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

没有了月光，连街道上偶尔拂过的微风，都失去了春日的温和，略显凛冽。

破旧的洛水小镇，此刻安然沉睡在这古老的静谧之中，不复有白天的热闹与嘈杂。

蜿蜒的街道上，灯影稀疏。酒楼客栈外，那些七歪八斜的酒旗仿佛疲倦不堪，无精打采地吱吱摇曳。

夜已经深了。

风来酒楼的大堂门外，一个孱弱瘦削的身影静静坐在台阶上，孤独地仰望着夜空上那点点朦胧的星光，迷离而落寞。

奔波劳碌了一天的阿飞，此刻全身酸痛，睡意全无。他已经习惯这样子坐在门前发愣。夜深人静的时候，挥之不去的寂寞重重包围着他，常常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有时候傻傻地想，自己会不会是凭空出世的怪种，无父无母，生来孤独。不然怎么会从他的脑海中最遥远的记忆时起，就已经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没有人关心疼爱他，没有人正眼去瞧他，就像路边丛生的野草一样，无人问津。

日复一日地为店里的生意操劳，他也会在心底暗问自己，这么漫无目的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纯粹为了生存而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在他已经十五岁了，逐渐能够凭自己的力气维持生计，为什么还要这样没有追求，在这里低声下气地伺候别人？正是武魂觉醒的年纪，自己能否得到机缘，修武入道？

白天看到过路的武修来来往往，清晰明了地奔走追寻着自己的目标，他也会偷偷羡慕。他羡慕那些高大威武的武修，他们勇敢地走进险象环生的蛮荒森林，与那些残暴凶戾的庞大妖兽恶战一场。虽然伤痕累累，鲜血直流，但武修们却脸上流露出胜利的喜悦，骄傲地带着自己渴求的战利品凯旋而归。

那些武修就是他心中的英雄，他们在酒桌之上粗犷豪放，谈笑风生，把那些脍炙人口的武道传奇娓娓道来，让他心驰神往。如果可以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做一名武修！

可是他有选择的机会吗？他连获得一枚魂丹的机会都没有。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会黯然惆怅，小脑袋瓜一阵生疼。他多么希望浩瀚的夜空中那些闪烁着的眼睛，能够告诉他答案，给他照亮未来的路，让他知道自己会怎样走过这平凡的一生。

可是无尽的夜，只会沉默，安静地拥抱着他，静静看他神伤。

夜风微凉，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再思考，起身就要回店里关门睡觉。

镇子外的远方，转瞬间火光冲天，把整片深沉的夜空映得通红。阿飞转身去看时，蓦地从眼前突兀冒出一个人影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个人衣衫褴褛，踉踉跄跄，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受了重伤，阿飞赶紧走上前去搀住他。

阿飞定睛去看，这人年纪身形跟他相仿，通身穿着黑色衣裳，肤色黝黑，就连眸子里的瞳孔都漆黑一片，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若不是他自己发出的急促呼吸声，大半夜里都很难意识到他的存在。

这人神色慌乱，恐惧地回头望着远处渐渐靠拢过来的那团火光，用喑哑的嗓音颤抖着哀求阿飞：“快！求求你快把我藏起来！就说没有见过我！”

阿飞来不及多想，看着他那惊恐失措的眼神，心生怜悯，牙根一咬，拉着他的手。火速跑向屋里，连滚带爬地把他拉上了二楼，藏到了走廊尽头，自己那个局促的小房间里。

阿飞心惊肉跳，慌乱不安，赶紧跑下楼去，想要熄灭大堂的烛火，关门打烊。在他把头伸出门外，想要探查那个少年的追兵时，就见酒楼上空已然飘来一团无根之火，熊熊舞动的火焰把酒楼前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之中，一道黑影渐渐闪现出来，竟是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这人满头火红的毛发，乱蓬蓬的，就像这张牙舞爪的火苗一样，极其醒目。肩上披着的猩红色斗篷，在火光的衬托下分外鲜艳。

这人俯首向下方瞥去，正好看见了贼头贼脑的阿飞。他翻动着肥厚的双唇，冷冷地道：“小子！出来！”

阿飞正欲缩头回去，听到他那不阴不阳的话音，心道不妙，被他发现了。于是心一横，索性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大堂。

火中男子身形缓缓降落，厉声喝道：“小子，我问你，你可曾看到有个受伤的小鬼从这里跑过去？”

阿飞整个人顿时神经绷了起来，袖中的双拳紧紧攥住，手中黏汗不断渗出。他强忍着镇定，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

“你说的是什么小鬼？我刚才一直坐在门前，没见到有人路过啊！”

火中男子神色一凝，将信将疑。他伸出右手，轻轻往酒楼外的大旗一指。顿时，酒旗上火苗跳动，熊熊燃烧起来。

男子眼神冷峻，直勾勾的盯着阿飞，让他心里止不住发毛。

“不对，我明明感知到他是逃往这个方向的。你再好好想想，要是胆敢欺骗我，哼！这面旗子就是你的下场！”

阿飞汗流浃背，心中备受煎熬。眼前这中年男子绝非善类，若是被他察觉自己撒谎，下场可想而知，自己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是想到黑衣少年那无助的渴求眼神，阿飞实在于心不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罢了，索性帮人帮到底吧！

阿飞佯装被他震慑到，恐慌不已，战战栗栗地匍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求您饶命啊！您就是借小人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我真的没有见到你说的那个人啊！”

伏在地上，他的心砰砰直跳，生怕被这男子看出破绽。

躲在二楼房间里的那个受伤的少年，如坐针毡，生怕阿飞会禁不住盘问，把自己给供出来。

听到阿飞哭喊出来的话语，他悬着的心顿时放松了许多。

那男子轻蔑地看着阿飞，心中暗道，像这种胆小如鼠的蝼蚁之辈，谅他也没这个狗胆撒谎。于是他催动元气，周身又渐渐燃起炽烈的火焰，就欲腾空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火光闪耀之下，他蓦然发现，自己脚底的地面上，血迹斑斑！如今三更半夜，这些鲜血必是从那小鬼身上流出的！这男子顺着隐约可见的斑驳血痕望去，正是指向酒楼大堂里！

他勃然大怒，好小子！居然敢骗我！顿时，萦绕在男子周身的火光大亮，他心中的怒火仿佛要从那恍若幽狼般的双目中喷射出来！

阿飞看到这男子瞋目而视，行将发作，情知已经露馅，撒腿就跑，飞也似箭步冲进了酒楼里。

想跑？今天你们两个小子谁都跑不掉！

中年男子面目狰狞，仰天狂笑一声。烈火升腾，他的身形已傲立在酒楼上空。

他双眼微眯，神念一动，一个巨大的火焰阵道顿时在酒楼四周形成，将其严严实实地裹住。火焰之中，道道符纹若隐若现，分外明亮。整栋酒楼顷刻之间便被包围在熊熊火海之中！

一念成阵，只需一个淡淡的眼神，便可造就如此规模庞大的火阵，这中年男子的阵道造诣何其高深！

火阵之中，炽烈的火苗嚣张地舞动着、咆哮着，却并没有立即开始焚烧酒楼，而是旋转着徐徐上升，奔向酒楼上空。

滔天的气焰无情炙烤着四周的大地，整个洛水镇都被火光照亮。本来是个凉风习习的夜，此刻空气的温度却陡然攀升，暖和了许多。

酒楼里正在沉睡的人们可无暇感受这份温暖。外面火光冲天，眼看自己就要葬身火海，许多胆小怯懦的客人已经无助地嚎哭起来。一时间，沉寂的镇子变得哭喊声震天，愈发热闹！

空中张牙舞爪的阵道妖火不断汇集，渐渐形成一条体型巨大的火龙，在酒楼上空盘旋嘶吼，威风凛凛，睥睨着下方的酒楼。高大的酒楼在这焚灭一切的超自然力量面前，变得如此弱小，仿佛不堪一击。

中年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似是不耐。那条火龙感知到了主人的催促，让它马上动手，于是从上空呼啸着疾驰而下，张开它那血盆大口，长啸一声，要一口将整座酒楼吞噬掉！

天地间龙吟阵阵，火势炎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