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紫衣

紫衣老者握着烟杆的手指仍然沉稳。

迎着江遥的视线,他缓缓起身,一股野兽般的气势正从他体内释放出来,迫得邻座诸人骇然失色。

身为玄罡高手,即使谋算未成,被逼得正面迎战,老魔也绝不会畏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杜鹃的心沉入谷底。

隔着一条街道,她亲眼看见青色的火焰从地面腾起,扭曲的光芒吞噬整座酒楼,上百人的生命气息一瞬间消失殆尽。繁华之所转眼便成鬼域,身处其中的江遥自然无法幸免。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兄妹二人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远处观战的江湖群雄也因那炽热灼面的压力而陷入寂静,良久,眼见高楼坍塌,垣壁崩溃,才有第一声疑问打破沉寂:

“成了?”

鬼镖段如晦的嗓音微微颤抖,他无法保持平日的冷静,腾地站起身,双手按在桌面上,灼热的视线朝紫衣老者投去。只要这老鬼点一下头,就意味着至少八万两银子进账,够他下半辈子吃喝不愁,雪荼靡的脂粉钱也有了着落。

紫衣老者神色凝重地盯着火焰中的某处,脸上的褶皱拧得几乎能夹死蚊子,迟迟没有作出鬼镖期待的回应。

邻桌的江湖人士纷纷起身,喜不自胜地弹冠相庆。

“玉老前辈果然算无遗策,一个焚祭阵砸下去,用不着动刀动枪,五十万两银子立即到手!”

“我早就说了,跟着玉老前辈混,少不了咱们肉吃!”

“什么大自在天魔王,玉老前辈勾一勾手指就叫他灰飞烟灭……”

群雄瞧着紫衣老者的眼神热切而谄媚,在整个“除魔”过程中,他们的作用实在微不足道,只盼望老鬼是个讲信用的人,别勾一勾手指把他们谈好的那笔分红给省去了。

就连五名黄昏骑士都不禁露出振奋之色,他们实在太感谢这位凶名赫赫的老魔头了。失去了江遥的威胁,他们再不用花费心思伪装,轻轻松松就可以带着战利品回家。

他们瞧向老魔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和忌惮。这老家伙果然名不虚传,以后没事还是别得罪他,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作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紫衣煞神僵硬的脸色在这时候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渐渐地,其他高手的面色也随之变得难看起来。

大部分侠士都在想:你摆出这副臭脸色,不会真是想把我们的那笔报酬赖掉吧?

没有人能忍受本应装进自己口袋的钱币被别人掏出来。他们早就忘了自己功劳微不足道的事实,这时候紫衣老者只要说出一个不字,哪怕他是黑白两道人人惧怕的煞神,也休想全身而退。

森寒之意在空气中酝酿,经历人心贪欲的浇灌,逐渐滋长壮大。

“玉老前辈?”有人咳嗽一声,提醒老魔应该赶紧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紫衣煞神此时却没工夫理会这些喽啰的鼓噪,他目光直勾勾盯着从火焰中走出的那条人影,一身紫衣猎猎飘动,浑身散出激昂的战意。

已经有许久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了。自从十多年前他扳着金狮总镖头的两条大腿把他生生撕裂之后,就再没人敢当面跟他叫板。这些年来懈怠了不少,不知能否恢复当年的状态……

“爷爷?”黄衫少年现祖父的表情不太对劲。

紫衣煞神淡淡地道:“少恭,你往后面去。”

“咦?”

“你不是约了姓杨的小娘子见面吗,现在可以提前过去,一会儿我自会找你。”

黄衫少年见祖父表情严肃,不像在说笑,只得道:“好吧。”他又觉得自己跟那杨姓小娘子鏖战起来肯定会持续很久,未免扫兴还得补充一句,“爷爷,你可以晚点再来找我……”

他等了片刻,紫衣老者没有回答,少年只好一个人动身了。

紫衣煞神无暇他顾。

江遥此时正运功调理气血,让状态尽可能达到圆满状态。他需要借助一场杀戮,来再一次进入那空灵的之境界。

身后奔腾激荡的寒流如同火焰般狂舞,毒舌窜起数十丈高,映得半边天空青白一片。如此浩大的背景下,江遥的身形显得格外渺小,模糊的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除了紫衣煞神,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瘦弱的幸存者。

紫衣煞神心中浮起不祥之感。他的日子所剩无多,对死亡的感知也愈敏锐。心底隐隐有些后悔,早知点子如此扎手,这一趟或许不该来的……

江遥调息完毕,轻轻吐出一口气。随着这个动作,他的气势不断攀升,剑意凝于己身,若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的出现,就如黑夜中的唯一一颗星辰,立即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本在喧哗的酒楼诸人一齐噤声,他们都觉得很意外,刚才明明看见所有人都被烧死在里面,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漏网之鱼?

“玉前辈?”

“这小子是谁?为什么看起来有点面熟……”

“蠢材,他就是惜花公子,五十万两银子就在他脑袋上!”

江遥一步步走入街心。

在紫衣煞神的眼里,这少年瘦削的身躯正急剧在视野中膨大,顷刻间变得比整座长街的楼阁高墙还要伟岸,塞天充地,掩盖了背后的火光,成为坠落人间的太阳。

老魔自知这是由于对方修为太强,冲击自己心神而造成了幻觉。他猛地一咬舌尖,刺痛之感与腥咸的味道在口中溶散,总算令视线恢复了清明。只见那少年身形一跃而起,也不是多么高明的身法,只是一步一步踏在虚空中,就像走在一条无形台阶上,悠闲从容地笔直行来。

“凌空虚渡!”老魔不由轻呼出声。他心里把提供情报的那个小东西骂得狗血淋头。

江遥冷眼望着老魔,微微一笑。虽未继续提升杀意,剑上晦褐之色已如浓郁得仿佛要滴淌下来,所指之处都蒙上一层污浊的暗红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