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九章 北国之春
回到京城的时候,正是春节。
来时长安已经雪停,到了京师却有微雪,倒也不大,四处孩童戴着虎头虎脑的毡帽在雪中乱跑堆雪人,城中爆竹声声,一片欢腾。
三人都没有去惊动城防,从空中选择了一个僻静之地降落,牵着马一路笑吟吟地打量京师风光。
离京有段时日了,从当初卢建章等人作死之时京师一片冷清,到了现在也开始有了春暖复苏的意思。虽然还是不如长安繁华,好歹真开始有了气象。
当时那一战,牵连颇广,但在唐晚妆的操持之下并没有株连扩大,连秦定疆那些人都放出来了,对普通民众更是毫无影响。看着杀戮多,说不定该说杀的九成九是蛀虫。
用事实证明了,人间的繁荣是人民造就,而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
“哎呀~”一个小女孩一脚踩在雪里没站稳,“扑通”一声往前趴,却趴在了一条修长的腿上,没有摔个狗啃泥。
小女孩懵懵地抬头一看,一个很是漂亮温柔的大姐姐正蹲下把她抱起,笑眯眯地说着:“注意看路呀……你家大人呢?”
“娘喊我回家吃饺子。”
皇甫情笑呵呵地抱着孩子走进边上的巷子:“是这里吗?”
“是啊是啊~阿姨你好漂亮~还好香。”
“……不久以前别人也是喊我京师小姑娘的。叫姐姐。”
小女孩打量了她一眼,不想叫。
皇甫情磨了磨牙:“这巷子里怎么在拜佛啊……”
“有人拜佛,有人拜四象呀。”
“那你觉得哪个好?”
“佛好,胖乎乎的可爱。”
“四象才好,我跟伱说,朱雀像姐姐一样漂亮的,而且放鞭炮不用火。”皇甫情悄悄塞过一只光头陀螺:“看,佛就这样。”
小女孩抓过陀螺大乐:“谢谢姐姐。”
“诶?说好的信四象呢?”
赵长河与岳红翎目瞪口呆地在背后跟着,脑袋极其同步地目送皇甫情抱着女孩进了巷子,又极其同步地对视两个人手上都还保持一个想要扶小孩的动作呢,没想到是皇甫情抢了先,更没想到后续是这样的。
不知如果这孩子家人知道送孩子回来的是当朝太后,会是什么表情。还特么拿玩具黑佛门,哄骗孩子信四象。她什么时候偷偷藏的光头陀螺啊这……
这还是当年威震天下的朱雀尊者嘛?别说当年了,刚刚十几天前她在血洗晋中,手底不知多少人命,哪里看得出是一个人?
“那个……我对朱雀姐姐的认知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岳红翎陷入了自我怀疑,转头问赵长河:“听说她是大魔头,可相识之后,并没有这个感觉……”
“怎么,你原先觉得她会撕了你?”
岳红翎偏头:“是啊,我本来也想撕了她啊,而且以为她会很凶,结果发现还挺好相处的。”
赵长河欲言又止,希望迟迟和晚妆能够赞同你的观点。
另外我觉得对你最凶的可能会是迟迟。
交谈间,皇甫情笑眯眯地出了巷。见她那难得的姨母般的小表情,赵长河也忍不住笑:“怎么,又成功勾搭了一个小教徒是吧?”
皇甫情笑道:“何用勾搭,京师基本已经是信四象的,我看了眼所谓的拜佛就是个过场,一个胖雕像在那儿,问他们这是什么佛,都说是如来,其实那是药师王佛,他们都没我熟。倒是四象雕刻家家户户都有,教义都能念几句,看来她们做得还不错,唐家臭蹄子也没使坏。”
她心情很好地挠挠赵长河的下巴,挑逗般说了一句:“本宫和你一路走大街上影响不好,就先回去歇着了,不打扰你和你的女侠私访民情。小河子~今夜自己看着办哦。”
说完化作星火,直投宫中不见。
赵长河正想说并没有什么私访民情的意思,皇甫情已经跑没了,依然风风火火并没有太大改变。
岳红翎笑道:“那就带我去你家走走?”
赵长河:“……”
“怎么啦?”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连个府邸都没有。”
岳红翎第一反应是这可太无私体国了,为大汉奔波征战至此,居然连个屋都没有……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无私个屁,他在京肯定住皇宫啊,指不定多荒唐呢!甚至他可能连自己的宫室都没有,爱睡谁那儿就睡谁那儿。
岳红翎恨恨地踢了他一下,气鼓鼓地大步走人。
赵长河抱着小腿一跳一跳地跟了上去,在身边赔笑。
岳红翎斜睨他一眼:“那现在去哪?回宫吗小河子?”
赵长河本来想说可以住唐家,可看岳红翎臭臭的脸色,只得赔笑:“不去哪,就逛逛。呃,要不我们去买个屋?”
岳红翎失笑:“买得起吗你?”
赵长河脸色僵了僵,他真买不起。不管到了哪里,哪怕宫中与灵族都是任他予取予携,可还真没拿几个钱,历来就随便拿几锭银子塞戒指,路上够用就行。毕竟大家都是缺钱的时候,而他赵长河在物欲方面也是几乎没有。
现在回忆自己怀中最富的时段,居然是当年刚刚离开崔家的时段,还是岳父舍得给盘缠。
岳红翎瞧他那表情就猜了七八分,实在有点好笑,谁能想到纵横天下的大汉赵王、如今的天榜第十,浑身财产可能就剩几粒碎银子,永远的一刀一剑一弓一酒,也不知道该算他富有四海呢还是该算个穷光蛋。
虽然其实他想要随时就有,好像算不得什么,但人家就没想过要。真证明了这男人的心从来没有为他自己的私欲考虑过……如果说有,那也就是唯一的花心缺点,除此之外岳红翎真要怀疑这厮是不是个圣人。
这么一想好像花心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证明了他还是人嘛。岳红翎叹了口气,绷着的臭脸缓和下来,低头拉着他的手漫步在微雪,低声说着:“何用去哪……陪我看看,你的江山。”
赵长河便也不说话了,拉着她的手慢慢走在京师的大街。四处鞭炮不停,空气中的硝烟味让人觉得很好闻。家家户户都贴红,看着很喜庆。
这是赵长河穿越的第三个春节。
第一个春节就是和岳红翎在山寨里过的,第二个春节就已经是奔波在旅途之中,不知不觉就错过了。本来第三个春节也只会是如此,但现在能飞……朝游北海暮苍梧,再也没有羁旅之苦。于是第三个春节,依然是拉着岳红翎的手,走在属于自己的城市。
路上每一个人的笑靥,都让赵长河觉得很安宁。南征北战,浴血至今,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他忽地理解了刚才皇甫情的表现,并非皇甫情性子变得温柔,而是作为反贼之时的朱雀和作为“在京师渡过青春的姑娘皇甫情”,立场与心情当然是不一样的,那是看着自己的努力开花结果的喜悦,她找到了自己战斗的意义在哪里。
“咦……那是不是岳红翎?”终于有路人看见雪中漫步的两人,竟然第一时间认出的不是自家赵王,而是岳红翎。
有人小心地靠近,赵长河二人世界被打扰,没好气道:“认错人了!这是山寨岳红翎!”
“赵……”这回有人认出来了,靠近的脚步顿了一顿,却居然还是围了过来:“赵王现在是会飞吗?如何昨日还在长安,今天就回来了?”
有四象教徒挺胸道:“这是我们夜帝尊神!神魔之能,飞行不过等闲!”
赵长河“呃”了一声,下意识想找瞎子在哪,就听旁人道:“赵王真上了夜帝之位?我们之前总觉得不像来着。”
更多四象教徒在边上道:“赵王不上夜帝谁上,当时那星河辉映、四象交感、日月同光,尊者都不可能达成的!”
赵长河:“……”
不是,做夜帝就做夜帝了,你们能不能别用“上”这个词……已经有魔神的注视笼罩着你们了感觉不出来吗?
话说先认出岳红翎归先认出,但一旦认出了他赵长河,倒是又立刻成了他的主场。岳红翎在旁边偏头看着,颇觉有趣,有趣的是居然没有人怕赵长河,既不怕他“嗜血修罗”的赫赫凶名,也不怕他身为“赵王”的权贵之位,甚至连四象教徒都敢直接对自家“神灵”评头论足。
这情况怎么来的……在岳红翎这么多年的江湖见闻中,这情况真是第一次见到。
同样大家这么自然也让赵长河被打扰了二人世界的郁闷都没法发作,只好道:“现在古今对接,再无割裂,所谓神魔之能其实不过是秘藏之后的新境界,每一个人都可以练。我……本王会拟设一些办法,到时候符合条件者可以得到通向御境的修行之法,比如战功之类的……届时能不能飞就看大家自己的努力。”
人们愣了一下,继而爆出震天欢呼:“赵王万岁!”
甚至已经有人拔腿就跑,似是跑回去把消息告诉家里人。
果然之前的判断是对的,给人们这种进阶的阶梯,一点都不比开教育差,甚至某种程度上还更重要。
真做好了,别说大汉境内,便是其他地方的人怕都有可能往这跑,这才是真正的天下英雄尽入彀中矣……待会要和迟迟晚妆她们商议一下细则怎么搞。
“好了好了。”赵长河挥手制止沸腾的人潮,笑呵呵地拉起岳红翎的手:“我说诸位,让我们好好逛个街成吗?我是嗜血修罗会杀人的你们没听过的?”
人们都笑,也真纷纷让开了一条道:“现在岳女侠真是赵王妃了嘛?”
岳红翎似笑非笑地瞥了赵长河一眼,眼波流转却没反驳。
“那……”人群中好几个都“那”了一声,却好几个一起闭上了嘴。
都想问“那陛下怎么办”“那唐首座怎么办”,没有人敢问出来,甚至还怕问的不一样,互相都尬。
场面竟然因为这种事情莫名其妙地安静无声,赵长河明知原因,老脸臊得慌,低头拉着岳红翎快速离去。
岳红翎却始终笑吟吟的没有半点不满之意,直到离开人潮很远,她才轻声笑叹:“京师的精神风貌,要比此前所见的很多地方都好。人们自信,不畏权贵。”
赵长河点点头:“迟迟卯着劲儿想做到父亲没做的事,而晚妆更历来就是这样的心,君臣目标相同,自然会看见结果。”
岳红翎看了他一眼。
赵长河愣了愣:“怎么?”
岳红翎笑道:“你就不觉得和你自己有关系么?”
赵长河挠头:“我只战斗,对这些事情可什么都没做过……”
草唐春水足,窗外日迟迟,抱着她们轮流续杯算吗?
岳红翎低声道:“因为你不以权势欺人,上行下效,朝廷官员也如此,才会导致这样的风貌。”
“唔……我觉得可能是权贵杀多了,现在有点小权的人都缩着尾巴做事,才导致这个结果。”
“也许吧。”岳红翎也不辩,指着远处:“那边如何还有衙役进出?今天大年初一,衙门都不歇的?”
赵长河抬头看了一眼,无奈道:“不知道她给不给人加班费哦,自己拼命总带着别人一起拼……”
岳红翎懂了:“镇魔司……”
赵长河犹豫了一下:“去看看?”
岳红翎微微一笑:“也好,其实想逛的街已经逛完了。”
当两人进入镇魔司内堂,唐晚妆其实已经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正在堂上看书。
抱琴抱着琴,正从堂外匆匆入内,看似唐晚妆想要抚琴让她去取。迎头在门口撞上了赵岳两人,抱琴刹住脚步,目光上上下下在岳红翎身上扫来扫去,半晌才道:“这大过年的,穿得挺喜庆哈。”
岳红翎:“……”
这丫鬟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有被朱雀掐死的?
“抱琴,不可无礼。”屋内传来唐晚妆懒洋洋的声音:“把琴抱来给我。”
抱琴一甩小脑袋,哼哼入门,结果一脚勾到门槛“哎呀”一声差点摔个狗啃泥,连琴都飞没了。
赵长河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子提了起来,那边唐晚妆素手轻招,把琴撂在桌上,那一手还捧着书,头都没抬。
赵长河提着抱琴进了门,唐晚妆才抬头看了一眼,笑靥如花:“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嘛。放那吧。”
抱琴:“”
赵长河把抱琴杵在一边椅子上放着,转头笑道:“以为你在忙……看样子居然是在读闲书而不是公文,看的什么书呢?”
“,抱琴特意找给我看的。”
赵长河:“……”
唐晚妆终于放下书,笑道:“今早并不是在忙什么工作,你看有人进出,其实是在代表朝廷去各个军营送些礼品慰问,给将士们拜个年,刚刚返回交差。这种事当然是今天做,我也不能任由别人去做而自己躲家里睡觉……事实上凌晨更早一些,朝廷还有祭礼,我也得参加的。在人所不知的地方,‘朝廷鹰犬’们经常挺辛苦,不是我的操劳。”
说着就有意无意地瞥向岳红翎,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在向经常和“鹰犬”作对的江湖侠客说些什么。
赵长河忽地想起很早以前唐不器和自己说过的话,什么是侠,在朝廷眼中其实也是贼呢。
本以为红翎和晚妆会最对眼,看来倒不尽然,真是稀奇,江湖正魔两道代表互相挺对眼的,居然会在晚妆这里不对眼吗?
结果唐晚妆下一句就打破了这个猜疑:“有人在大街上拉着女孩子的手,公然被人喊赵王妃,是不是很开心呀?”
敢情醋在这呢!赵长河哭笑不得:“你也可以宣布去啊。”
“哼哼。”唐晚妆终于从椅子上站起,非常正式地对岳红翎拱了拱手:“镇魔司唐晚妆,见过岳女侠。”
岳红翎也拱手回了一个标准的江湖礼,却只用了几个字就打掉了唐晚妆的小小敌意:“姐姐辛苦了。”
唐晚妆瞬间春暖花开:“抱琴,给贵客上茶。”
抱琴蹲在椅子上看了半天,不甘不愿地跳了下来烧水倒茶,满嘴咕哝着听不清的话。细细捕捉的话,依稀可以听见:“还公正无私镇江湖呢,两个字就收买完了……江湖上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大夏早十年前就可以崩了。”
唐晚妆直接当没听见,笑吟吟地对岳红翎道:“红翎今晚住我家吧,你我神交已久,想和你促膝夜谈。”
岳红翎道:“固所愿也……呃等一下。”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同声道:“今晚你宫里去,别来吵我们。”
我今晚没想抄你们。赵长河实在哭笑不得:“晚妆,我们回来难道不是议军事?这是干啥呢。”
唐晚妆很是惊奇地看着他:“你比我还公忠体国满心公务了?”
“只是觉得情况紧张。”
“你知道吗,皇甫镇压晋中,如今粮食运往京师至今都还在半路。不器那边调了海外购得的一些粮食北上,现在都还在运河上。风雪冰天,粮草输送极为不易,你那边飞来飞去的看似好像做了很多事,对于普通人来说,大量时间还在行路踟蹰……凡人的节奏,没有你想象的快。”唐晚妆摇头笑道:“你就是想紧张,也得事务跟得上你的节奏。”
赵长河咕哝:“这么慢的……”
“是啊,运粮呢,你当是你的储物戒,孑然一身随便带啊?”
赵长河随口道:“那要是有一群能用储物戒的人,每人带一堆戒指塞满钱粮做运输,会不会快一点?”
唐晚妆愣了一下豁然起立,差点连桌上茶杯都打翻了。
不需要有一群能用储物戒的人,只要有那么多储物戒就可以了……只要少量的人带几大包储物戒过去,到了地点之后只要能有一个人能专职负责开启……
赵长河随口一言,会改变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