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燕子矶

未几刻，那远远地杀声，便逐渐变得无比清晰，层次分明，排山倒海，直至震耳欲聋；黄天荡上空方才那一抹黑暗中的猩红，仿佛在压抑了许久之后突然爆发，无数颜色各异的光箭，升起坠落，在无边夜幕中，渲染出一副妖艳的夜画。

应天府城北面，西起下关，东至栖霞山，靠江沿线一带，各处渡口，已经是被密密麻麻的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大大小小的船只，满载着士卒和军备物资，无声的滑向黄天荡方向。

这还是普通人所观察到的。

悟虚等人，站在燕子矶上，神识小心蔓延，便感到围绕着长江之上，有上千道修士的气息，如同自己一般，若有若无地锁定着黄天荡之处。这所谓的上千道修士气息，专指凡尘中期以上的修士气息，所谓凡尘后期亦即凡尘五层以上，然后直到真人境界。至于凡尘五层以下的修士，如今随着两军交锋，已经犹如飞蛾扑火一般，随着普通士卒，源源不断的奔赴江中那小小的黄天荡。

而以黄天荡为中心，其西北和东南方向，更是分别有一股强横无比的气息，隔江而驻。虽然肉眼看去只是有火把集中一处，如猛兽夜伏，但在悟虚这样的修士神识感应中，却是如同烈日一般，耀眼夺目，显然是王保保和李思齐主营所在。

悟虚再尽力把神识往黄天荡扫去。其西北和东南各一处，已经被元军占为据点，大军源源不断地从这两处，登上岸，分别向着下方，斜斜地杀过来。而己方部队，眼下呈品字形，牢牢地占据着黄天荡中央位置，其顶部分别有三位勇猛的将军，各自带着人马，如一颗钉子，嵌在从西北和东南登陆的两股元军之间。此处交战最为激烈。

旁边章溢解说道，“正前方那位，名叫邓子明，乃是广兴翼元帅邓愈之子，拜在龙虎山张天师门下，一杆穿云惊雷枪，大开大阖，有万夫莫当之势。”悟虚细看，邓子明，站在马背之上，手中长枪，翩如惊龙，时而如投枪匕首，飞刺敌首，时而在空中舞作一团，将道道火箭格挡回去。

“紧随其后的左右二位，是康都督和冯院事手下大将，丁斌和邹毅。”章溢又说道。

“康都督便是应天府都督康茂才。丁斌，原是苗军杨完者所部悍将，一手狼牙棒势若山倾，一手毒掌腐气暗藏。邹毅，浙南天台山国清寺俗家弟子，所用兵器乃是一杆月牙禅杖，专破邪魔外道。”赵彤也在一旁补充道。

悟虚见说话之间，那王保保和李思齐主营之处，各自飞出数十道人影，横渡江面，直接降落在黄天荡，然后稍一停顿，便又飞起，向着邓子明三人奔去。

邓子明等人且战且退，随后一声声金鸣声，其所部剩下性命的军士也纷纷后撤。

原先冯胜等人布置的品字形急速内缩，元军东西两部汇合，占去黄天荡北部。

悟虚瞧到此处，便知道己方修士数量有限，如今元军忍耐不住，试探性地派出两支成形的修士小分队，我军便捉襟见肘，不敢力拼。看来，这黄天荡，是守不住了。

焦急之下，环顾四周，还好，蓝玉正带着三四十人，急急地赶了过来。

悟虚一打量，来者都是凡尘三期以上修为境界，有几个还到了凡尘五期，正欲开口说话。忽然眉头一皱，大喝了一声“小心，敌袭！”

话音刚落，便有一队修士，飞到了燕子矶上空。那为首之人，一身锦袍，上面以金粉绣着一条吐舌长蛇，见对面悟虚、章溢、蓝玉等尽皆飞身上空，严阵以待，冷哼了一声，便要领人杀了过来。

悟虚看得分明，手持星云竹片，朗声道，“邯苍山三位道友，人身难得，不好好避世修行，为何助纣为虐，攻打应天府？”

那为首之人一愣，抬手止住身后之人的蠢蠢欲动，阴沉地看着悟虚等人。其左边，缓缓走出一名女子，虽是一身夜行衣，但体态妖娆，在这激烈紧张的气氛下，举手投足，更是牵引着众人眼线。这名女子，朝着悟虚嫣然一笑，“不知道这位道友如何称呼，竟然识得我们三兄妹？若是旧相识，倒也可以说合一下，放你离去，没必要在此丢了性命。”

原来此队修士领头的却是邯苍山金蛇子、胡灵儿、韩双虎三人。悟虚此刻回复小沙弥模样，气息也已经变了，三人并不认得。

现下，金蛇子、胡灵儿都已经是凡尘九层修为，韩双虎也是凡尘七层修为，己方除了自己外，章溢凡尘七层修为，蓝玉是凡尘五层；这还不算对方乃是妖修，同级别战斗力占有优势，还有其他随行的修士。这番形势，大家都看得清楚。所以胡灵儿方才有如此托大的说法。

悟虚沉默不语，那边金蛇子使了一个颜色，便见得韩双虎站了出来，瓮声说道，“说个话都不痛快，看俺一拳打爆你的卵蛋！”双臂一抬，两个粗大的拳头，呼啸着朝着悟虚砸了过来。

悟虚呵呵一笑，运转灵力，将星云竹片横切向外，泛起一片绿光，对准韩双虎破空而来的两个拳头，喝到，“韩双虎，你如今也狡猾了，虎头魄影是要藏到最后才打出来么？！”

韩双虎感觉到了星云竹片那一抹绿光的锋利和危险，又听到悟虚出言点破自己的后着，急忙撤回双拳。

方才说话的胡灵儿，上前，沉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何必如此藏头缩尾，若是旧识，说出来，我们也不是不讲情面之人。”

悟虚手中星云竹片，斜斜地指向胡灵儿，“胡灵儿，小僧手中的星竹，辟邪驱魔，你可要以狐狸尾巴来试试？”

胡灵儿面色大变，身形一闪，飞到近前，手持一把香扇，携着一股瘴气和幽香，直取悟虚项上人头。

胡灵儿不比韩双虎，此刻已经是凡尘九层，论修为境界，与悟虚在伯仲之间。悟虚不敢大意，紧闭嘴鼻，挥动星云竹，一道绿光，荡开粉红瘴气，将胡灵儿香扇逼退。

悟虚与韩双虎、胡灵儿相斗，双方都是互相试探，一触即退。

金蛇子虽然看在眼里，但却暗暗焦急，自己三人在王保保帐下效力，今晚是第一次行动，若是如此这般，那王保保那里如何交待？

当下直接传音给悟虚，“阁下到底是谁？看在旧相识的份上，还请速速退去，不然别怪我等出手不留情。”这还是看在悟虚凡尘九层修为境界的份上。

悟虚笑道，“我若说明身份，又如何？你们便会速速退去么？”

说罢，暗中传令蓝玉，命其安排带来之人，速速结净世青莲轮回阵。

金蛇子等人，听悟虚此番言语，自然也不再留手客气，带着身后的一群修士，便冲了过来。

金蛇子对悟虚，胡灵儿对章溢，韩双虎却是直接杀向了蓝玉。

那金蛇子知道和尚难缠，立功心切，一上来，便显出本体，一条金色长蛇，足足有一百米长，碗口粗，借着涛涛江水，快若闪电，两枚锋利的毒牙在云雾间不断幻现。

悟虚携着赵彤，把星云竹舞作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任凭蛇牙涎毒，只在莲中端坐。

那边，章溢，手持两支判官笔，一心二用，一支护住己身，一支不时地刺向胡灵儿。判官笔尖，显然是儒门法器，挥动之间，有金色光华喷薄而出，浩浩荡荡，将胡灵儿九转天狐大法所放出的狐媚之气，悉数挡在了外面。

而蓝玉，见韩双虎袭来，也不与之单打独斗，置身在那三四十名白莲教众所组成的几个净世青莲轮回阵法之间。

一时之间，双方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悟虚正心中畅快，欲要对着传音给金蛇子等人，道明自己身份。

却又有三名喇嘛飞来，修为境界都在凡尘八九层左右，似乎是督战之人。三名喇嘛，看了看场中打斗情势，不由微微皱眉，当即指挥金蛇子、胡灵儿、韩双虎三人，合力攻击悟虚，随后一名喇嘛领着原先一些修士，围攻章溢，另外两名喇嘛则带着剩余人等，迎战蓝玉等人。

如此一来，形势陡变。悟虚和赵彤这里倒还好，防御为主，虽然金蛇子三人合攻，但是悟虚仗着辟邪驱魔的星云竹，可将这三人无孔不入的毒煞之气挡在外面，同时仗着虚空生莲的法门，游走不已，避开许多攻击。

章溢儒门功法，对上喇嘛修士，却是没有了天然的克制之效，实打实地在那里拼，加上多人围攻，坚持片刻，已显不支。

而最为惊险的，则是蓝玉等人，那净世青莲轮回阵，乃是佛门功法，遇到修为高深的喇嘛，那效果就大打折扣，何况此乃悟虚当日参照喇嘛教的金刚九会曼陀罗界与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而草创。

悟虚抽眼一看，便只见那两名喇嘛，冷哼一声，双手结不动明王根本印，全身泛起一层白光，在阵法中如入无人之境。要不是众人还修得其他一些白莲教法门，齐诵佛号，这两名喇嘛又是运转佛门功法破阵，怕是顷刻之间，便被一网打尽，尽数擒去！

忽然一声闷哼，蓝玉身后三尊怒目金刚消失不见，一个踉跄，便直接向着江面落去。原来被一个干瘦的老喇嘛，欺到跟前，一根手指，点下去，震散了蓝玉合十运功的双掌。

悟虚只得施展出法界，将其摄入进去。

那名老喇嘛便大叫一声，顿住身影，其余两名喇嘛，也停手而立。

悟虚知道自己被这三名喇嘛认了出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那三十多名白莲教修士也摄入曼陀罗法界，然后显出身形，与其在江面上隔空相对。

金蛇子等人见状，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顺势撤回到一侧。

诡异的是，那名最先认出悟虚的老喇嘛，此刻却一言不发，而另外两名喇嘛，虽然认出悟虚来，却瞪着双眼，跃跃欲试。

此刻，江面上，数十艘大船，载着元军，已经将燕子矶团团围住，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攻了过来。

悟虚传音章溢和赵彤，降落下去，稳住普通守军士卒。随后在空中，对着这三名喇嘛，以及金蛇子等人，指了指下面，说道，“我们先打，然后再让他们打？”

韩双虎嚷道，“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人便要拖住我们所有人？”

悟虚微微一笑，曼陀罗法界显现，蓝玉等三十多名白莲修士，数朵青莲，几道龙影，在周围若隐若现。

韩双虎不由倒退两步，奶奶的，又是喇嘛教的法界修士！

先前跃跃欲试的两名喇嘛，对视一眼，合掌道，“久闻弘法长老金刚法界，迥异旁人，我等早已仰慕多时。”

悟虚笑道，“要战便战，出家人不打诳语。”一边说着，一边单掌至胸，蓝玉等人从法界中传来阵阵喝声。霎那间，法界中，青莲旋转，龙吟响起。

直惊得众人微微后退，连那三名喇嘛也不例外。

忽然，那三名喇嘛脸色微变，齐齐一声佛号。数尊菩萨金刚法相，三头六臂，手持各式法器，向着悟虚徐徐飞来。

只见一尊菩萨法相，口吐真言，化作熊熊烈火，将夜空烧的通红；一尊菩萨法相，双目睁开，电闪雷鸣，两道白光向着悟虚双眼而去；一尊菩萨法相，面带微笑，单手结印，对准悟虚曼陀罗法界。

金蛇子等人见状，也一声大喝，杀奔过来。

悟虚神识化体，端坐在法界佛堂，结印念诵，将蓝玉等几十名白莲修士的神念联在一起，合力打出一道巨大的金龙。然后忍住突入起来的心神恍惚，将道场守护阵法传授下去。电光火石之间，蓝玉等人领悟完毕，随即散开原先的净世青莲轮回阵型，各自飘飞散布在悟虚法界佛堂各处，又各自施展自己所修习的功法，齐齐打向外界。

三名喇嘛合力，将悟虚曼陀罗法界隐隐定住勾连，暗红的炙热烈火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那射进来的一道道白光，幻化成一枚枚形态各异的骨剑，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气息，在火海中浮沉游弋。

法界中，悟虚倒很好，这三名喇嘛乃是真人以下的修士，都未曾修得曼陀罗法界；如今这情形，一半是因为悟虚主动敞开法界，将这三人攻击吸收进来予以化解；一半是因为悟虚打算就此机会，推演道场守护阵法，乃至传授于蓝玉等人。

是以，那熊熊火海和白色剑阵，在法界中，看似无处不在，声势骇人，但佛堂安然无恙，丝毫无损，悟虚在其间，盘腿而坐，如观烟火影戏，一尘不染，一切尽在掌握中。

蓝玉等人法力低微，却是叫苦连天，如坠无间地狱。一边要运转灵力，护住心脉等要紧处，一边还不得不与随时飞来的骨剑周旋。抵挡了片刻，便渐渐不支，险象环生。有几人被烤得神智恍惚，竟然念叨起世俗白莲教中那些杂七杂八的咒语。

悟虚便以神念传音至众人，“虚空法界，无垢五净，不生不灭，尔等又何惧哉？白莲教，本是净土宗门，一声阿弥陀佛，便是总纲总持，尔等为何舍近求远，贪小失大，迷繁疑简？”

蓝玉在金刚法相的掩护下，躲过白骨剑的攻击，满头大汗地对着悟虚说道，“大师，火海无边，我等境界不够，如何是好？”其余众人也七嘴八舌，纷纷向悟虚求救。

悟虚当即借着与众人神识相联，运转灵力，一声阿弥陀佛，半诵半吼。众人，一个机灵，自觉不自觉地，便也以神识回诵了一声。

顿时，数十声佛号在悟虚和众人之间回响不已。悟虚只觉得瞬间，自己神识似乎无限暴涨，其法界神识之体竟然自动升空膨胀，同时自己仿佛分身无数，各有六识，所处时空变得丰富而杂乱。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而蓝玉等人，神色各异，似乎深陷回忆或催眠。

悟虚急忙，观守本心，将神识中这数十道不断回荡的佛号声，引至身后佛龛上的佛像之中。

便见得佛像忽然开口，吐出一句阿弥陀佛，传遍佛堂内外。

蓝玉等人，忽然猛地惊醒，如同大彻大悟般，个个神情肃穆，合掌又齐齐回诵了一声。其音绕梁不止。

随后，法界众人，面露欢喜色，身泛七彩光，在大火海和骨剑阵中，不闪不避，各自施展各自功法，片刻之间，将火海和骨剑驱散得一干二净。

悟虚知道时机已到，传音道，“诸位同道，且随小僧杀出法界。”

那三名喇嘛，见自己法术被破，不由面色一沉。金蛇子等人，方才正奋力攻打悟虚显露在外的法界佛堂一角，久攻不下，泥牛入海之际，却猛然看到悟虚带着众人走了出来，不由也是面色一沉。

悟虚望了他们一眼，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双手结印，站在那里，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那三名喇嘛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又领着金蛇子杀了过来。几十名修士，将悟虚这方团团围住，然后一起恼怒发难，其威势也不容小觑。

却见蓝玉等人纷纷飞身迎敌，一边不时念诵着阿弥陀佛。悟虚双手外缚、两中指竖起相拄，拇指相交叉，宛如莲叶一般，神识与众人相联，静观场中情形。

章溢与赵彤在下方，但只见，悟虚手指微动，蓝玉等人处处遇险，却处处化险为夷。甚至有时候那先前震得蓝玉跌落江面的老喇嘛，明明乌黑的手指头明明点在蓝玉脑门上，蓝玉却只是蹬蹬退了几步，脑袋却仿佛金刚不坏。

还有一次，那胡灵儿香扇媚影，将三名白莲修士耍得团团转，却忽然不知道哪里冒出两把飞剑，悄无声息地快要架到其香颈之上，吓得胡灵儿身后三条尾巴齐齐摆动，狐步遁去。

章溢抬头望了片刻，对着赵彤问道，“这是什么阵法？”

赵彤摇摇头。

忽然从北方飞来数道强横的神识，停留在燕子矶上空。

悟虚受此威压，面色苍白，身形晃动，手印散乱。连带着蓝玉等人也乱了起来，纷纷向着燕子矶落去。章溢和赵彤急忙飞身上去接应。

却又有两声佛号，一北一东，几乎同时传来。

便听得那三名喇嘛一声大喝，率领着众人飞一般退去。随之而来的几艘军船，也缓缓撤去。

应天府的守军顿时举着火把，欢呼起来。

章溢和赵彤飞到悟虚身边，却见悟虚一闪身，消失不见。

正所谓

大江东去夜茫茫，黄天荡上演武场。

燕子矶头会道友，法界火海炼兵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