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身段
外界的吵闹，江遥全然不闻。他此时已经陷入一个与世隔绝的虚空，魂魄高悬于天外，冷眼注视下方奄奄一息的**，随时就欲乘风归去。
以他这般神通修为，即便法体被毁，若肯舍下身段，也可化成鬼仙。但比起煌煌正宗的人仙大道，那就如有云泥之别，报仇之事更加无望。
“是不是听到了有人为你哭泣的声音，所以眷念不去？”希宁的一丝神念悠悠荡荡，传递到江遥心间。
“……”
江遥灵识中一片混沌，一念甫起，万相已生。
希宁垂手默立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从上到下都被血迹染透的身躯，娇柔面颊上蒙上一层讥讽之色。
“没想到吧，连血剑圣都能打退的少侠，最后却死在女人手里。哼，传出去，真是千古笑柄。”
“……”
“这地方荒无人烟，埋下去就会被陷入地底，连尸骨都找不着。晨星的最后血脉，也将就此断绝……”如有稚嫩的嗓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小女孩说得徐缓，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一字一字，叩击着垂危者的最后意识，“凡是与佛主作对的，都会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是吗？”江遥终于回应，虚弱的神识让心声似乎完全变了调，“你对你的佛主很推崇啊……但我有个疑问，你的佛主既然如此厉害，为何救不下一个张平安？”
希宁面色蓦地泛白，嘴角颤动着，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微微喘息。
她唇边的笑意尽敛，眼中渗出寒意。“平安已经回归星辰，而你，将永堕地狱。”
“我不会死。”
“会。”
“不会。”
“你还以为疯魔之血能够让你恢复吗？那一下虽然没有刺中你心脏，但玉簪上附带的咒术之毒已经扩散，它能渗透你的五脏六腑，腐蚀你的骨髓，让你在饱经折磨之后慢慢死去。如此狠毒的咒法，想来那个施咒的人，对你是恨到了极致。”
“……”江遥沉默了许久，才道，“下咒的人，不是你吗？”
希宁亦随着这一问静默了片刻，扭过头去，淡淡地道：“**上的痛苦，对于你这种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手法不会这么简单粗暴。有时候，在漫长的孤独中活着，才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情。”
“看来你对此已经深有体会。”
“……”
这一句话让希宁无比恼怒。她的神念直接退出了江遥识海，望着天边风沙旋舞之处，深深吸了一口气，默然了好一阵，才再度建立心灵连接。
“求我。”这一回，她的开口言简意赅。
“嗯？”
“我能帮你祛除毒咒。求我，我就救你。”
她感觉到江遥的意识微微有点恍惚，便淡淡地道：“你不是想报仇吗，连这点身段都放不下，又凭什么去跟佛主斗？”
她见江遥还是默然不语，又说：“是默默无闻的死去，还是凭着狂妄的梦想大干一场，都在于你自己的选择。在毒素侵蚀心脏之前，你还有半盏茶的时间考虑。”
并没有预料中经过一阵漫长得令她难堪的等待，江遥很快给出了回答。“说吧，要我怎么求你？我现在动不了，没法给小姑奶奶你下跪。要不你先治好我，以后给你补上？”
“我要你向当日所有丧命在你剑下的无辜死难者赔罪！”
“行，我赔罪，我认错。当时我的确是冲昏了头，一不小心杀得有点多，请大家多多担待，不要放到心里去，以后投个好人家，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嘛！行了，你赶紧给我祛毒吧！”
希宁的脸蛋气得发青，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你还不满意？我也很无奈啊！这样吧，你让那个张平安过来，我给他当面道个歉，如何？”
希宁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语气凛冽地道：“还剩下半柱香的时间。你愿意拖下去，我也等得起。”
江遥忽然笑了起来。虽然无法出声，但希宁能够感觉到，他的内心在狂笑，带着浓浓的讽刺之意，“真是感人！为了那个张平安，这个机会你已经盼望很久了吧！不过，就算让我卑躬屈膝地认了错又如何，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言，真是你想要的吗？”
希宁心头涌出深切的悲哀，阴霾如同乌云蔽日，隔断了神念交流。她定了定神，泪水止不住地从脸颊滑落。
无论怎样，平安都活不过来了，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为他讨回公道！
你以为我要的只是你的道歉吗？错了，其实我比你还着急，因为你的时间所剩无多，就这般离开还是太便宜。只有看着你在临死前仍被羞辱、饱含绝望悲愤地下地狱，那情景才能让我感到些许快慰。
小女孩烟眸中透出决然的神色，微微浸润水光，柔声发问：“你想好了吗？”
遥隔数百里之外，石头城的某个酒楼，一男一女在隐秘的角落里对饮。
男子面容俊美，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修长的五指把玩着酒盏，轻声道：“你不该这么早引发咒印。”
他对面的女子白衣胜雪，秀美如画的容颜，可以胜任世间任何男子的梦中情人。她此时握着杯盏，美目迷离，看上去怀着沉重的心事。一层淡淡的阴霾萦绕在她眉宇间，聚而不散。
见女子不答话，男子抿了一口酒，继续道：“正如美酒需要时光的酝酿，她心中的那份爱还酿得不够久，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就像提早采摘的青果，虽然勉强能充饥，但那味道必然是无比酸涩的……”
“你还想等多久？”女子眯着眼睛，凤眸愈显狭长勾魂，朦胧中透出些许阴狠。
平等王无视对面透过来丝丝杀气，平静地给自己斟酒：“你没有听说过一种秘术，叫‘养剑’？”
“你是说圣城的那个老穷酸？”
“知道他为何曾被誉为天下第三吗？”平等王故意停顿了一下，但瞥见对面直勾勾盯过来的眼神，便歇了吊胃口的心思，徐徐道，“将天下最凶邪最锋利的神兵封于鞘中，十年不见血，不沐阳光，不沾雨露，不染尘埃。当它重见天日之时，便会有无可匹敌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