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刻骨
希宁怔怔地站在门边，轻轻靠着墙壁，满腹心事的样子。“我昨夜看到了你的梦境……”
“哦？”江遥抬了抬脑袋。
“我看到了满城焚烧的火焰，无辜者的哭泣，黑夜里的杀戮，犯下滔天罪孽的复仇者，还有……你的忏悔。”希宁微昂起头，几缕秀发掠过眼帘，眼神朦胧地扫过江遥。
“诶，我做过这种梦？”江遥无比诧异。
他干涩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无法成句，奇怪的是，希宁竟然听懂了他的言语，点点头道：“是的，我都看见了。地狱里的酷刑不好过吧！你既然预料到有这一天，为何偏要往绝路上越走越远？只要你肯回头……”
“你是在为我指点迷津吗？”江遥的嘴唇翘了翘，形成一个冷漠而不近人情的笑容。
希宁抬起头来，瞳光映着晨辉，散发着复杂的神色。她轻咬下唇，斟酌了言语，才道：“你没有胜算的……你的良心会在夜里拷问你，那愧疚会越积越深，直到淹没你的理智，让你彻底崩溃！”
“呵呵，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这么关心我的。”江遥笑容在昏暗中冰冷绽放，他嘴唇没有动，但希宁的神通能够直接听到他的心声，“不错，我的确梦到了地狱，那些可怜卑微的罪人在里面受苦。但那又如何？浮屠教主教了你一些浅薄荒谬、狗屁不通的佛理，你就想来感化我？可笑！你回去问问浮屠教主吧，如果九幽之下真有十八层地狱，他是不是该第一个下去？而你们这些无知愚昧的蠢材，是不是应该跟他一起陪葬？”
希宁脸上的血色消褪了许多，静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想劝你的，跟浮屠教主无关。”
“不是靠着浮屠教主的威风，你又凭什么站在我面前说教？”江遥面色清寒，凛冽的目光让人心神俱冷。
“我是为了……”希宁欲言又止。她低下头，在朝阳下面现柔和的神色，仿佛在回忆美好往事。许久，她轻声道，“从小，平安就教过我，要对弱者心生仁慈……”
江遥哼了一声，不客气地打断：“浮屠教的伪善，我早就领教过了。他的走狗爪牙个个都该死，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的故事是从一个死人开始，就给我趁早闭嘴。”
希宁娇躯颤抖，凄楚地望着江遥冷漠的表情，颤声道：“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你知道吗，你只是为了泄愤，就毁掉了我的全部！”
“难道你们就没有毁了我的全部？”江遥眼前飘现出那日希宁城的大火、晨星废墟里的黑色灰烬，不由血气上涌，双手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从心脏传来一股剧烈疼痛。他知道不妙，虚弱的身体需要休养，支撑不住自己的怒火，忙深呼吸一口，在心中冷冷说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你觉得这是罪孽，并且想让我为此道歉的话，抱歉，我不为过去的事情忏悔！”
希宁攥着衣角，手指发力颤抖。等到一句话讲完，她的指头已经有些发青了。她不仅听见了江遥的冷漠拒绝，并且更进一步，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那阵心脏撕裂般的痛楚，以及对浮屠教的刻骨憎恨。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平复心绪，低声模糊地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声音极细，如一阵微风擦过身边，江遥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他望着希宁转身离去的背影，悻悻地想：“浮屠教的余孽，何来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躺回床上，江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神思纷杂，似如置身最漆黑的夜晚，孤寂难耐。睁眼也好闭眼也罢，都不过是一片混沌。
模模糊糊地，晨星那些人儿鲜活的图像一个个浮现在眼前，搅得他双目酸痛，头昏脑胀。
犹记得昔时年少，泛舟江上，雾霭烟波天水一色，自己与兄长并立船头，指点江山，何等意气风发。如今……
心痛如绞，怨恨滔天。
鬼门关前，能否再见你一面？
江遥屏住呼吸，两手握在胸前，感受自己慢慢变得微弱的心跳，数分钟后才吐出腹中浊气，意识已经模糊不少。此后，他的呼吸渐渐轻缓，沉入睡乡。
楼下，苏芸清趴在酒桌上，一只手撑腮，漫不经心地看着店伙计殷勤地在前后忙碌。
酒温好了，菜一份份端上来。谢元觥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倒了一碗，先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后夹起筷子吃肉。
苏芸清看他大快朵颐的吃相，羡慕道：“老谢，你胃口真好。”
“嗯。”谢元觥嘴里嚼着骨头，含糊不清地道，“这菜挺香，你也多吃点。”
“不了，你们吃吧。”苏芸清摇摇头，视线飘向别处。
“苏姑娘身体不舒服？”一旁雪荼靡露出几分关切之色。
“不是……”苏芸清随口回答，忽然心中一动，散漫不定的目光聚拢过来，落在一名伙计的背影上，定定瞅了半晌。待那伙计进厨房之后，她压低声音道，“昨天夜里，你们都经历过那种事吧？”
雪荼靡等人自然明白她语中所指，心有余悸地点头。
“你们觉得，普通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下来吗？”
“不能。”杜鹃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
“那这里的老板和伙计……”
清脆的声音如玉珠落地，诸人面色随之倏地变化。雪荼靡、叶星魂立即放下筷子，惊疑不定，四面张望。
只有谢元觥仍悠然自得地喝酒、吃肉，拿着一根骨头啃得津津有味。
雪荼靡迟疑道：“也许他们常年受阴气所染，体格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苏芸清嗤地一笑：“鬼魅吃人，可不管你的体格健不健壮。江遥那么厉害的家伙，不也着了道？”
听她如此说，几人脸色愈发难看。
这时候楼梯传来脚步声，希宁脚步迟缓地走下来。苏芸清一见她眼圈红红的模样，腾地起身，急走上前道：“小宁，你怎么了？那小子敢占你便宜？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希宁神色木然，好像听不到她的问话，径直从旁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