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五章 封狼居胥

夜九幽本体在和瞎子扯淡,分身那边头疼无比。

如果单是阵盘的死板力量,就算再强也不是问题,她可以很轻松地避开。可恰恰这一刻手腕被长生天神拖住,而那厮此刻半残得理智模糊,竟没有第一时间躲。

她便也被拖得没有第一时间撤开,只能回手抵御。

能量对撞之声轰然爆起,夜九幽看见了浓浓血煞之中隐现的残忍眼眸:“九幽?很好……”

“轰!”她的力量、长生天神的残余力量,和这眼眸的主人对冲在一起,三方都是一震,夜九幽清晰地感受到纠缠自己的长生天神彻底失去了力量……已然濒死。

眼眸的主人也不好过,似是没想到“刚出来”就遇上两个这种级别的对手,血煞之气一时扭曲混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刚醒就受了伤。

——赵长河这一安排,莫非同样也在对付这血煞之力,让他们全部两败俱伤?

心念闪过,她夜九幽自己也不好过,一口鲜血哽在喉咙里强行压着,抽身飞退。

凌厉的剑芒已经在身后闪过,岳红翎的剑划过后颈。

夜九幽回手弹在剑侧,脚下青焰悠悠,已经将自己淹没。

夜九幽更难受了。

这不是普通的火,甚至不是刚才灼烧长生天神的心火。

这是阴火,生死之门,是自己与夜帝体系的理解与冲突最严重的一个环节具现。

在朱雀的法则理解中,她夜九幽其实属于一类“亡灵”,这是一种极为相克的镇压,若是朱雀修行再高,达到夜帝层面,自己有可能会被克得很厉害。即使此刻朱雀修行差得远,可自己这也只不过一介分身还受着伤,同样难受至极。

那压在喉咙里的血终于没能压住,顺着唇角淌在雪白的下巴。

而刀芒如风,在自己身周暴起。

赵长河,血满山河!

夜九幽在这连绵如潮的攻势之中总算是感受到了几分当初道尊和长生天神的无奈,这种形势之下她竟没能全盘防住赵长河的范围刀风,衣裳多处被刮破,露出了多处白皙的身躯。

夜九幽都顾不得有没有哪里走光,她也知道此刻赵长河实际是最薄弱环,便向着赵长河合身冲了过去,同样并指作剑,戳向赵长河咽喉:“闪开!”

赵长河眨眨眼,连简单偏头躲闪的动作都不做,左掌恶狠狠地印向了她的胸前。

风雷呼啸,排山倒海!

夜九幽一时都没想明白,厉神通搏命拦长生天神也就算了,我又没拿到天书你博命拦我干什么,神经病吗?

电光火石间指剑已经戳在了赵长河咽喉上,一阵残影闪过,没有伤害。

雪枭的分光掠影之术?又似乎不太一样。心念闪过,夜九幽护身气劲一弹,赵长河那排山倒海的掌力同样被她偏移,没能拍实。

但众所周知有些部位会鼓起不少的……手掌被偏移带过,却恰恰擦了过去,带得微颤。

漠北函谷,两个夜九幽的脸同时鲜红似血,瞎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夜九幽瞪了她一眼,分身已然露出了妖媚的笑意:“原来赵王还是对小女子的身体很感兴趣的嘛……你我将来再议哦……”

“铛!”纤手回旋,架开身后追逐的岳红翎与皇甫情尤显气急败坏的一剑一枪,身形渺渺,已然不见。

空中还残留她的娇笑之声:“你俩还得练练哦,不然可能抢不过我。”

瞎子“啧啧”两声:“真不要脸。”

夜九幽道:“是他摸我,你不骂他,骂我?”

瞎子:“……你这些话也是他叫你说的不成?”

夜九幽美目流转:“怎么,你怕?”

瞎子没好气地抄起手臂:“有病。”

“轰隆隆!”天上的雷霆依旧,长生天神的身躯直到此时才落在地上,可知之前的一系列交锋多么电光火石。

他并没有死,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却依然单膝半跪,单手撑地,没有倒下。

那凶戾的血煞也正在凝聚,渐渐汇聚成了一个人形,又向长生天神大步走来。

“烈……”长生天神低声说着,如同自语:“真奇怪,你最重锻体,却如何以这种形式存活?”

“如同刚才那位一样……只要世间的混乱寂灭之意仍在,她就永生。这样的长存,比一個固定的躯体更近于道,我也不过试试……是否世间之煞,都是我的一份子,当煞气聚集最盛之时,我就于血煞之中醒来。”血煞凝聚的烈解释了一句,倒是很奇怪地反问:“伱是什么情况,什么长生天,上古有这玩意?”

“与你殊途同归罢了。草原之民信仰所聚,自然会具现出一个存在,不是我,也是别人。我只不过占据了这个位置。只要他们还在,理论来说,我也不灭。”

“但你好像要死了。”

“草原太弱。”

“是他们弱?”烈嘲讽地笑:“不,是你在依赖他们,而他们根本不需要你。”

长生天神深深喘了几口气:“与你无关。你为天书而来?”

“我睡觉呢,怎么知道天书在谁那里?”

“那你站在我面前放什么屁?怜悯还是叙旧?要杀便杀,废的什么话?还有那边不都是人吗!你这种杀人狂不去杀!”

烈沉默片刻,抬头看着上方的裂口:“我本来想夺一个最近我之意的躯体重生……但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长生天神愕然。

“几个月前,有人问我,既许神佛俱散,何必自为神佛?我觉得有点意思,特意多等了这些时日。”烈微微一笑:“上面那些我的信徒……或许会得到很多很多人的尊重,认为他们是英雄。我横行一世,从没有得到过……这种感受很奇怪,我不知道我取代他们干什么。”

长生天神的神情由惊愕变成了沉默。

“天书给我看一下。”烈伸出手。

长生天神也很痛快地摸出天书,直接丢了过去。

烈赞了一句:“还算爽快。”

他接住天书,心神沉浸看了片刻,低声叹了口气:“真与幻,有与无。你我所做的一切,至今回顾起来,实则都是虚妄的……连这个世界都是。这页如此重要的天书在你手里,我却几乎没有见到你的自我理解与发挥,实在暴殄天物。”

长生天神并不觉得羞辱,只是淡淡道:“如果什么东西上手都会,那未免过于梦幻。赵长河看似学得广博,实则也大多只是粗通……我赌你拿去学个百年,也是不会的。”

“嗯……确实。”烈直接把天书又丢了回去:“不合我的路子。”

长生天神问:“你若不夺舍,难道做个阵盘器灵?若不依附具体的凭体,你就无法成为一个具现的存在,早晚将慢慢消散,成为一个客观的‘血煞’概念,不再具备自我思维。”

烈转身大步离开:“我需要调查一些东西,当我确定之后,自有计较。对我来说,时间够用。”

曾经他对赵长河说过,“血神阵盘复苏之日,你我再见之时”,但这次相见,他却没有和赵长河说半个字,似乎有事未解,没东西可说。包括被赵长河利用与夜九幽硬拼得两败俱伤,显见赵长河防着他、削弱他,他也没有做任何计较,大步离开。

不防他那叫傻逼,防他理所当然。能够临机把自己利用进去,烈发自内心觉得赵长河非常厉害,但不想跑去表扬,没意思。何况值不值得表扬,还得看他后续的一些调查结果。

外面薛苍海等人跪了一地:“尊……”

“……神”字都没说出来,烈都已经消失了,空气中留下他最后的话语:“我只想把你们作为容器,而你们对我也未必是信仰,何必说破。这么久以来从未对你们有过半句提点,也不太好意思,那就说一句吧……人为煞气主宰,不可反被煞气所限。若能取我代之,那便取我代之。”

薛苍海孙横川等人面面相觑,也不跪了,直板板地站了起来:“这血神怎么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睡了一个纪元,睡迷糊了吧……”

“不是,这神殿都化灰了,我们杵这里干嘛来着?”

“山下冲来的是谁?”

“小心,那是博额!”

当烈与长生天神对话的时候,赵长河一家子没有搭理那边,飞速抱起了厉神通,回春诀不要命地往他身上运作。

半昏厥的厉神通在回春之力的强烈刺激下悠悠醒转,微微皱眉试图从赵长河怀中起来,又无力地放弃。

赵长河道:“乱动容易出血,安静些,运功配合,死不了。”

厉神通静静地感知了片刻,他的左臂整个被砍断,左胸差点被开膛砍到心脏,真就只差一点点。

这只是身躯可见的外伤,实则这个层面的战斗当然不会只有外伤这么简单,他体内被长生天神的威能搅乱,脏腑几乎没有一块正常的,经脉俱断,丹田崩坏,已经彻底废了。

这还是他厉神通,锻体几乎没有短板,内内外外都扛得住,换了个正常武者、哪怕是同级别的,早死了。

赵长河的回春之力正在滋养,厉神通知道以赵长河这神奇的治疗能力,自己的命能保住,但别的不知道。按照武学常识来说是复原不了的,今生都只能缠绵病榻,但当今神魔之世,倒是不太好说。

“想不到我居然和老道士落入了一样的情况……他至今恢复水平还只有玄关,我更可能只能做个普通人。”厉神通说着居然还笑出声了:“可能你们以为我和老道士是多年至交,其实错了,我和他杠了三十几年,早些年打出过火头,仇还不轻,而现在我们也压根不是朋友。”

赵长河愣了愣:“啊?”

你说早年有仇,已经化敌为友了,这还正常点……你说现在不是朋友?你问问天下人,哪个不把你们当穿一条裤子能够互相交付性命的铁杆兄弟?

“老道是柔之道,我是刚之道,老道无意杀伐,我的杀心极重。互相之间理念冲突极为严重,至今也是互不服气的,怎么可能是朋友。”厉神通虚弱地笑笑:“但我们的脾性或许与别人都不太一样,我们互不服气,却都欣赏对方的品性,只是想让对方服气……当年他让你带的酒就是示威,问我酿得出么?那样清溪流泉之中含着暴烈的余味……妈的,我酿不出,输了。”

赵长河:“……”

“这里输一点,是小事。他约束恶人,为昆仑之安。老子就率众起义,护巴蜀之民。很明显,这里是我赢。他那种怀柔的手段有个屁用,龟儿子怂得像个包子,真不如老子杀得人头滚滚,才能开一片新天。”

赵长河点点头:“是。”

“我那时候甚至都想兵锋打破昆仑,屠了那一镇恶人,顺便把老道都从玉虚宫里揪出来,把所谓道尊踩在脚底。”

“……”

“可真正输得大的,是太庙屠龙之战。”厉神通收起了笑容,低声道:“老道以他的望气之能隔绝了北邙之脉,却并不参与围攻屠龙,我道他当了婊子还立牌坊,这都啥时候了,所谓的盯着铁木尔,有什么屁用,盯得住嘛?然而事后让我很没面子……”

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没有想到,看似中原群豪并起的背后,有胡人的推手,甚至博额都潜伏其中。我们做的事,反倒变成了胡人的刀;我们深恨的昏君,反倒在这种场合里变成了君王守社稷。他成了正派,老子成了傻逼,什么狗屁?这一把被老道士算得准准,我很没面子,很没面子。你知不知道,当初你不去巴蜀请我,你们这一战我自己也会悄悄来?”

赵长河低声道:“其实当时请阁下,就是因为猜到了少许……这种心情。但我不知道前辈为什么要搏命,其实没有到那种程度。”

“我知道其实并没有逼到必须这么拼的程度……但那一刻老子气上来了,就要拼怎么了,这手段最直接也最有效,最不易产生变故……就当老子还夏龙渊的。”

“……”

“包括他笑我不会治理地方,肯定比他糟……老子不会,难道不能交给会的人?”厉神通哈哈一笑:“那时候想,老子这回应该是要死了,到了地下可以揪着昏君的龙袍问一句,现在如何?老子起的就是义,笑你个仙人板板,你配嘛?”

赵长河道:“前辈确实是起义。”

厉神通斜睨着他:“倒是你,难道你不知道,我死了对你有好处?在这掏空自己的修行保我的命干什么……你自己两个女人都又伤又累地坐在一旁自疗,你都不问一句……老子有病,你也有?”

赵长河平静地道:“我对玉虚前辈说过……英雄不当短寿。玉虚前辈是,你也是。无论二位的修行能否恢复如初,若能见到英雄们的渔樵之乐,便是神州之幸。”

厉神通安静了下来,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赵长河道:“其实前辈想要问老夏那些问题,现在也可以的。”

厉神通愣了愣:“怎么问?”

“这是漠北最高的山,因为长生天神神殿在此而沾染着很难言的神性,我一刀断气脉,并无法把此山神性断绝。山巅祭台,上通天界,下抵九幽,只要老夏阴魂尚在,我想他听得见你的问话。”

厉神通似有笑意:“我看是你自己想去祭天。”

赵长河有些疲惫地松开了始终运转回春诀的手,再是疲惫,脸上也有些轻松畅快的笑意:“是……在这座山上,开坛祭天,封此功绩,在我心中有一个非常神圣的定义。”

说着轻轻一弹插在手边的龙雀。

烈早走了,岳红翎皇甫情都在疗伤,长生天神看似居然没人管……他悄悄地恢复片刻,突然就要起身跑路。

可就在此刻赵长河轻弹龙雀,龙雀向后怒斩而去。伤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长生天神骇然欲挡,却根本挡不住始终没有释放大招、此刻气势如虹的龙雀。

仿佛一个少女的虚影持刀怒斩,狂刀呼啸而过,劈断了他的脖颈。

鲜血如泉喷涌,无头的神躯在雷霆之中默立。

中土帝王的战刀,终究完成了它与生俱来最重要的一次使命。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长生天神都无法理解……赵长河明明也油尽灯枯,完全不可能再外放神识感知身后,怎么又知道自己动了?

赵长河慢慢站起身来,一把拎起了他的首级,接回龙雀。

外面正传来薛苍海的声音:“小心,那是博额!”

赵长河纵身跃出秘境裂口,博额正率众试图冲杀上山帮助他们的神灵,赵长河已经现身站在山巅,举起了首级。

憋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护教的博额等人瞬间刹在半道上,看着赵长河手中的人头呆若木鸡。

没有人敢相信,长生天死在他们之前。

“没有什么长生天。”赵长河平静地道:“所有人的天,都是同一片天,无论你我。你们看,他死了,天并没有塌。”

他慢慢转身,走向山巅的祭台,似乎要把人头放上去。

博额发出一声厉啸,拔出弯刀突兀地袭向赵长河的后背。

赵长河理都没理,下方裂缝之中烈焰呼啸,凤呖声起,一柄尖枪恰到好处地从博额所过之处贯穿而出,先行穿透了他的后心。

皇甫情叹了口气:“本来要去找你的……你我的职务比较对应。既然你自己不想活……”

她顿了顿,没说下去。博额确实是自己不想活,他似乎已经失去了人生的意义,信仰崩塌的感受她朱雀略微能够体会少许。

杀这样的对手,没什么成就感。

赵长河没管身后的场面,走到祭台之上,将长生天神的首级摆在上面。

下一刻整个草原刮过了一阵清风,好像每一个人都有所感知一般,无论在大漠南北哪一个角落,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了圣山的方位。

似乎有一种气脉凝聚流转,上方有个狼头的虚影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腾飞的巨龙,翱翔九天。

山坡之上发呆的神殿军马慢慢地跪倒,眨眼之间漫山遍野,尽是失魂落魄,浑身血污。

赵长河的声音慢慢传遍圣山:“大汉三军,设祭此山。通传草原各部,七日之内前来觐见,逾期者……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