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君子豹变

“文若如果喜欢,这只猫儿就送给你吧!”

范大志咧嘴一笑,站起身揉了揉空空的肚子。

“你们两个住在院里,有只猫儿陪着,也能解解闷,我就不夺人所爱啦。”丁文若摇摇头,轻声细语的说完,瞥了一眼何安。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老管家来报说厨房的饭菜已经做好,可以开宴了。

丁府前厅,梨花木的大桌上摆满菜肴,菜品精致,量虽不大但摆盘很有讲究,因为有客人,饭菜却是比以往丰盛许多。

色泽金黄冒油的桶子鸡,切好堆砌在花边瓷盘中,上面几片青翠欲滴的笋瓜,中间点缀着一粒红樱桃,让人看的食欲大增。

椭圆的金丝南瓜,蒸的软糯可口,盛在一只雪白瓷盘中,范大志大快朵颐,吃了一半发现南瓜肚里竟另有乾坤,一只肥嫩的乳鸽吸收了南瓜的清香,甜咸适宜,鲜嫩可口,甚至连汤水的滋味都妙不可言。

清蒸鳜鱼被切成飞燕状,薄如蝉翼的鱼片,佐以丁府大厨的秘制烹油,只吃了一口,范大志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此美味,此刻就是割了舌头也愿意。

丁府的菜,实在是太好吃,即使一盘萝卜干,配上蜀地腊肉、干椒,也是别有一般滋味。

桌上萝卜、南瓜、菘菜等一些时蔬,都是菜圃里自家种的,丁非庸说着,热情的招呼着两人品尝。

何安有点拘束,只是夹自己面前几道菜吃,范大志肚子早就饿了,也顾不上那么多,吃的那叫兴高采烈,甘美醇香之余还忘形的吧唧吧唧嘴,何安的脚在桌下面踢了他两下,才有所收敛。

丁文若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训,默不作声的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粒。

丁非庸今晚倒是兴致不错,频频举杯邀何安共饮,片刻功夫,一壶陈年杜康已见底。

丁文若看何安脸色微红,放下手中精致的小碗,理了理鬓边的秀发,嗔怪地瞪了父亲一眼,说道:“明早还要上课呢,你让人家陪你醉倒……若迟误了,可是要挨老师训的!”

丁非庸抚须哈哈一笑,自己饮了一杯酒,不再勉强何安。

他眼神一瞥间,却发现女儿偷偷看向何安时,眼波流转,双颊微晕,俨然透着爱慕之意。

丁非庸心中一动,这何安允文允武,将来必成大器。女儿若倾心与他,自己倒是乐见其成的……只要文若喜欢,成全他们倒不失为一桩美事……何安这小子,确是文若良配!

想到这里,丁非庸笑了笑,夹了一片鱼肉,又饮了一杯酒,问起何安与范大志的年龄。

“学生两人是同岁,今年虚岁十七,我比大志只大了几个月。”

何安回答老师问话,转头看见范大志吃的脸上沾满米粒菜汁,忍不住在桌下又轻轻踢了他一下。

“哦……还要再过几年才到二十,到时及冠之礼,我来为你们两个主持,可好?”

丁非庸倒满一杯酒,笑吟吟的望着何安。

丁文若在一旁听的心中暗喜,大陈帝国男子年至二十,便要在家族宗庙中行加冠的成人礼,冠礼一般会由家族长辈,或是请有名望的人主持。

丁非庸这样说,是把何安两人当做了自己的子侄后辈。

何安有些受宠若惊,与范大志一起向丁非庸敬酒致谢。

灯架上燃着两只儿臂粗的蜡烛,照的厅里通亮如同白昼,映的窗纸上树影婆娑,外面寒风瑟瑟,厅内却是温暖如春,这顿晚宴吃的宾主尽欢。

范大志抚了抚撑胀的肚子,怀中发出低幽的“喵呜”声,小黑猫醒了,范大志怀里温暖无比,它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探出小小的脑袋,好奇的打量着众人。

丁文若夹起一片带骨鱼肉,放在地上,小猫见状从范大志怀里跳下地,毛茸茸的滚过去,低头嗅了嗅,打了个喷嚏,抬头眼巴巴的望着何安,“喵呜喵呜”的叫唤。

文若大奇,又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地上,小黑猫慢悠悠的滚过去,只低头嗅了嗅,转身跑到何安脚边,嘴里“喵呜喵呜”的叫着,伸出一只小爪子扒拉着何安的裤腿,那呆萌的样子,让丁文若不禁莞尔。

“看样子它是饿了,小安,把竹叶再给它吃点吧!”

范大志夹起一只灌汤包塞进嘴里,肥腻醇香的汁液刺激着他的味蕾,脸上浮现一副陶醉的表情。

“猫儿竟然吃竹叶?”丁文若愈发觉得惊奇。

何安放下筷子,抖了抖袖子,正准备拿出袖中竹叶,小黑猫欢叫一声,迫不及待的跳上他膝头,一头钻进他袖中。

何安一惊,怕碰翻桌上的杯盘,脚下发力,后背抵住椅背,连人带椅后移了数寸,探手去抓袖中的小猫。

只是这转瞬之间,小黑猫已撅着屁股深深地钻进袖子里,何安脸色微窘,探手去抓,想不到这调皮的小家伙顺着胳膊上窜,猛然一挣,竟然撑开何安衣衫,从他胸口窜出,连带出何安怀里两片纸张,在空中呼啦啦的飞舞。

何安愕然,片刻,俯身捡起飘落地下的纸张,却是那一百两银票。

另外一张折叠的薄纸在空中徐徐展开,落向桌上菜盘,丁非庸眼疾手快,伸出两指,拈在手中。

只见纸上墨迹斑斑,写了两行小字,字体遒劲隽永,力透纸背,丁非庸不禁好奇的仔细端详。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嗯,这看起来像是鲁师的手书!”

丁非庸捋须淡笑,将那张纸还给何安,他曾经在知行院任教,对鲁正清的书法十分熟悉,对这位正直敦厚长者也非常敬重。

“老师慧眼如炬,正是鲁师,送了学生这副小字!”

何安面色有些赧然,整理好衣服,转头看向小黑猫,这小家伙似乎也知道自己刚才闯祸了,躲进范大志怀里不再出来。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不错!鲁师送你这几个字,甚得我心,当浮一大白啊!”

丁非庸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何安看天色已晚,起身向老师致谢告辞,范大志恋恋不舍的丢下啃了大半的鸡屁股,也跟着站起身……

“父亲今日好像兴致很高,很久没有饮这么多酒了!”

丁文若帮着下人收拾碗碟,一双妙目睇了丁非庸一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丁非庸送走何安两人,站在门口有些酒意上涌,笑吟吟地柔声道:“天色不早了,文若早点歇息,为父去看看你爷爷,顺便散散酒气。”

说完丁非庸转身走向后宅,慢慢踱步到父亲丁奉元的居所。

夜里的风寒冷刺骨,丁府后宅一片寂静,一弯弦月挂在光秃秃的树梢,偶尔传来几声鸮鸟的啼叫。

丁非庸轻轻推开房门,房内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幽暗的灯光下,一个丫鬟坐在凳子上低头打着瞌睡,旁边榻上的丁奉元睡得正沉。

丫鬟察觉有人进来,猛然惊醒,丁非庸向她摆了摆手,低声道:“下去歇息吧,夜里警醒一些,太老爷有什么不适,随时叫我。”

丫鬟依言,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门。

丁奉元的呼吸粗重,时而发出低声梦呓,他的脸颊透着异样的潮红,眼窝深陷,散乱的白发看上去衰老无比。

丁非庸看着榻上熟睡的父亲,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一抹忧色,他俯身拽了拽被角,轻轻走出房间。

丁非庸走进书房,点亮案上烛火,泡了一盏浓茶,目光落在精致的长匣上,随手打开。

只见匣中铺着红绸,一只崭新的毛笔在灯下熠熠生辉,丁非庸愣住,脸上怫然变色。

手指有些颤抖的拿起毛笔,打量着黑中透着紫光的笔杆,丁非庸心中无比震惊,顿时酒醒。

知行院竟如此看重何安?魏知临竟把一向视若珍宝的“紫雷竹”给了何安一枝?

记得三年前,父亲七十大寿,满朝文武送了许多礼物,连皇帝陛下也赏赐了黄金千两锦缎万匹,可爹爹独对国师送的毛笔爱不释手。

那支毛笔就是“紫雷竹”做的笔杆,用来书写能稳定心神、笔随人意,而且里面蕴含的五行灵气能滋养脏腑,有延年益寿的神奇功效。

只是可惜,那年冬夜里,父亲的书房意外失火,虽然及时扑灭,但仍有许多字画、典籍被烧为灰烬,那支毛笔也随之消失,父亲对此一直郁郁不快。

据说这“紫雷竹”是国师不知从何处得来,原本通体赤紫,即使寒冬,也是叶不凋零,十分奇特。

然而就在某年夏天,电闪雷鸣的雨夜里,紫竹竟被雷电劈断,知行院的院首大人心痛不已,每日采集朝露灌溉,以五行土精滋养,不知道是不是这番诚心感动了上苍,原本已枯死的紫竹,春来又发出一枝,只是变得黑中带紫,更加神异,“紫雷竹”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当年那支毛笔遗失,爹爹一直耿耿于怀,想不到啊……想不到,何安今日竟送来一支“紫雷竹”,而且,这笔杆丰秀挺直,入手温润如玉,比之当年那支更好!

“爹爹若见这念念不忘的宝贝失而复得,说不定一高兴,病情也会大为好转!”

丁非庸想到这里,心怀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