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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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着长袍,双手笼在袖中,星光洒在他脸上,却仿佛被迷雾遮挡,看不清面貌。
罗加师承张曼青,相面术已得国师真传,普天之下也是数得着的人物。尽管眼前之人面上有迷雾阻碍,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借着影子的视角,几息之后就窥探出了此人身上那种萧索、落寞、缱绻的气质,尽管隐藏在深沉的外表下,罗加觉得还是把握住了他的本质——这家伙踏月寻梅,附庸风雅,果然是个所谓的诗人吗?
罗加向来对这种穷酸家伙嗤之以鼻,这种人以为卖弄几句文采、哄骗女孩子的芳心就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事情,哪会入得了常年与妖魔厮杀的国师高徒的法眼。若在平日,他不介意顺便教训一下这种人,但眼下惜花公子就在不远处,算他走运,不理会便是。
正要控制影子离开,罗加心中忽然泛起一阵不妥之感。来不及卜卦探查,他浑身猛一个激灵,骤然想起了这不妥之感的来处——
眼前那身着长袍的诗人,目光所看的并不是梅花,而是隐藏于梅树阴影下的自己!
他发现了!
在自己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同样在打量自己!
这个认识让罗加瞬间手足冰冷,血液几乎凝固。
下一秒,他凭借着符咒师的直觉,瞬间从中抽离出来,并且切断了神念,以一定的代价抹除痕迹,确保对方不会跟踪过来。
做完这些,他才发现自己背后汗湿了一片。
‘那个家伙,究竟是什么人?他能看穿幽影,绝对是顶尖高手,可为什么我的卦象中全然没有他的痕迹?’
罗加来回走了几步,从袖中摸出一片龟甲。
他要占卜那人的来历。
他允许自己失败,但不允许自己败得不明不白!
龟甲在指间滑动,正要丢出去,但罗加的心头倏然一悸。
这种悸动,是来自星界的启示。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他已从中感受到一丝淡漠高远、浩大恐怖的气息,如同神灵自九天之上投下的身影,即便连模糊的轮廓也算不上,已让他直冒冷汗,动弹不得。
罗加握着龟甲的右手僵在半空。
这种情况,他以往在占卜浮屠教主、青冥殿主的时候也曾遇到过,意味着仅仅只是占卜,也会给自己带来莫大的风险!
除开那两位,他也尝试占卜过风雨楼主、芳华观主、黑剑圣、妖皇等强者,除了风雨楼主一片空白之外,其他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一些信息,虽然都像坊间流传一样模模糊糊,最多也就是解不开启示,也不至于像上面两位一样,近乎神明,不可窥探吧?
莫非,花园中那个世人模样的家伙,就是浮屠教主、青冥殿主之一?
世人皆知惜花公子与浮屠教主势同水火,他二人不可能同处一地,那么此人的真正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原来是老丈人来探望女婿,难怪,难怪……’
罗加暗骂几句倒霉,回头再看这小城紧闭的大门,像是择人欲噬的怪兽之嘴,又像是深渊的入口,透出极度危险的感觉。他站了片刻,竟有毛骨悚然之感,当下不再停留,悄然消失在夜幕深处。
至于那个姓秦的小徒弟……哼,这家伙胡乱树敌,害得为师差点陷入险境,本座没亲自找他算账,已经是格外仁慈了!
暗室之中焦躁不安、来回踱步的秦良玉,突然发觉自己与师父之间的那一缕无形联系被切断了。
他怔了怔,不明白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师父败给了惜花公子?
可秦良玉一整个晚上都盯着外面的动静,如果有打斗,他不可能毫无所觉!
更何况,师尊背后还有师祖张曼青,虽然以自己的身份尚不足以惊动国师大驾,但师尊既然已经出动,如果他再次败给惜花公子的话,国师大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师父……师父他不可能会放弃我的吧?
秦良玉安慰着自己,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周围,只觉沉沉黑暗犹如实质,仿佛要将自己吞没。
他握紧拳头,不敢闭眼,慢慢转头巡视着四面,生怕黑暗中突然出现一对猩红的眼眸,悄悄抵近自己背后。
再等等,再等等,师父或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很快就要到了……
不知不觉,秦良玉已汗流浃背。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即便把自己灌个烂醉,也总在半夜惊醒,梦见自己被满身血污的谷玉堂抓着胸口,一声声凄吼着“还我命来”。每次醒来之后,他都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仿佛梦里所见的情形不是幻觉,而是真切发生过的事实。这让他愈发惶恐,愈发焦躁,每一刻都在警惕四周,生怕谷玉堂的鬼魂会突然蹦出来索命。
他平生杀人过百,蟊贼,刁民,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辟邪符能够祛邪除祟,却驱不走他心底的鬼魂。宫勇睿便是那个鬼魂,他拿着滴血的剑,要以秦良玉的人头为谷玉堂偿命!
偿命?哈哈哈哈,区区一个三流货色,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蠢狗,他也配?
寂静无人的暗室里,秦良玉一个人对着黑暗,神经质地狂笑起来。
后半夜,他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被师门放弃的事实。
“我不能等死!哼哼哼呵呵呵……你们都想要我死,可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愿!”
秦良玉绕着圈子走了十几步,嘴角流涎,面露奇诡笑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褐色木偶。
木偶约有三指大小,脸上贴着一张褪色的黄符,只一眼望去,就能察觉到上面附着一股诡秘阴森的气息,令人如同置身午夜的坟场,遍体生寒。
秦良玉当初捡到这东西的地点,就是从一具骸骨身上。那骸骨高达丈二,遍体骨刺,分明不是人类。它死的时候,手掌中还紧紧握着这个木偶,另一只手保持着最后一刻贴符的动作,大约在刚给木偶贴上符咒之后便一命呜呼。秦良玉知道这东西极度危险,从来不敢乱动符咒,但在这种半疯癫的情况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无非就是一死而已!既然躲不过去,我就多拉几个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