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狼啸月

呼~

微凉西风,卷起了无数古老徽旗。

万人齐聚的会场内,两道人影遥遥对立。

夜惊堂从马侧摘下了长枪,微微抬手让云璃靠后,抬步走到了王旗之前,不紧不慢解开了枪套,露出了墨黑枪锋。

司马钺在死寂气氛下,呼吸都有所凝滞,不过作为北梁大宗师,昔日西北王庭的大司马,戎马一生的胆识尚在,深知‘善不掌权、慈不掌兵’的道理,哪怕失了仁义又如何?在将帅眼里,只有一个成王败寇!

为此在沉默一瞬后,司马钺便恢复了威严与冷漠,抬起右手,自族老手中接过了铭刻麒麟纹路的偃月刀,踏下了台阶。

踏踏~

沉闷脚步,声声扣人心弦,尚未靠近,千军万马般的强横气势便冲天而起。

夜惊堂斜持枪锋指向地面,虽然知道司马钺绝非泛泛之辈,很可能是一场苦战,但眼神平静如常,没有丝毫避战之意。

毕竟旗子上那封信,并不是他胡编乱造的。

他上午在找司马钺的证据,而孟姣带队去清理杜潭清等人,事办的比他想的周到,直接活捉了杜潭清,准备带回去拷问套取有关北梁边军的情报,而同时也在杜潭清身上搜到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左贤王暗中授意司马钺,以天琅王至交兄弟的身份和他相认,而后找机会灭口;甚至点明了席天殇很快就到,如无把握可伺机联手铲除后患。

勾陈部有几千族中武人驻扎在城里,夜惊堂现在不把事情闹到台面上,接下来就很难再找到杀人而不被勾陈部记恨的机会。

而等到席天殇过来,两个北梁大宗师联手暗杀,压力显然不小。

所以当前最合理的选择,就是在北梁刀圣没到之前,先名正言顺除掉勾陈大王,而后离开琅轩城前往洪山,透漏行踪让曹阿宁带回去邀功,席天殇敢来就让他来便是。

这也是夜惊堂点名让司马钺下来单挑的缘由。

如果直接把信亮出来脸皮撕干净了,司马钺势必破罐子破摔,在群起而攻之的情况下,肯定命令族人强行离开琅轩城,哪里会再和他死斗。

琅轩城安保由勾陈部负责,城中就他家有成建制的军队,各大部若是阻拦,少说搭进去几百条人命。

若是不敢拦,夜惊堂就得靠着十几个打手自己万军取首,就算能做到,风险也比现在单打独斗大太多。

眼见司马钺大步走来,夜惊堂手中鸣龙枪往后滑出,直至枪尖点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司马钺单手握偃月刀,走到十丈之外,脚步便停了下来,大刀前挥,右手向前左手贴于腰间,架子站住后两尺刀锋岿然不动,仅看架势便能感觉到那份势不可挡。

偃月刀在江湖上极为罕见,其长度九尺出头,造型确实霸气,但过于笨重,可以说集合了长枪和重刀的缺点,寻常人根本耍不开,练好了也不见得比长枪厉害。

但放在江湖顶层已经打入一朝前十的顶尖武魁手中,其效果便产生了质变。

以司马钺的武艺,几十斤的偃月刀可以说如臂指使,长兵重劈威力远强于短兵,九尺多长也架得住长枪,完美集合了重刀和长兵的优势之处。

夜惊堂如果用四米出头的大枪,还是能把偃月刀吊着打,毕竟偃月刀这种兵器不可能做到四米长,但他手上的鸣龙枪,算是中平枪,两米七左右,打这种兵器只能说旗鼓相当,双方都各有优势。

随着两人摆开架势,周边的几百名大小族长,都站起身来,绷紧心弦观望。

司马钺不确定夜惊堂的枪法路数,并未立即动手,双目如鹰观察着夜惊堂的风吹草动,试图判断出具体底细。

而夜惊堂前些日子在琅轩城摸底,就了解过司马钺的路数,大开大合标准的战阵刀法。

为此夜惊堂也没占这点便宜,在司马钺站定一瞬,单手握住的枪尾,就在手中猛然一震!

啪~

场地间凭空传出一声爆响。

围观万人,只见夜惊堂右手轻震,一股骇人气劲便透体而出,以至于左手袖袍直接绷圆。

原本笔直的长枪,枪杆如同软木,肉眼可见的弯曲了下,点在地面的枪锋一颤,地面便被气劲震出一个泥土飞溅的凹坑。

而下一刻,九尺长枪就被夜惊堂拉起,身形往前直撞,以力劈华山之势,劈向司马钺头顶。

飒——

这一下举重若轻,远没有往日黄龙卧道摧天撼地的恐怖气势,看起来就是简简单单的拖枪下劈。

但这并非夜惊堂收了力,薛白锦的,是罕见的内功法门,其作用就是让武人完美掌控一身气劲。

当前这一枪,便是将通神之力凝炼到极致,一身功力全用在枪锋之上没有丝毫外泄,才能展现出的气象。

夜惊堂底子和前些日子没有任何变化,但‘先声夺人’和‘举重若轻’,已经是武道上的两个境界,再往上便是大巧不工返璞归真!

常言‘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动静并不大的一枪,并没有让围观万人产生讶异,只是觉得速度快的惊人。

而作为对手的司马钺,瞳孔却猛然一凝,察觉到了枪锋中潜藏的可怖破坏力。

嘭——

一声闷响后,原本持刀而立的司马钺,几乎眨眼间消失在原地,身形闪至左前方,旋身一刀横劈,斩向夜惊堂腰腹。

轰隆——

也在这一瞬间,夜惊堂的枪锋劈在了原本的落脚处。

本来举重若轻的长枪,蕴含气劲在此刻瞬间爆发,枪锋之前的黄土地面,瞬间被蛮横气劲冲出一条长沟。

场地中沙土飞扬,远看去犹如天人一剑,横斩在大地之上,留下了一条凌厉剑痕!

围观近万人,完全没料到夜惊堂看似随手的一枪,威力这般夸张,在动静传出时,数人被惊的退后一步撞到椅子,从而坐回了椅子上。

而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司马钺虽然为人不行,但能成为西海诸部最强者、曾经西北王庭的武官之首、北梁王朝的十大宗师之一,靠的绝不是人情世故。

司马钺一身武艺由老天琅王传授,时至今日已经在北梁十大宗师里位列第六,四圣之下比他强的就一人。

哪怕夜惊堂已经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没了明显短板,司马钺依旧跟得上,且在夜惊堂出枪瞬间,已经绕过锋芒,将偃月刀送到了夜惊堂腰腹。

夜惊堂手上鸣龙枪的枪杆,由银蚕丝胶合而成,韧性强度远超铁杆,重却不过七八斤,也就比螭龙刀重一点点,比偃月刀轻便太多。

在偃月刀劈来瞬间,夜惊堂已经将鸣龙枪抽回,以崩枪托鼎式架在了左侧。

铛——

一声爆响。

司马钺本来目的,并非是想一招斩杀对手,而是闪避同时还手,逼对方回防,干扰出招路数,以便后续反客为主化为主攻方。

司马钺旋身一刀劈在枪杆上,力道不可谓不浑厚,按照常理,这一刀侧向重劈,必然能击偏夜惊堂下盘,迫使其踉跄几步没法站稳。

但让人司马钺没想到的是,他双手持刀劈在夜惊堂架起的长枪上,犹如劈中了千年巨木。

偃月刀裹挟的万钧之力砸下,墨黑枪杆明显弯曲了下,双手握枪的夜惊堂,却如同磐石,脚扎大地晃都没晃。

轰隆——

虽然身体没动,但夜惊堂脚下的干硬黄泥地,还是被蛮横气劲砸穿,双脚陷入地面半尺,往侧面滑了半个身位,而后就戛然而止。

司马钺自侧面抢攻,一刀横劈身体是倾斜状态,未能把对手击退,强横力量自然从偃月刀反馈到了自己身上,身形当即晃了一下。

而夜惊堂顺势推枪上崩,枪杆直接横向拍在了司马钺腰侧。

嘭——

闷响声中,一招失算的司马钺,直接被山崩般的横向巨力抽飞了出去,眼底显出错愕。

司马钺曾经见过天琅王,知道天琅珠淬炼过的身体,就是人间兵器,把气脉骨相调整到了先天不可能达到的地步,只要天赋够高,对手就得永远承受矮人一头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比肩的绝望,这也是亱迟部起家的资本。

此时虽然只是短短一招,司马钺还是看出了夜惊堂身体的特殊——不光已经用过天琅珠,而且远不止于此,力量比同体型武人明显强出一大截,骨架能承受住双方爆发巨力而纹丝不动,也绝对不是正常人的骨架!

如果这些都是后天淬炼而成,那这就不是人间兵器那么简单了,完全是人造神仙,同级别武人打不动也招架不住,那所学的招式套路还有什么意义?

好在司马钺眼力毒辣,一刀劈下,虽然夜惊堂身体纹丝不动,但双手强接重劈,双手虎口还是出现了细微血痕。

这说明夜惊堂只是骨架结实,皮肉和正常武人没区别,被砍中脖子腰腹照样得暴毙。

如果再和蒋札虎一样刀枪不入,那武圣之下基本上只能干瞪眼了。

司马钺从排位来看,比璇玑真人要差点,但也走在了百家皆通的路上。

而这个段位的武人,没有明显短板,对手弱势之处就是其强势之处,最擅长的就是寻找弱点以长击短!

飒——

夜惊堂拍飞司马钺,当即抬枪前刺,枪锋晃动如游蛇,带起尖锐破风声响,根本没法捕捉落点,这也是平枪直刺的恐怖之处,基本防不住。

而司马钺横飞出去,一招摸清夜惊堂底细后,便直接转变了打法,落地瞬间以左手撑住地面,右手大回旋,一刀扫向夜惊堂脚踝肌腱。

这个招式相当怪异,手持几十斤的重刀,整个人却轻盈的好似灵活猿猴,力道不重就如同随手乱挥,速度快的惊人。

夜惊堂根本不怕全力重劈,因为提气蓄力需要时间,他完全来的及格挡,也架得住。

而这种轻飘飘根本不提气的攻击,可能都划不破寻常皮甲,但对他威胁反而很大,因为他攻击力惊人但皮脆,菜刀在身上拉一下就是一条口子。

虽然伤不到内里,但被划中脚筋手腕,战斗力当场就得掉一半。

眼见刀锋扫向脚踝,夜惊堂当即收腿凌空下扎,躲开了偃月刀。

而司马钺手中大刀根本没啥力道,自然也不存在收力的说法,直接右腿上踢,便把轻飘飘的偃月刀磕的上挑,攻向胯下。

夜惊堂见状当即以靴子夹住了刀锋,借力往后腾空拉远了些许距离。

而司马钺左手发力便从地上弹起,双手握偃月刀,左手控制方向,右手前后抽插,直取夜惊堂双脚。

嚓嚓嚓嚓——

偃月大刀,在司马钺手中前后抽插,快的犹如飞梭,围观之人只能看到模糊残影。

这种攻击毫无威力可言,也不讲究破甲能力,就是蜻蜓点水一触即收,全身武学都凝炼在进攻频次上,不管能不能砍死,反正擦中一下是一下。

夜惊堂习武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王八刀法,但能让他产生棘手感,那就是顶尖的武学造诣。

在步步后撤转瞬躲了十几刀后,夜惊堂完全没有稳住身形力从地起的机会,当下也是眼神一沉,抬枪直接前刺。

任何大威力的招式,第一要点就是力从地起,腿、腰、脊背、胳膊成一线发力;脚不沾地,手上就全是花架子,威力肯定大不了。

不过不讲究姿势力道,怎么快捷怎么来刮痧王八枪,放在武魁手里确实够快。

夜惊堂省去了提气、调整发力姿势的步骤,就是抬枪急戳,墨黑枪锋在面前化为了打桩机,其路数硬要形容的话,估计就是——一扎眉眼二扎心、三扎眉眼四扎心、五扎眉眼六扎心……

夜惊堂并非刀枪不入之躯,司马钺显然也不是,双方都用王八拳,夜惊堂手上的长枪显然还是比偃月刀快的。

飒飒飒——

不过转瞬之间,被逼出去七八丈的夜惊堂,又提枪连刺,把司马钺戳的连退了十几步。

此情此景,着实把满场有些武艺底子的族长们看愣了。

东方离人等人藏在人群后方,瞧见这乱七八糟的场面,眼神都有点震惊,可能都没料到两个武魁打架,能打出这种毫无章法就是一顿乱戳的场面,甚至对方还有点招架不住的样子。

而在场之中,只有璇玑真人和太后娘娘,眼底露出惊艳之色。

璇玑真人是看得出门道,所谓武道,就是‘一个站着、一个躺着’,路数死板恪守招式教条,一辈子都打不过武圣;而因地制宜、在合适的情况下用最合适的招数,才是最顶尖的武学理念。

司马钺能转瞬抓住弱点,并拿出应对策略,武道造诣确实称得上登峰造极。

而夜惊堂这么快就能反客为主掌握这一理念,更称得上悟性惊人。

至于太后娘娘惊艳,纯粹是花痴,倒是没太多说法。

飒飒飒——

夜惊堂枪出如龙,没有多大声势,但环环相扣枪枪紧逼,压迫力着实不小,不想被戳一下就得退。

司马钺进攻频次上拼不过,当下也不在取巧,在夜惊堂一次抽枪瞬间,右脚重踏地面,偃月刀直刺中门。

这一刀是纯粹的全力爆发,力起瞬间,脚下黄土地就被崩出一个凹坑,手中偃月刀,也化为了裹挟千军威势的寒光麒麟,尚未临身已经带起刀削般的强风气劲。

夜惊堂察觉不对,下一枪不再是轻飘飘的前送,右脚重踏大地,一式青龙献爪便从手中冲出,直刺司马钺胸腹。

司马钺先行出手,偃月刀可以先送到夜惊堂胸口,但他不确定夜惊堂骨头有多结实,如果练过玉骨图,他很可能捅不断,只造成些许内伤。

而夜惊堂这一枪过来,他胸口必然是个大窟窿。

为此司马钺在双方兵器擦身而过的瞬间,强拧偃月刀,以麒麟刀背撞向了刺来的枪锋。

铛——

裹挟浩瀚气劲的鸣龙枪,被略微击偏方向。

而司马钺刀锋被撞开,蕴含力道已经泄尽,但依旧刀锋回正,刀刃抹向了夜惊堂脖颈。

嚓——

方才那几下属于招式运用灵活,脑子不笨的武魁都能想出来,而这一下则是正儿八经的真功夫。

因为前刺力道大了,撞击过后偃月刀还残留巨大惯性,难以调整角度,很可能没法回正和回正过头,导致接触不到脖子;而力道小了,撞击后会被直接弹飞。

要做到撞开长枪后,控制刀刃精准无误擦向脖子,就得提前预估到夜惊堂的爆发力强弱,把力道掌控的恰到好处,这火候就是四圣来了都得点下头。

旁观能看出门道的武人,见此瞳孔都是一缩,心中暗道夜惊堂处境不妙。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司马钺手中偃月刀即将接触到夜惊堂,却往侧面移开,放弃了抹脖子的机会。

此景倒也不是司马钺心怀善念,想着点到为止刀下留人。

夜惊堂面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刀,确实是被惊了一下,没料到司马钺把几十斤中的偃月刀,能玩的像手术刀一般精准。

但他深知‘力留三分’的武道真理,这一下前刺也根本没用全力,眼见偃月刀在被弹开后直接摸向脖子,夜惊堂浑身一震双目瞬间充斥血丝,被撞开的前刺长枪,瞬间化为绷直的钢鞭,抽向了司马钺肩头。

轰隆——

偌大场地内,猝然出现一条黄土飞扬的黄色长龙。

司马钺一刀尚未接触到脖颈,左肩就传来排山倒海的力道,整个人当空横飞出去,力道之大,直接让其横跨数十丈,飞到了场地的外围。

“喝——”

夜惊堂发现司马钺比想象的要棘手,也没有再托大和其切磋战场绣花般的细微技巧,一枪轰飞司马钺后,爆喝一声重踏地面,身形化为黑色利箭,自场地间横穿而过,落地便身若崩弓、拖枪硬劈。

毫无保留的全力爆发,饶是练过南山神阳劲,也没能压住堪比龙象的蛮横气劲。

枪锋上抬,漫天尘土便被卷为螺旋漩涡,如同拔地而起的黄龙,朝着正前方撞去。

司马钺一招失手侧向横飞,尚未落地枪锋已经快来到近前,任凭技巧再强,面对这种一力降十会的打法,也显出了捉襟见肘的一面。

如果不出意外,司马钺接上这招就得受伤,然后被无限连压到底,能让他再站稳还手,都算夜惊堂枪法没练到家。

司马钺深知当前处境,为此身在空中,就以偃月刀强点地面,拉长了倒飞的距离,加速摔向了场地外围的人群附近。

夜惊堂这一枪下去,不一定砸的死司马钺,但哪怕是倾泻出去的气劲,也能把最前方的十几个围观群众砸个尸骨无存。

瞧见司马钺在擂台单挑的情况下,故意以场外之人为肉盾,夜惊堂眉头一皱。

虽说这一枪追击,把场外之人砸死了责任也在司马钺,但夜惊堂终究不是司马钺,手中枪凌空强停。

嘭——

蛮横气劲四散,冲开了满天尘土!

而司马钺也得以脱离压制,落在场地边缘稳住身形,重新恢复了稳若磐石的架势。

站在场地最前方的十几位大族长,瞧见此景顿时暴怒。

巫马部的老族长反应过来后,开口怒骂:

“司马钺!两部生死擂以旁人为盾,古往今来你都是第一人,勾陈部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而梵青禾则是柳眉倒竖,挥手驱离场地周边的族长和族人:

“找死不成?还不退开!”

连在场外围观的小云璃,都气的把斗笠摘下来砸向场地,怒骂道:

“呸——就你也配和惊堂哥打架?……”

不光是围观诸人,连勾陈部的武人,瞧见此景都直皱眉,毕竟打擂无意间误伤旁人,属于观众作死。

而故意往人群跟前跳,从而摆脱对手追杀,就是彻头彻尾的臭不要脸欺君子了。

司马钺面对满场山呼海潮般的呵骂嘲讽,并没有什么反应,心思全集中在夜惊堂身上。

而夜惊堂也没骂司马钺,毕竟司马钺没跳出场地范围,他收枪是他的事儿,司马钺无耻但并未犯规。

‘武德’从来都是武人要求自己的标,而不是用来要求对手的。

双方在停手一瞬后,场地间便再度传来动静。

夜惊堂左手负后、右手斜持枪锋,望着司马钺,开口道:

“我有个自创的厉害招式,只是不想随便拿出来用。现在伱先不讲武德,那就别怪我手黑了。”

说罢,夜惊堂脚尖轻点,倒着飞向场地正中间。

呼~

司马钺注视夜惊堂,缓了口气后,再度拖刀前压。

方才靠着场外之人当盾牌,瓦解了夜惊堂一次无缝连击,对武魁级别的武人来说,已经是捡回来一条命。

司马钺此时依旧全盛,自然珍惜这次靠身败名裂换来的机会,此时再无保留,心思集中到极点,拖刀狂奔犹如黑甲麒麟,半途便发出一声爆喝:

“喝——!”

声音含怒而发,犹如旱地惊雷,瞬间压下了满场嘈杂。

司马钺爆喝过后,距离尚有十丈,便双手握刀尾,旋身一周移至后上方,摆出开天辟地之势。

夜惊堂面沉如水,右手握枪后移,看似要用青龙献爪直刺破招。

而司马钺全身心提防,已经准备扫开中平刺击,但让他没料到的是,占据上风的夜惊堂,抽枪过后并未直刺,而是直接全力掷出。

飒——

鸣龙枪化为黑色标枪瞬间撕裂长空,直取司马钺面门!

这一枪就是脱手版的青龙献爪,虽然没有握在手中的后续穿刺力,但速度威能不减半分,攻击距离更是无上限,和撒手锏一样,一般是枪客最后搏命的招式。

司马钺虽然没料到夜惊堂敢这时候丢兵器,但反应极快,当即将偃月刀加速斩下,劈开了破空而来的飞枪。

铛——

枪客丢枪被砸开,为了灵活身上也没带刀,按理说接下来就是必死之局了。

但夜惊堂的杀招可不是这个撒手枪。

在丢枪之后,夜惊堂双腿猝然发力,身形弹起,几乎紧随长枪冲出。

在偃月刀劈开长枪瞬间,整个人已经靠近司马钺,右脚在后支撑身体,左腿弯曲将身形前倾,双手合拢攻向前方,手、身、脚绷成直线,整个人如同一杆长枪,合拢指尖直接撞在司马钺小腹甲裙上。

这一招动作像是柳千笙的‘金龙合口’,但柳千笙并未教过他这招式,两者内核更是天差地别。是他打完蒋札虎的通臂拳后,苦思冥想被逼出来的招式。

柳千笙双掌是分开的,主攻胸腹,躲开上方横斩把人推出去,左腿猛蹬拉开距离。

而夜惊堂双掌是‘拜菩萨’一样合拢,身形压的更低,身体前倾几乎趴下,攻击角度自然更低以至于根本没法后撤,左腿绷直也是往前扑。

招式说起来也不难,但因为攻下三路手太黑,夜惊堂想出来后并不怎么想拿来用,当然以前也没机会用。

但手黑并不妨碍这招的强大。

集全身之力前冲,双臂上抬攻前正方,身高加臂展,原地攻击距离两米出头,是武夫赤手空拳能攻击的最长距离,而且威力很大直击命门,专门用来破蒋札虎的超长臂展,蒋札虎瞧见了,怕是得惊的胯下一凉,当场和他绝交。

此时夜惊堂忽然爆发,明显打了司马钺一杆措不及防。

司马钺大刀劈开长枪瞬间,就瞧见三丈开外的夜惊堂,以跳水的姿势直接压低了身形,如同一杆黑色标枪般钻到身前。

司马钺反应奇快,当即拉刀试图削向地面,但这已经来不及了。

嘭——

不过下一瞬,司马钺整个下半身便直接麻木。

合拢双掌以指尖撞在甲裙上,气劲爆震,硬生生轰碎了质地精良的皮甲。

司马钺整个人瞬间变成了弓腰的虾米,往后倒飞出去,脸色直接扭曲青紫。

而夜惊堂一击出手,弯曲左腿绷直,飞身就是一记冲膝,击中司马钺胸腹。

嘭——

司马钺厉害归厉害,但显然没陆截云抗揍,爆响声中,覆盖黑甲皮甲的胸前当即下陷,甚至能听到肋骨绷断的‘咔咔’声。

而绑缚的花白头发在此刻被震散,整个人当空旋转几圈,摔在了地面上。

扑通——

麒麟偃月刀,也脱了手,当空飞旋几圈后,插在了黄泥地里。

呼呼呼——

嚓!

本来气劲四溢的偌大战场,几乎是瞬间戛然而止。

等众人看清楚景象,刚才气势骇人的司马钺,已经摔在地面滚了几圈,没有声响也没有气息进出,只是咬碎牙齿,盯着面前的黄土地。

而夜惊堂单手负后,站在两面旗帜之间,平淡看着司马钺,也并没有在追击。

这次不追击,并非点到而止,而是他清楚自己这招的破坏力。

杀招就是杀招,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是要把人打死,就和风池逆血一样,没有打第二下的说法。

两招出手,第一招‘以身为枪’,定点突防打的小腹‘中极穴’,也就是脐下几寸。

不管打没打碎骨头,只要中了就别想再起身,蒋札虎中了都一样,会不会半身不遂不清楚,但终身绝育是肯定的。

如果不是司马钺先不讲武德,以旁观者性命为肉盾,逼他放弃连击重新打,他估计会当点人,上抬一点打气海,这样最多打个经脉尽断。

第二招其实都不用补,只是他怕司马钺还藏着什么,才补了一膝盖以防万一。

偃月刀落地之后,满场死寂无声,只剩微风与落日,撩拨着插在黄土地上的两面黑旗。

“咳咳……”

在寂静许久后,场地里才发出两声窒息般的闷咳,但依旧说不出话语。

而此时围观万人,才反应过来,嘈杂声骤起,但其中也夹杂着抽凉气的声音。

嘈杂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没看清,只觉得司马钺刚才被长枪抽飞两次还虎虎生威,忽然一下就倒有点奇怪。

而抽凉气是佘龙等看清过程的高手,心头明白夜惊堂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有多狠,不说司马钺,神仙来了不慎中招,也得跪地上半天起不来。

夜惊堂负手等待片刻,见这一招确实太狠,司马钺根本短时间缓不过气,就拿起了棋子上的信封,抬手轻抛。

飒——

黄色信封当空飞旋,直接飞到了场地正前方。

梵青禾抬手接住,不过想想并未打开,而是交给了她的死对头玄昊部族长:

“姜族长帮忙确认虚实,读一遍。”

姜族长看着倒地不起的司马钺,此时才回过神来,双手接过信封,眼底满是惊异。

他从里面取出信纸,仔细看过后,还让族人取来左贤王给各部下发的文书,和其他几名族长对比字迹印玺,确定是左贤王的亲笔信后,才开口朗声道:

“此信确认为真。至于内容……”

西海诸部终究在左贤王治下,玄昊部没公开宣读左贤王信件的胆子,其他各部显然也没有,便开口道:

“内容是杜潭清命令司马钺,伺机铲除天琅王遗孤,且提及黄明山一事,若有族长不信,可亲自上前检验。司马钺,你可还有话说?”

“咳咳……”

司马钺趴在地上,憋了良久,才缓过来一口气,沙哑道:

“老子是左贤王的人,你们若想左贤王发兵西海踏平各部,大可以尊他为王,把我杀了祭旗。”

“嗡……”

见司马钺终于改口承认,全场哗然一片。

各部族长也是皱眉,觉得这个问题确实有点棘手。

夜惊堂也没想现在就强迫西海各部造反,见此开口道:

“现在西海各部,都在北梁左贤王治下,当以北梁为尊;但我不一样,我是南朝的侯爷、亱迟部的后人,在黄明山杀左贤王的人是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报当年的灭族之仇。

“左贤王要是对我目无北梁国法的事有意见,觉得破坏了两国通商盟约,大可上书我朝天子,让我朝天子严刑惩治我。至于西海各部,我想杀你,不需要他们支持,他们也拦不住。

“如果左贤王因为此事迁怒各部,要发兵打西海各部,我作为亱迟部的后人、天琅王的继承者,岂能忘了麾下子民,届时我不介意辞去南朝官职,回来帮各部抵御北方强敌。

“就看左贤王愿不愿意为了你这马前小卒,逼的西海各部同仇敌忾,把我推上天琅王的位置。”

各部的族长听见这话长长松了口气,看夜惊堂眼神都变了。

巫马部的老族长双手杵着拐杖,眼底带着几分感激,朗声开口道:

“西北王庭已成过往,我等都是北梁藩臣,没有北梁国书,哪有尊人为王的道理;不过夜惊堂是南朝臣子,哪怕在这里杀人放火,我等也没权力扣押过问,得先征得北梁朝廷的许可。张族长,你和左贤王关系近,快送封信去王府,问问南朝臣子要杀司马钺,我等能不能先把人扣下,等朝廷的人过来处置。”

“……”

被点名的张族长,明知这是废话,还是跑下去写信,送去千里之外的平夷城。

司马钺听见夜惊堂的说词,已经明白必死无疑而且左贤王根本不可能给他报仇,能做的只会是追杀夜惊堂,然后拉拢善待各部,以免各部集体倒向夜惊堂,养出一只新的天琅铁骑。

司马钺咬牙撑起身体,坐在了地面上,环视周边一眼后,怒声道:

“当年全线溃败,各部男儿冲锋在前死伤无数,天琅王执意死战到底,我能如何?

“我司马钺对不起天琅王,但至少对得起族人。我私通北梁,致使王庭兵马提前溃败,害的亱迟部灭族不假,但仗没打起来,你们各部少死了多少人?

“这世上能杀我、恨我、骂我的只有亱迟部,你们不配,你们和我没区别,没资格站在这里趾高气昂落井下石!

“如果当年不是你们阳奉阴违,不听王庭号令,我万人之上的大司马,何至于私通北梁出卖天琅王谋后路?

“亱迟部成在把各部当兄弟,败也在把各部真当兄弟。天琅王一片赤诚,换不来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人半点感激。

“左贤王是灭国之贼,但他以重税、暴政治理各部,你看看你们多老实,从来不敢闹事,饭都吃不饱,也要砸锅卖铁把岁赋凑齐,当年天琅王有这手腕,何至于连军饷都凑不齐最后战死燎原!”

大喝声传遍整个会场,所有人都是沉默无言。

司马钺说完话后,摇摇晃晃站起身,看了夜惊堂一眼而后单手拔出大刀,怒喝一声后,全力砸向脖颈。

嚓——

血水飞溅,洒在了随风摇曳的麒麟旗上。

夜惊堂眉头紧锁,在司马钺自裁过后,移开目光,环视了会场周边的万千族人一眼。

为防给西海各部引来兵祸,夜惊堂走之前还是举起手中族珠,朗声道:

“西北王庭已成过往,如果诸位安居乐业可享太平,我便是南朝国使,会时常重回此地,与诸位叙旧。

“但如果北梁刀锋蔓延此地,各位享不了太平,也别忘了,南朝还有我夜惊堂。

“我既然身怀亱迟部血脉,哪怕只剩一人一马,也不会对祖辈和你们立下的盟约坐视不理。

“北梁若敢来犯,我单枪匹马亦能杀穿西北;他们若想再见天琅王,我可以还他们一个天琅王!”

夜惊堂说完后,拔出了鸣龙枪和王旗,翻身上了马匹,轻夹马腹往场地外走去。

蹄哒、蹄哒~

染血黑旗在落日下飘舞,血珠染红了老旧旗杆。

所有人沉默无言,清脆马蹄,成了死寂会场里唯一的声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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