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局外人竟是我自己

腊月二十二，晴天。今天是去学校领成绩单的日子。薛元桐没赖床，姜宁刚进厨房，就看到她骑着小马扎，眼睛盯住炉子上的锅。顾阿姨揭开盖子，水蒸气升腾而出，面香味传出，薛元桐想伸手，又怕烫到了。“姜宁你来了。”顾阿姨打了声招呼。姜宁点点头，这学期的每天三顿，他几乎全是薛元桐家吃，姜宁不是白吃，他经常会买菜，由顾阿姨或者薛元桐做饭，他负责刷碗。他问：“顾姨你今天没上班啊？”“今天晚点去。”顾阿姨说了一句，继续做饭。今早的饭菜比较简单，水烙馍，咸菜肉丝炒毛豆，蜜枣米汤。厨房里，三人围着小桌子坐下，桌子上摆着碗，碗里的热气从下而上，飘到薛元桐脸前。热气中，她手上捧着一个热呼呼，软软的水烙馍，另一只手一翻，把圆形的烙馍折成了半圆。她持着快子，夹了些咸菜肉丝毛豆，朝烙馍上放，均匀的摆成长条，然后小心翼翼的卷好。这样一口下去，能同时吃到菜和烙馍，特别享受。薛元桐左看看，她妈妈已经卷好了一个，她右看看，姜宁正在吃蜜枣。“姜宁，我辛辛苦苦卷的烙馍给你吧！”薛元桐大发善心。“这么好？”姜宁有点奇怪，以往吃饭，她不和自己争抢就算好的了，今天居然如此大方。他疑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就说你要不要！”“要。”姜宁接到手上。“你看我做什么？”薛元桐见他眼神奇怪，“快吃呀。”姜宁咬了一口，水烙馍口感劲道，很好吃。薛元桐眼睛弯弯，姜宁受了她的恩惠，那么等到领了成绩单回来，她有借口玩姜宁房间的电脑了。理直气壮的玩！吃完饭后，姜宁打算洗碗，顾阿姨说有热水，她来洗就成，催着两人去学校。姜宁见顾阿姨态度坚持，出门推车去了。他把车子推到外面，空地上一个十八九岁，从外面打工回来的青年，朝姜宁吆喝：“哥们去哪啊？”“去学校拿成绩单。”姜宁道。“我还以为你们放假了呢。”说完，那青年又带着过来人的语气道：“上学好啊，有前途。”这话有点不太好接，姜宁没回答。青年起了谈话的兴趣：“如果不是我现在年龄大了，真想回去上学。”“现在也挺好的。”姜宁道。小青年还想说话，薛元桐从家门里走出来了，她喊道：“姜宁，出发了。”“走了。”姜宁留下一句话，推车去找薛元桐。……四中校园。马事成走在校园主道。马事成起的很早，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起来的那么早。大概是昨晚，父母唠叨他的成绩，吵的他不能安宁，又或者，他很在意成绩，他毕竟是个学生。马事成仍期待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旋即，马事成又觉得他非常煞笔，他明明玩了一个学期，统考期间，更是科科提前交卷，凭什么能考出好成绩呢？但，他心里总渴望奇迹发生。虽然数学考试，他只写了选择题和填空题，以及最前面的三道大题，可万一全对了呢？这样光数学一门，会有一百多分！又或者，他这次的语文作文，满分了呢？龙龙能创造奇迹，那么他未尝不能。思考着这些事，马事成自信逐渐找回，虽然他一整个学期沉迷玩游戏，但他初中的底子还在，哪怕不怎么学习，起码能在班里排个中等吧？他上次发挥不好，考了班上倒数前十，这次的名次，马事成有绝对的自信，肯定比上次更好。上次他倒数第五，现在多了吴小启，以及出院没多久的宋盛，有两人垫底，他只要保持成绩不变，必然攀升至倒数第七。而且马事成仔细想想，觉得他那天期末统考，兴许考的还不错。马事成不断的给自己加油鼓气，用各种理由勉励自己的，渐渐的，他自己快信了。马事成步伐自信，一路来到教学楼前面。他看到教学楼前面的广场，零零散散的十几个同学围在那里。马事成经常熬夜玩手机打游戏，但他底子好，一直没近视。他一眼就看到，竖在地上微微倾斜的展示板，展示板边缘沾着两朵大红花，将它打扮的十分喜庆。版面则贴着许多块白色表单。那是成绩表展板，第一次月考，学校也曾面向全体学生，这般公示成绩。马事成握了握拳，紧张的腿发抖，他深吸了一口气，额头的青春痘重新绽放起来。他可是战无不胜的马哥！区区成绩，小事尔！他昂扬脑袋，大步至展板旁边。他气场强大，来势凶勐，边上的两个女同学，情不自禁的为他列开位置。马事成于展板前站定，如同一位巡视领土的国王。他略过年级排名表，直接找到八班所在的班级排名表。‘这一次，便让我看看，我是第几位吧！’马事成心怀万丈红尘，千秋大业。他抬起头，自上而下的扫去，八班第一名薛元桐，第二名姜宁。只看了两个名字，马事成停下了动作，他思索：‘从前往后找我的名字，意味着我的排名会不断降低，失望越来越大；而从后往前找我的名字，意味着我的名次会越来越贴前，惊喜会越来越大。’‘人生智慧，应当从后往前数！’马事成觉得他悟了，他把目光移到八班成绩表倒数那里，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他的视线跟着投去，他眼睛明亮，充斥着摄人的光芒，如同气势浩大的百兽之王。只是这一看，马事成呆了一下，然后他又看一下，脑子里轰然一阵翁鸣：‘怎么回事，倒数第一个就是我？’‘我是八班倒数第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吴小启和宋盛呢？’‘他们在演我吗？’马事成再度打起精神，从下往上数，他的目光掠过了大半的表格，终于找了宋盛，他全班第九。随后，马事成又在第三的位置，找到了吴小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他们能考那么高的排名？不是一个从来只打篮球不听课，一个住院几个月吗？马事成难以置信，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但，这便事实，他只能接受，倒数第一便是倒数第一。马事成呆呆竖在原地，他眼中那明亮的光，逐渐暗澹下去。他呆立的身影，如同那静静竖着的成绩展板。一人，一板，相对而立，相对无言，如同一对感情破裂，陷入冷战的夫妻。时间久了，看成绩的学生越来越多，马事成占据的位置很显眼，挡住了别人的视线，有人催促道：“同学，你应该看完了吧，麻烦让一下好吗？”马事成默默移到一边。而后，成绩展板前再度被其他同学占据，看成绩的同学们如同潮水一般，汇聚过来。马事成被人挤走，他又往外面移了移，终于，他移到了人群外。他注视着人群，注视他们脸上的神态，热闹、喜悦、炫耀、自信，那些全部与他无关，他仿佛一个局外人。马事成明明站在光下面，却满身灰暗。那年十六，成绩板前，站着如喽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