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鸟鸟在前方带路,夜惊堂紧随其后,沿着江岸快步飞驰过山野。
离开镇子,沿江两岸便全是起伏山岭峭壁,到了深夜江道上已经没了船只,藏于山间的村落也早已没了灯火。
夜惊堂朝着江道上游行进,跑了约莫七八里后,拐入了茂密林地,来到了一片枫树林中。
马上入冬,枫林中枝叶早已落尽,地面上盖着一层白雪,下方则是满地枫叶,踩上去便会发出细碎声响。
夜惊堂近乎踏雪无痕,跟着鸟鸟在林中寻找,搜索不过片刻,便在林地阴暗处看到了一把剑。
通体雪白的合欢剑,孤零零插在昏暗林间,旁边便是一个的雪堆,远远看去,就好似葬着一名剑客的坟头……
“叽?!”
鸟鸟瞧见此景浑身一震,显然是被吓到了。
夜惊堂看到坟头般的雪堆,也是心头剧颤,脑子都懵了下。
“陆仙子?!”
哗啦啦……
夜惊堂飞驰过雪地,半途直接滑到了插着佩剑的雪堆之前,双手触碰雪堆,又贴在上面侧耳倾听,发现里面还有隐隐心跳声,才缓过来一口气,连忙用手挖开雪堆。
嚓嚓——
在挖开了不过三两下后,雪堆中就显出了白裙的衣襟。
夜惊堂抬手摸了摸,却见衣襟滚烫,心跳声如同在胸腔中擂鼓,甚至肉眼都能看到布料的细微颤动,已经超过了寻常人能承受的范围。
夜惊堂又往上把雪堆扒开,露出那张亦正亦邪的清丽脸颊;与平日的风轻云淡不同,此时脸颊已经呈现出涨红色,雪堆刚扒开,脸颊上的残雪便开始融化,冒出了淡淡白色水雾。
“水水?”
夜惊堂轻声呼唤间,按住脖颈探查,却见她体内气血已经沸腾,如同走火入魔了一般。
鸟鸟此时也飞到跟前,发现璇玑真人和躺在蒸锅里一样,看起来都快熟了,连忙用翅膀煽风帮忙降温,但这显然没什么用。
夜惊堂让鸟鸟去高处警戒,又翻开眼皮,观察起璇玑真人的瞳孔。
璇玑真人并未昏厥,只是心跳过速头晕胸闷,在闭目凝神放缓气息,靠着白雪降温。
夜惊堂扒开雪堆倒没什么问题,毕竟这点雪起不到太大作用;而夜惊堂过来,她不用分心注意周边风吹草动,可以全身心投入压制摧心针,还比刚才轻松了点。
但夜惊堂扒开看也就罢了,还动手动脚到处摸,璇玑真人心浮气躁之下,本想把毛毛糙糙的夜惊堂摁住,但眼睛被掰开,落入眼帘的场景,却让她愣了一瞬。
圆月当空,上方便是光秃秃的树冠。
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跪坐在跟前用手扶着她的脸颊,额头挂着汗珠、表情焦急,但双手却极尽温柔,就好似捧着一朵风吹即散的蒲公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那双原本锋芒毕露从未有一刻动摇过的眸子,此时全是不知所措和焦急。
璇玑真人在山上修行多年,逛遍天南海北,自认早已看破红尘,所行所作无非游戏人间。
但看到这双汇集万千情绪的眸子,她才忽然发现,这世上还真有她没见过的东西。
这双眸子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说是朋友之间的关心,这眼神的情绪未免太重了,更像是父母抱着幼年溺水的她一般,肉眼可见的彷徨无措、焦急担忧到撕心裂肺。
但夜惊堂显然不会把她当溺水的女儿看,那眼底这份让她没法承受的情绪,又是把她当什么才显露出来的呢……
啪啪~
“陆仙子?水儿?”
璇玑真人愣愣望着近在咫尺的双眼,直至脸颊被轻拍了两下,才回过神来,桃花美眸微微一凝。
扑通——
夜惊堂正在尝试唤醒愣愣出神的璇玑真人,忽然发现面前的眸子恢复了神采,继而就反手扣住了他手腕,直接把他摁在了雪堆上。
“诶?是我是我!”
夜惊堂见璇玑真人醒了,连忙出言提醒,以免被误伤,毕竟璇玑真人现在情况可不是虚弱,而是和吃了强效兴奋剂一般,浑身气血沸腾,直接变成了炸药桶,控制不住一巴掌抽下来,他很可能飞出去七八丈远。
璇玑真人呼吸粗重,把夜惊堂摁在雪地上:
“我又没死……呼……你这么紧张作甚?”
夜惊堂被压着,也不敢动,微微抬手道:
“你怎么回事?中了什么毒?怎么心跳越来越快?”
璇玑真人感觉到了夜惊堂的如释重负,头晕目眩之下,放松手臂直接趴在了宽厚胸口,闭着眸子道:
“中了千机门的摧心针……呼……此针强催心脉,让人心脉失衡,寻常人很快就会心力衰竭而死,不过我没事……呼……你帮我把针拔了……”
夜惊堂没听说过摧心针,但瞧见璇玑真人的异样,便明白了此物的霸道,当下坐起来,低头在身上寻找:
“毒针在什么地方?”
“背上。”
夜惊堂让璇玑真人趴在腿上,仔细寻找没找到,又捏住白裙的后衣领一扯:
刺啦~
雪色白裙当即撕裂,露出了线条完美的雪背和白色肚兜系绳。
璇玑真人背后一凉,眸子睁开了些许,偏头道:
“伱就不能好好脱衣服?呼……撕了我待会穿什么?”
“呃……”
夜惊堂是怕璇玑真人介意,才把衣服撕开一条口子,听见这话,他想恢复也晚了,便在背上寻找,很快在后腰上方发现了一个小点。
毒针并未完全贯入皮肉,但因为刺中背部主脉,贸然拔出必然损伤气脉,夜惊堂看了看询问道:
“该怎么拔?”
“把……把气脉封住,拔掉就行了。”
夜惊堂见此右手作剑指,在雪白脊背之上连点穴位。
咚咚~
璇玑真人身体晃了下,继而就脱了力,软踏踏趴在了腿上。
夜惊堂按住雪腻肌肤,略微用力便拔出了黑针,皮肤上渗出一点黑色血珠。
“嘶~”
璇玑真人抽了口凉气,神色还算宁静。
夜惊堂瞧见血珠颜色不对,知道有毒素残留在体内,他买了火罐的,但过来没带,当下又托着璇玑真人,低头吸出残存毒血。
滋滋~
璇玑真人感觉背上传来温热,眉梢微蹙,但也没制止,而是略微回头道:
“你倒是自觉……等这机会很久了吧?”
“呸……”
夜惊堂这种时候,哪有心思和璇玑真人开玩笑,迅速把毒血吸出,直至渗出的血珠化为鲜红,脉搏心跳也开始减速后,才暗暗松了口气,沉声询问:
“你被谁打伤的?”
璇玑真人肢体尚未恢复,听闻此言,略微偏头瞄向夜惊堂:
“什么叫我被打?我刚才怕你出事,过来寻找,撞上了断声寂和千机门护法沈霖,以一敌二把断声寂打的抱头鼠窜,最后沈霖出招暗算,他俩才侥幸逃出生天。你要不来,我什么事都没有,最多半个时辰就生龙活虎了……”
夜惊堂半点不信:“你都这样了,还嘴硬逞强?我不来你指不定就埋这里了,还半个时辰生龙活虎……”
璇玑真人见夜惊堂怀疑她的实力,倒也没介意,毕竟她看得出夜惊堂话语间的后怕和关切。
璇玑真人稍作沉吟,在怀里翻了个身,因为衣服背面撕开,身前衣领滑落,显出了绣着酒葫芦的白色肚兜;她把衣襟往上拉了些,遮住身前春光,望着夜惊堂道:
“你不信也罢,下次遇见断声寂,我再打一次给你看便是。”
夜惊堂暗暗摇头,继续道:“武艺高也得谨小慎微,才能驶得万年船。你这都第几次了?光我救你都三次,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哪天玩砸了……”
璇玑真人靠在胳膊上目不转睛望着夜惊堂的侧脸:
“你就这么在意我?”
夜惊堂话语一顿,低头道:
“你和我相识已久,又是靖王师尊、凝儿好友,我肯定得在乎你安危……”
“就只因为这些?”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
“不然呢?”
璇玑真人半靠在肩头,淡淡哼了一声:
“山下凡夫俗子,总是被七情六欲所惑,你也一样。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对本道动了情丝,懒得点破你罢了。”
??
夜惊堂没料到璇玑真人如此直白,微微摊手道:
“有吗?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璇玑真人确定有,可能刚刚萌生不自知,也可能是蓄谋已久,但刚才唤醒她时,能露出那般肝肠寸断的揪心眼神,就一定有。
璇玑真人见夜惊堂不承认,正想询问方才眼神的事儿,却发现耳边传来:
扑通扑通~
逐渐加剧的心跳声,没她这么严重,但还是比平时快了很多。
璇玑真人低头看去,才发现说话时手放下,散开的衣襟又滑下去些,又露出了白色薄纱肚兜,从侧面能看到半圆轮廓,和微凸。
而夜惊堂和她对视,显然是发现了这些,眼神再正经,心跳也骗不了人。
璇玑真人微微眯眼,把衣襟拉起来几分:
“夜惊堂,你心跳怎么变快了?”
夜惊堂察觉到了身体有反应,想了想道:
“这摧心针着实霸道,我只是吸出毒血,竟然都被影响……”
璇玑真人淡淡哼了声:“摧心针强行扩张血管,加剧气血流动,又不催情。你只要心如止水,根本不会有反应;但受到男女之事刺激,反应就会非常大。”
璇玑真人说话间,往外稍微挪了挪,臀儿从坚硬如铁的刀柄上移开:
“心跳加快是因为毒针,那这儿呢?你敢说你没有对我心生邪念?”
“……”
夜惊堂感觉自己确实受到了药物的影响,当下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端正盘坐: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圣人。你也知道我是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地方,受了刺激才如此,并非本意,我这就压下杂念。”
璇玑真人微微颔首,而后把脸颊贴在夜惊堂胸口,听着心跳的律动:
“动情第一步就是动心,不动心,又岂会心术不正?看吧,心跳的越来越快了,夜公子到底是在压下杂念,还是在偷偷心猿意马?嗯哼~?”
最后一声嗯哼,语调柔媚中带着三分邪气,听起来就好似林中白狐,靠在赶考书生怀里,撩拨着凡夫俗子那本就不多的定力。
夜惊堂又不是神仙,睁开眼睛无奈道:
“陆仙子,你不要乱我道心,你这样我怎么静心凝神?”
璇玑真人听见这话,嘴角勾了下,抬起眼帘:
“连正视本心都做不到,还道心,你一个十八九的小屁孩,哪儿来的道心……诶?”
话语戛然而止。
璇玑真人正说话间,忽然发现近在咫尺的俊朗脸颊微微一沉,继而就直接低头朝她凑了过来。
?!
璇玑真人措不及防,迅速抬指拦住嘴唇,摆出冷艳仙子的架势:
“夜惊堂,你想做什么?!”
夜惊堂理直气壮:
“按照你说的,正视本心。我一大老爷们,又不是太监,怀里抱着衣衫半解的美人,除了想着摸摸亲亲,心里心还能想什么?你让我正视本心,怎么又不乐意了?”
璇玑真人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但不多,她认真道:
“我让你正式内心,又没说我会配合。世上求而不得之事十之八九,你正视你的,我拒绝我的,你求而不得便强行冒犯,属于被欲念驱使,入了魔道……”
夜惊堂微微摊手:“意思是你骚里骚气挑逗我,我不搭理是没正视本心,搭理了你又不肯,我用强就是入了魔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才算正道?”
璇玑真人拉起滑下的衣领,做出师长姿态:
“所谓正视本心,就是让你认清自己诉求。你看上了姑娘,坦坦荡荡说出来,我答应,你便水到渠成如愿;我不答应,你也可以就此该放下心中执念,不再去想。想要不敢说出口,是错;想要便去强取,更是错。发乎情止乎礼、敢争取不强求,才是正道你明白吗?”
夜惊堂觉得陆仙子这大道理简直一套一套的,而且还真不好反驳,便顺着话道:
“好,那我按你说的来。”
夜惊堂转头正视璇玑真人的眼睛,坦坦荡荡道:
“陆冰河我看上你了,你给我个痛快话,答应就答应,不答应我就把这事放下,你也不许再逗我。”
话语一出,松林里安静下来。
夜惊堂本来是想为难璇玑真人,但话说出口,忽然发现不太对——这不表白了吗?我怎么就三言两语被绕进来了……
夜惊堂眼底闪过一丝迟疑,想改口把话收回去,但说都说了,再认怂改口,岂不是徒增笑料?
于是他继续用灼灼眼神望着水儿姑娘,想把她弄的窘迫不好意思,把这事儿揭过去。
但……
璇玑真人靠在肩头,也没料到夜惊堂这么勇,说正视内心就原形毕露,直接把话挑明了,逼她做选择。
她答应吧,似乎有点草率,三言两语把自己玩进去了……
但不答应,夜惊堂都坦坦荡荡开了口,她当做玩笑拒绝,怕真如方才所说的,夜惊堂‘明白’了她的意思,会放下执念,不再去想这些是乱七八糟……
璇玑真人望着近在咫尺的双眸,眼底情绪变幻,出现了纠结迟疑。
虽然尚未说话,但面对男子求爱时,能出现犹豫迟疑,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彼此对视片刻后,夜惊堂发现事情走向不太对,目光动了动,先行转开脸颊,扫视起昏暗雪林:
“嗯……那什么……”
璇玑真人脸颊一如既往的平静,思量许久之后,抬手掰回夜惊堂的脸颊:
“夜惊堂,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开玩笑?”
“……”
夜惊堂说开玩笑好像有点过分,说真心话更不对劲,想了想望向近在咫尺的双眸,询问道:
“你觉得呢?”
璇玑真人眨了眨眸子,稍作沉默后,略微起身,缓缓凑近,在夜惊堂侧脸轻点。
啵~
雪林中忽然寂静下来,只剩下淡淡风声。
?!
夜惊堂双手微抬,眼神满是意外。
璇玑真人停顿片刻后,又慢慢分开,看着夜惊堂的脸颊:
“无论你怎么想,我反正是当真了。看在你对本道情根深种,又救援及时的份儿上,这下算是赏你的,让你了结这段孽缘。以后记得收心,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敢动歪心思,我便接的住,惹出事情我可不管,你自己去和身边的姑娘们解释。”
“……”
夜惊堂发现璇玑真人不是在逗他,心态自然变了,沉默片刻后,扶着她的胳膊起身:
“嗯……有陆仙子这话,我也就放心了,以后你再敢撩我试试……”
璇玑真人站起身来,抬手摁住滑落的裙子,随意道:
“我不想让你得逞,你连手指头都摸不到,试试又如何。”
夜惊堂轻轻摇头,有点心乱如麻,没有再说话,把衣服脱下来,披在了璇玑真人背上,而后半蹲搂住腿弯背起来,顺着积雪往外走去。
嚓嚓嚓~
璇玑真人手里提着合欢剑,趴在男人背上,不再面对夜惊堂目光,神色间也出现了几分异样,想想从腰后取下朱红酒葫芦,凑到嘴边抿了口。
“受伤了还喝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人生贵在及时行乐,想这么多作甚。”
璇玑真人喝了口烈酒后把酒葫芦凑到夜惊堂嘴边:
“你要不要?”
“唉……咕噜咕噜……”
“呵呵~……”
……
两人渐行渐远,在雪面上留下一行脚印。
远处枝头放哨的鸟鸟,见状也飞了过来,又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竹叶。
而东方的天空,也在此时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
疫情过后第一个五一长假,祝大家玩的开心!
好想放假,不知不觉写了七个月了o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