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卧房里遛狗

原本用来商议国事的大统领复职仪式,先被陌岩出手震碎水晶吊灯,后被小羽一番胡搅蛮缠,无论出兵还是和亲都无法照原计划讨论下去。只得由马修长老出面圆场,草草散会。

下一步棋该如何走陌岩还没考虑好,不过眼下沉浸在与心上人重逢的喜悦中,暂时顾不上其他了。散会后便迫不及待地请同门师姐去大楼顶层的旋转餐厅喝饮料。

“本来嘛,”小羽跟着他进电梯后,说道,“作为长辈,初次见面应当发个红包给你。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看起来也不缺钱花,只好让你破费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陌岩忙不迭地说。

进餐厅,侍者将二人领去一张靠落地玻璃窗、视野开阔的方桌。小羽将行李包搁到地上,自己坐在靠走廊的位子,再把狗公仔摆到落地窗边的椅子上,让它头朝外看光景。在她做这些的时候,陌岩偷着打量她。

才分开一个月,按说不应当有明显的变化。然而对比记忆中的她,最后一层童稚如蜕下来的壳被抛在身后。举手投足间恍若青鸾在撩动着冰蓝色的羽翼,令隔桌而坐的倾慕者目眩神迷。

“统领大人光临,实在荣幸,”二十六七岁穿黑制服、打着金色领结的男侍者这时正式朝陌岩行礼,随后请小羽点饮品。

小羽优雅地翻了翻菜单,合上,抬头对侍者说道:“一杯冰镇可乐就好了。”

侍者点了下头,记在手中的小本本上,转而望向陌岩。谁知小羽没讲完,“我的狗还没点呢。给它来份龙虾意面和响螺捞鸡,你们附送面包的对吧?”

陌岩头微低,把笑憋回去。她孤身一人跑来异乡寻他,顺便参了个军,为敌军立下头等功,受了不少“卡嗒”后想必是饿坏了。

侍者一一记下,又问陌岩。

“给我来杯佩亨利红酒。”

陌岩在外吃饭通常就是点杯热茶或者冰水,但今天他心情好。话说上次他俩单独去餐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在白鹅甸的大半年,一日三餐都是他做给她,除了偶尔从街上买回些包子油条。他以姚诚的身份再度出现后,同她唯一一次的“约会餐”是在雾马岛上坐完摩天轮,他的背包里装着从囦神水族馆里偷走的病鱼。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什么时候还能像原先那样,每天为她亲手奉上一日三餐?

侍者离开后,小羽漫不经心地问:“你既已拜我师伯为师,他师门里还有什么人你见过吗?”

陌岩知道对面的少女看似天真率直,实则时刻对外人保持戒心,这是在试探他呢。回想那天陇艮为巴塞厉剃度的情形,说道:“目前只见过释迦师父的一位大徒弟,阿难尊者。哦,还有他师弟,陌岩佛陀。”

小羽听到陌岩的名字被提起时,两条秀美又俏皮的长眉被某个波段干扰了片刻。“这位师叔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

当然不能说最近。“两年前,在佛国。”

“人长得怎么样?”

这个、怎么好意思自己夸自己呢?“乍看还凑合吧。”

“你不是个诚实的人。”

“呃,我是说,”陌岩晃了晃自己浑圆的胳膊,“脸还行,身板儿再结实些就好了。”

小羽扭头冲大狗说,“土炮跟原子弹比大小,”随后继续望回桌对面的壮汉,“那我师伯都教了你什么?逐妄求净的内功心法有没有介绍过?”

“逐妄求净”乃燃灯独创的修行法门,密不外传。倒不是他小气,怕人学了去。只因修行中会有几道险关,没他们师徒在一旁亲自指点容易走火入魔。

谈到师门秘籍,陌岩正色答:“世间大部分修行法门均以排除妄念、杂念为达到清净的手段。唯独本法门,是要变妄为净。如同参禅一般,昼思夜想同一个妄念,直到追溯到它的根源,亲证每个妄念本是空无一物。”

小羽点头,“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你陌岩师叔最近失踪了。可以肯定在你们这个世界里,但不知天上地下、敌方我方。你能替我查查么?”

就坐在这儿呢!陌岩正要编个慌儿,却见她微微颔首,双目上翻,像只螃蟹一样地盯着他看。童年时的小羽暗地里观察陌老师就是这副神态。“哎我说,该不会就是大统领您吧?”

陌岩背上冷汗都出来了!后悔刚才回答得太过专业。他承诺过陇艮要帮这个世界的人民化解宿仇,在任务完成前还不便与她相认。

“我一个粗人,哪及师叔神韵之万一……师姐,师父吩咐我留在这里,目的是帮阿斯旺和塔拉姆两族民众化干戈为玉帛。今天你也见到了,这事儿不容易办。你主意多,不如留在我身边帮我想对策?”

小羽将目光移向窗外,高空中的云气在她眼中飞速略过。“化解仇恨这件事,我看还是要从根儿上入手。比方说,两个大族有什么共同信仰么?他们为何都对钢铁和机器人感兴趣?”

陌岩这些天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科技发达就一定会大力开发机器人,还是有什么历史原因让这个世界变为钢铁国度?

见陌岩不吭声,而侍者刚好端着盘子上菜,小羽抬头问侍者:“你们国家历史上是谁最先倡导机器人的?”

侍者将菜一一摆到小羽面前时,口中吐出的那个人名让陌岩禁不住怀疑人生。因为这是位任谁也无法同高科技联系到一起的上古神仙,是与盘古、女娲齐名、比元始天尊还要资历老的大大神。

“回夫人,是鸿钧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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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钧老祖对博览正史与各种杂书的陌岩来说,算是诸神仙中比较奇特的一位。在民间传说中那可是元始天尊的师父,早在天地还是一片混沌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存在了。诗云,“盘古生太极,两仪四象循。一道传三友,二教阐截分。玄门都领袖,一气化鸿钧。”

然而无论道家正统经典还是大部分道观里,压根儿不见鸿钧老祖的名号被提及,位列首位的向来都是三清——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也就是太上老君。只有极个别的歌谣唱本里涉及鸿钧老祖,以及某些非主流的寺庙里供着他的雕塑或画像,也都没啥特色。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胡子老道士,笑眯眯的亲和样儿,可以是鸿钧老祖也可以作为太上老君或者别的什么道门大德的塑像。

大约两三年前吧,陌岩在佛国同药师佛闲聊时问起鸿钧老祖是否存在。记得当时药师佛两眼直直地望着面前的药炉,半晌后摇了下头,“搞不懂,搞不懂啊。”

“原因嘛,”侍者收走二人的菜单后,不无感慨地说,“估计就是没有按照大家期望的那样开山收徒、著书立说、降妖除魔什么的。他老人家和其他修道者不一样,老早就迷上了高科技尤其是机器人这块儿。据说对金属晶体的研究与操控已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最先突破‘灵机界面’障碍的也是他老人家。大概所作所为过于另类了,才被正统道门给除名的吧?”

“原来如此。那有没有人知道,先祖他现如今身在何处?”小羽又替陌岩问了他想知道的,但陌岩没期望能听到答案。那么久远的事了,多半只剩一个“了无仙踪”。

谁知侍者立即说:“元炁山机器人博物馆,不知夫人听说过没?几个世纪前就存在了,是他老人家私人出资开办的。那之后,仙踪虽不知去向,却留下一个电子邮箱,博物馆里的工作人员有任何大事需要找老板处理的,可通过邮件请示。要么很快收到回复,没有回复的就是已经办妥了。”

“也可能是被人杀了,”小羽淡淡地说,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到陌岩脸上,“现如今这位是冒名顶替的。”

“这个,”侍者脸上一副八卦听听别当真的神色,“反正老板这个人是再也没人见过,有种理论说他早就厌倦了肉身,干脆活在网络里。都是传言,不排除就是那家博物馆为了招徕顾客,编造了各种故事,具体怎么个状况谁也不好说哈。”

侍者离开后,小羽埋头吃饭,还和小时候一样吃得又香又认真。从穷山沟里没娘的可怜丫头变为九天之上玉帝的千金,岂止是衣食无忧?依然不挑不捡不浪费粮食,真叫人喜欢。

“这龙虾做得不错,”小羽忽然用叉子挑起一截龙虾,递到陌岩面前,“师弟你尝尝。”

陌岩摇头,“谢谢,不必了。”

她笑着收回手,塞入自己口中。“难不成又碰上个素食主义者?看来现如今流行吃素啊,男人、尤其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都爱吃素,呵呵。”

“我不是出家了嘛。”陌岩等她吃得差不多了,试探地问,“那就这么说定了?请师姐在我府上小住,我派人去查师叔的下落。”

小羽没立即答话,她这时口里含着条鸡翅。只见两只粉嫩的腮帮子左凸右晃,再一张口时,吐出几根光光的骨头。“可以,不过有一条。历来跟着我混的那些小弟,在我这里都要改名叫大宝。”

求之不得啊,却不能表现得太露骨。“私下里叫成吗?当着外人的面怪、怪不好意思的。”

要等到若干个时日之后陌岩才回过味儿来,他这最后一题回答失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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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将师姐恭敬地请回府邸。主卧原本是空着的,陌岩更偏爱小而温馨的客房。小羽则无可无不可地在主卧住下,当管家问起还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她的回答让管家直伸舌头,“一个打坐用的蒲团,再来一对二十磅、一对三十五磅的哑铃。”

蒲团与哑铃,陌岩记得大魅羽在白鹅甸曾对小羽传授过经验——修内功时不用外力、练外力时不动内功,这姐妹俩对自己够狠。

当晚洗过澡后,陌岩换上一身长袖睡衣上床,就着台灯看书。即便是“小”客房,也还是分客厅、睡房与用餐室,内外两个洗手间,当然陌岩这间小客厅里几乎被书柜挤满了。

没看多久,听到有人敲门。下床去外间开灯、开门,见小羽穿着套粉红色睡裙,怀抱大狗,白日里扎起的马尾披散在背后,洗过还未全干。

“师姐找我有什么事吗?”陌岩侧身让她进来,庆幸自己一向是个爱整洁的人,即使睡前的卧房里也没啥见不得人的事物。

“没事,上床前出来遛狗,经过你门口时它非要进来撒尿。”小羽嘴里说着,抱起大狗走到客厅落地灯前,将狗摆到地上,一只狗腿搭上雕着花纹的金色灯杆。

怎么我外面走廊里没有柱子吗?陌岩心道,还是个孩子。

假装等公仔撒完尿,小羽又抱着它在客厅里溜了一圈,最后在他睡房门口驻足。

“什么?”她问大狗,随后将耳朵凑到狗嘴旁边,再连连点头。

“哦,你问那是干啥?”直起腰来后,她接着说,“有些人习惯了睡前看书,一旦养成这种习惯就很难改啦!”

陌岩哭笑不得。见她抱着狗像是要离开的样子,从背后追上,“哎哎,不如咱俩明天去一趟元炁山机器人博物馆,问人要来那位老前辈的电子邮箱,看他能不能给些意见?”

她倏地转过身,“凯瑟琳公主挺好的。”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陌岩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仿佛刚被尖刀刺过。再扯了扯睡衣领子,保持呼吸通畅。他该说些什么呢?啥都别说最好。根据以往的经验,类似的问题无论怎么接话都是找打。让时间的风把妒火吹凉,他自己在一旁笑眯眯地捋毛就好。

“我认为鸿钧老祖还在博物馆,”小羽一只手捋着大狗后脑勺上的毛,“关心,就会割舍不下。很多靠杂货店白手起家的亿万富翁,到老了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躲起来享福或者满世界得瑟,每天照样去自家店铺里收银。就像我曾认为有人能离得开我,后来发现那人办不到。”

“有道理!师姐认为,请这位德高望重的鸿钧老祖出山,可以解开两族间的仇怨?”

“他哪来的德?”小羽翻了个白眼儿,“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慈悲心和责任心,这么多年下来怎么独善其身、不出来平息争斗呢?道家除他名算是做对了。”

“正是,正是,”看来毛捋得差不多了。

“都以为和亲能解决问题,”她的眼睛盯着他睡衣上第二和第三颗纽扣之间,有那么一刻他以为她会伸手进去抠个洞,闻闻他是猪还是姚诚的味儿。然而她将目光移开了。

“敌人肯服软,主动送公主与你和亲,根源出自畏惧而非倾佩。一时的权宜之计而已,终究对你放心不下。哪天你若是又出意外,得了抑郁症健忘症什么的,不是你手下的人倒戈就是敌方借机雪耻。”

陌岩同意她的话,然而他何时变成以武屈人的典型了?造化弄人啊,套用现今流行的说法——终于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师姐接着说:“把鸿钧捧出来的作用,是给双方找个台阶。这样一来,敌国并非屈服于你的淫威才停战,卖的是大神的面子。甭管这人有没有能力,只要双方民众都愿意信他就成,类似于常说的‘信托’。”

“很有道理!只是他自己愿意出山么?”

“试试看嘛,谁都有软肋,大神也好佛陀也罢。”她打了个哈欠,再没说啥,抱着大狗消失在敞开的门外。

陌岩自己则像只狗一样用他的鼻子吸嗅着屋里残存的少女的香气,同时在心里反省——今天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智商是不是又跌至低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