见。哪怕经过岁月的流逝,清静峰原先的道门修士,如黄鹤渺渺,仙云飘飘。
这一日,清静峰东侧,那隐于不可知不可说虚空之中的峰顶下方百里之处,从郁郁葱葱的婆娑竹林中,走出一行头插玉簪,手持器具的道士,庄严肃穆。
迈过山泉溪流,绕开老树虬枝,不一会儿,这行道士,来到一处山壁,便有一个六丈高的洞口,徐徐显现。洞口之内,一片光明,每走十步,便有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漂浮在半空,恰与这些道士的额头相齐。
待进了一两里,来到石洞深处,这行道士的领头一之人,便是一稽首,“启禀三位长老,大典所用香炉等物,已经带到。”随即带着后面之人,退到一旁。
玄机子,端坐在石台上,手握黄龙剑,身上的道袍焕然一新,上绘阴阳八卦,边镶紫金蚕丝,其胸口更绣有一条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金龙,若是仔细看,那条金龙泛着淡淡黄光,其颜色,竟然与正一教冠绝天下的符箓颜色一模一样。
昨日,天机子说到的主持教中大会,尊玄机子为正一教三清通玄威德大护法,其实已经在天机子等三位正一教太上长老与玄机子互以道心起誓,便已经完成。
此刻这些道人手捧大典所用的香炉,玉如意等等之物,进入洞中,无非是遵循教中传统,请已经身披天机子等人合力贴身打造的道袍的玄机子,当着正一教上上下下,给祖师上香罢了。
待到玄机子,三叩九拜,上完香,将方才起誓之言,对着正一教开山祖师以及教中同门,朗朗复述一遍之后,大典便在玄机子接受正一教上上下下恭贺声中结束。
那一声声恭贺声,从山洞中,传遍整个清静峰,又传冲破禁制,响彻庐山之巅。
而玄机子也随着前面的天机子、玉真子、灵宝子,缓步走出山洞,向着观月潭飞去。
代表浩然峰前来的观礼的刘伯温和郭敏,代表莲法峰观礼的多吉和惠品大师,还有那背叛百草门,投靠黑龙使的的吕叶青,纷纷起身站立,各自恭贺。
刘伯温和玄机子对视了一眼,随即取出一个玉瓶,“天外天儒门马灵华,托在下前来,送上松鹤丹两枚。”
天机子等人眼前一亮,这松鹤丹,乃是道门典籍中记载的了不起的丹药,传说中可以帮助道门修士清静道心,洗去宿尘。
玄机子,上前一步,接了过去,打开玉瓶,松香鹤影,冲天而起。
郭敏随即也上前,取出一个玉瓶,“东极岛郭敏,真人龙珠一颗,恭贺正一教大典!”
所谓真人龙珠,便是有真人以上修为的龙族的内丹。这份礼,虽然看似比不上传说中的松鹤丹,但玄机子炼化了黄龙剑,剑灵属龙,这颗真人龙珠,若是用得好,足可以提升黄龙剑一个层级的品质,也算是一份大礼了。
玄机子连连道谢。
多吉和惠品各自代表莲法峰上的喇嘛教和中原佛门,送上了贺礼。多吉这边,取出的是一袋天外陨石。惠品这边,取出的是一包上等的枫叶红。
而那吕叶青,则代表罗刹峰黑龙使,送出了一副避水铠甲,由一百八十八片龙鳞炼制而成,穿上之后,入水如趟平地,且对水族功法有一定的克制功效。
至于不在六峰,而在庐山之巅云海中各处的宗门,遣派使者送来的贺礼则不一一叙述。
众人围着观月潭,各依奇松异石而散坐,便听得玄机子清声说道,“今日,玄机子,拜入正一教,忝居三清通玄威德大护法,承蒙诸位不弃,前来观礼,如今庐山正邪驳杂,清静峰上也不太平,仓促之间,只有诸事唯简,还请莫要见怪。”
这玄机子,将黄龙剑炼化入体之后,修为猛增,一跃晋级真人后期的行列,此刻身着新制道袍,坐在天机子、玉真子、灵宝子三人旁边,已经是有了一些真灵大修士的气象。
玄机子,先是又谦虚了一番,然后接着说道,“此处观月潭,潭水奇寒无比,却是经年吸收了月之精华之故。贫道,便借花献佛,清水一杯,以飨贵客。”言罢,右手一抬,层层叠叠的金光,瞬间飞到十里之外的竹林,随后又从天际倒卷回来,化作许多细小的光团,如流星雨一般降落下来,漂浮在众人面前。金光散去,却是一个个大小相同、切口光滑的竹杯,绿色鲜嫩,还有淡淡的露气。
玄机子,右手复又伸出两指,对着观月潭,遥遥点出,一道龙形剑气射出,朝着潭底直射而去。
众人但见,潭面上波浪翻滚,那道剑气,化为一条黄龙,在潭中四处游走,随后龙尾一摆,破水而出,浑身泛着淡淡的金光,龙首仰天发出声声龙吟,朝着四面八方喷出一道道细小水柱。
瞬间,众人面前的竹杯之中,已斟满潭水,再无一丝刺骨寒意,只余一片清凉。
观月潭潭水,因为阵法的缘故,吸收了不少月之精华,却也因此变得奇寒无比。这玄机子默运玄功,以黄龙剑的纯阳剑气,加以中和,却是可以让在场众人当场饮下,而无一丝后患。
仅此一招,便让人刮目相看,也对那纯阳真人吕洞宾留下的黄龙剑,留下了深刻印象。
玄机子,却是谦虚得很,只是微笑颔首,双手举着竹杯,先是向天机子三位真灵大修致礼,接着向着刘伯温、郭敏、多吉祥、惠品等一一遥遥相对。
一杯饮尽,众人只觉神清气爽,心中一片宁静。立刻便有人,出言称赞,大加恭维。一名小丫头,抿着嘴,意犹未尽,对着玄机子喊道,“道长,能不能再给我来一杯?”
众人一阵大笑。玄机子,也是笑了笑,使出探龙手,吸上一团潭水,掌心灵力微吐,金光一闪,便又将这名小丫头手中的竹杯斟满。那小丫头,急忙又是一口,将竹杯饮个底朝天,拍拍肚子,打了一个嗝,浑身冒出丝丝寒气,看样子,竟然是“喝醉”了。好在其身边有师门长辈,将其按坐在一旁。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那天机子,见气氛热烈,便与左右玉真子、灵宝子等人眼神微微交错。那坐在天机子下首的当代天师张真人,随即站了起来,弹指一挥,送出一颗丹药到那小丫头手中,而后才拱手对着潭边众修士,说道,“难得诸位前来观礼,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众人见其面带肃色,便知道定然还有下文。
果然张真人话锋一转,“我正一教世守龙虎山,淡泊名利,青山流水,全教上下莫不潜心修道,与世无争,便是元廷屡屡下旨,颇有招揽,本教也是虚以应对,无他只尊他秉承天意罢了。如今,元廷无道,天已弃之。故而,本教先有派人加入义军,替天行道,后又劳动三位太上长老,夜上庐山,在清静峰半步不离,守卫天下气运。”
众修士不解,人世间的改朝换代,又和你正一教与全真教争夺清静峰有什么关系?要说这天下气运,不是在龙脉么?
过了一会儿,一名老者,手拄一根鹰头拐杖,见众人也不好当面发问,只是各自纷纷低声交谈着,场面略显尴尬,便起身问道,“敢问张真人,这清静峰之事,与天下气运兴衰,有何干系?”正一教龙虎山,历代天师,都是被尊称为张真人,传到如今,亦是如此。
这名老者,张真人却是认得,乃是山东之地正气宗掌门——孔德,当下笑道,“孔掌门,有礼了。说到这其中的干系,却是说来话长,”顿了顿,转身对着天机子一拜,又才对着孔德和众修士说道,“本教太上长老,见天下大乱,曾经以阴阳八卦无极术法推衍未来,发现庐山大阵开启,汲取抢夺天下灵气,其威势之大,影响之久远,莫说我辈普通修士,却是连天下的气运也隐隐有所影响。我辈在庐山所言所行,乃至庐山六峰最后开启与否,归属几何,都会影响甚至决定天下气运兴衰。”
六峰大阵开启之后,天下灵气波动,大半急速聚集到庐山之巅,这是众修士感同身受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众修士才断定此处有大机缘,而且灵气聚集,修炼之人,不愿离开。而此刻张真人,借着天机子的名头,点出天下气运也受此影响;众修士略一思索,便也觉得不无可能。
倒是刘伯温、多吉等人,似乎早已知晓此事,面色沉静,只待张真人下一步说话。
哪知张天师见众修士尽皆缓缓点头,却又坐回了原位。
却见一道符箓从天机子掌心飞出,飘到观月潭上空,无火自燃,缓缓朝着下方水面而去。观月潭水面顿时变得安静无比,如同一面圆镜,潭边众修士的倒影在上面栩栩如生。
忽然,水面的的景象一变,左上方一座巍峨的城池渐渐出现,右下方硝烟滚滚,有千军万马,向其逼近,其装束一看便是汉人军队打扮;那城池北面,一队蒙古骑队,慌慌张张地向北逃去。因为画面比较模糊,看不出是在哪座城池,也不清楚是哪支义军,但绝大多数众修士都面露喜色,毕竟大多都是汉人,而天机子显化的这副画面,定然是当初推衍天下大势时候所出现。如此说来,岂不是那蒙古人确实已遭天弃,远遁大漠,不复为患?
便有修士,起身向着天机子恭谨问道,“敢问天机长老,不知是哪位奇男儿大英雄,匡扶我汉家天下?”
话音刚落,便见观月潭水面中心处一阵微微荡漾,其上景象一变,出现了一面红边黑面的军旗,迎风招展,上面隐隐露出半个“徐”字。
姓徐?如今南方几路义军,张士诚、朱元璋、陈友谅、方国珍,却并无一姓徐的义军首领!难道是哪位称王,取名为徐王?众修士正在心里盘算着。
只听天机子哼了一声,那观月潭上一声炸响,方才所有景象消失不见。
难道天机子妄窥天机,被上天强行打断?有人正这么想着,却见天机子面带怒气,与灵宝子、玉真子,纷纷站起来。
只听一声长笑,长清子和丘通南也不知道施展了什么妙法,竟然直接出现在观月潭上空,并肩而立。
天机子率这灵宝子、玉真子、还有玄机子三人,飞身迎了过去。天机子,面色如水,沉声问道,“今日是本教大喜之日,两位道友不请自来,横行无忌,难道真的迫不及待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在这历代道门先贤清修之所,同门相残?”声音不大,但语气极冷,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之意。
“同门相残?先前用九天灭绝神雷这等禁忌符箓,誓要贫道魂飞魄散,如此手段,算不算同门相残?”长清子,面无表情地立在空中,似乎一天一夜不到,便已经恢复了修为。
“道友屡次率人攻打本教在清静峰的据点,本教弟子多有死伤,这又怎么说?何况前前夜,是你起了贪念,夺我陨石,方才引动神雷符箓。”旁边玉真子语带讥诮。
众修士,见南正一北全真,平素明争暗斗,在庐山上大战不止,前夜更是险些有长清子这样的真灵修士陨落,此刻却在那里动口不动手,互相指责对方同门相残。不由当场石化,脑子不够用了。
多吉与惠品大师相视一眼,露出一副果然加了然的表情。
长清子脸色忽然一变,“好!好!好!同门相残,起了贪念。。”扭头对着丘通南,“丘师弟,今天是正一教大喜的日子,喜得高徒,我们得赶紧把贺礼送上,以免人家满口正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丘通南冷冷地看着对面一身新袍的玄机子,“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玄机子。”一边说着,一边拔出乾坤剑,在身后舞了一个剑花,便见两个人影从一处虚空落在了丘通南身边。
那两人,乃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站稳之后,四下环顾,随即便双目圆睁,死死的瞪着对面的玄机子,脸上尽是愤怒怨毒地表情。
方才对着长清子和丘通南,依旧面带笑意的玄机子,一见这二人,却不由猛地一惊,,一张脸迅速阴沉下来,脚下潭水哗哗直响。
天机子见玄机子如此失态,不由也心中一惊,屈指掐算,却不料长清子和丘通南灵气滔天,这一男一女站在两人身边,自己却是难以推算。
长清子,望着天机子微微一笑,示意那一男一女开口说话。
玄机子瞬间恢复常态,微微摇头,以极其怜悯的神情看着那一男一女,随后手握黄龙剑,一脸平静望着长清子和丘通南二人。
不多时,观月潭上的众修士,便一片哗然。
那一男一女,语气悲愤低沉,将事情缓缓道来。众修士,心中已是一片了然,一边望着神情自若,云淡风轻的玄机子,一边不时低头细私语。
原来,大约一年多前,玄机子,偶遇纯阳门门主及其子女,得知其来自庐山神秘的清静峰之后,痛下杀手,囚禁在地穴,百般摧残,逼问出入峰之法,来到纯阳洞府,得了黄龙剑,又以这一男一女作要挟,老门主受不了折磨,加之顾忌子女安危,吐出庐山六峰通往天外天这一大秘密。这玄机子,得悉之后,杀了老门主,却又违背誓言,点破这一男一女气海,当作白痴废物一般,扔在深不见天日的地穴中。。
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简直是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待到那名女子讲完最后一句,观月潭四周反而安静了下来,潭水上只有那名女低低的哭泣声。
不一会儿,便有一人言道时辰不早,起身告辞。众修士方才恍然大悟,纷纷起身,冲着一脸铁青的天机子等人,一拱手,便要急急地飞了出去。
玄机子身着暂新的特制的大护法道袍,笔直地站在观月潭上,面带微笑,目送着前来贺礼的众修士,一个个“抱头鼠窜,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转过身,对着天机子、灵宝子、玉真子三人,稽首道,“三位前辈,是否相信这二人的一面之词?还请主持公道,还晚辈声誉,还道门清静。”
此刻,清静峰观月潭,前来观礼之人,除了多吉、刘伯温等各峰派遣的贺使之外,便只剩几个不怕死爱看热闹的散修,远远地站着。
天机子面对着玄机子,一字一句地说道,“玄机子,今日,你可敢当着众人之面,以心魔发誓,自己未曾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窥觊黄龙剑,作出人神共愤之事?”
玄机子,直起身,一脸肃然,斩钉截铁地答道,“玄机子愿意!”
随后,当众,以心魔发誓。
长清子盯着玄机子看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二话不说,与丘通南,带着那一男一女,扬长而去。
“三天之后,我等再来拜会,共商开启清静峰之事。”长清子的大笑声中,丘通南一边飞,一边传音道,声音随着长清子的笑声,传遍清静峰,传遍庐山之巅。
站在未走散修中间的小丫头,见未曾看到惊心动魄的真灵修士大战,嘟着嘴,随着师傅飞出清静峰之后,忍不住问道,“师傅,怎么他们没有打起来呢?那玄机道人当众以心魔发誓,难道真的是被诬陷的?”
“若月,江湖险恶,人心险恶。你以后要多长个心眼。”旁边蒙巾女子,牵着这小丫头的手,淡淡的说道,“三日之内,那玄机子必反。”
正所谓
新袍弹指舞宝剑,金龙戏水贺盛宴。
天机难测骤变起,人心险恶还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