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揭疤

傍晚山穴微凉,夜间的莺燕阁与白天并无太大区别,只不过偶尔出现的草系野怪已经回巢,凉风习习,倍感寂静凉薄。

夜幕沉沉中,墨迟左手秉剑,足尖点地,在空中施展拳脚,飞舞的身影借着红烛晃动于墙。

他上半身包着纱布,只穿了件宽松的薄衫,身体水线由肩胛骨一路流顺到腰窝,宛若轻纱抚玉琢。

“哪有你这样的,废了右手就来废左手,你是喜欢自虐还是喜欢让人担心?”含笑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墨迟顺着声源看过去,见凌少群拎着饭盒走进莺燕阁。

墨迟猛地收了剑,右肩传来隐隐疼痛,但他没有过多表情,形色自如出现在凌少群面前。

“我以为你和他们游玩去了。”

“所以就瞒着我偷偷练剑?不是说好了要修养一段时日嘛,你这么练万一旧伤复发怎么办?”

墨迟以为他会生气,却见凌少群笑意狡黠,眸若星辰,落在他眼底,让他想起了花影流光。

太虚门内清幽昏暗,亭台轩榭,不妨是个花开的好地方。

墨迟握住难离的手微微发抖,做足心理准备后开口问:“我自创了个新招式,你想看看吗?”

凌少群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正要道好,忽然瞥见墨迟肩膀上红迹斑斑,想必是练剑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又出血了。

扬起的笑容变淡,凌少群一把拉过人往卧室方向走:“看什么看,进去吃饭,西暮子好不容易用灵力给你胳膊接牢固,别又折腾坏了。”

墨迟:“......”

凌少群将食盒搁桌上,从里面拿出青菜和汤粥,用勺子舀了羹,递到墨迟嘴边:“今天吃清淡点,等你的伤好了,我去山里捉几只野猪回来给你加菜。”

墨迟十分熟络地伸出左手,接过勺子:“我左手尚可使用自如。”

凌少群楞了片刻,忽然眯眼露出个微妙的笑容。“哦?既然如此......”

他慢慢俯身贴近墨迟,近到鼻尖与他的唇只剩分毫距离,甚至可以清晰看见睫毛根根翘起,瞳眸流影的晃景。而后抬起手摘下头上的发带,三千青丝从后脑勺滑下,落到了墨迟侧颈上。

宛如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心头细细挠了一下,墨迟的身体不自然僵住了。

他配合地扬起了头,任对方牵着他的手,与发带缠绕在一起,绑在了椅子背上......

等等,绑?

下一秒凌少群挺直身体坐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双手环胸得意得看着他:“现在左手不自如了吧。”

墨迟:“......”

真会玩。

一勺温热的汤粥递到嘴边,凌少群笑着说:“来,张口,啊......”

......

虽然这一顿粥墨迟很配合地一口一口吃了下去,但由于某人没有伺候人的经验,不是喂得太快就是不小心把粥滴在衣服上,完成得比想象中糟糕多了。

膳后,凌少群拍了拍药箱:“来,衣服脱掉我给你换药。”

墨迟:“......”

见他半晌不动,凌少群推了推人:“你倒是动啊。”

墨迟:“......动不了。”

“哦,忘了。”凌少群笑嘻嘻解开发带,随意往头上一扎,还没扎好就被墨迟一把抱住腰,送到了桌上。

凌少群慌道:“诶等等,又乱了。”

墨迟怕撞到他的腰,特意用手给他垫了一下,而后将人拉到怀中,压了下去。

凌少群:“......”

你还记得自己身上有伤吗?能不能有点伤者的自觉性啊!

不过墨迟也并未做过分的事,只是在他额上啄了一下以示惩罚,便把人放开了。

得偿所愿后墨迟脱下薄衫,解开缠绕的纱布,上半身肌肉随着纱布落下逐渐呈现出来。

他身形硬朗,背如玉雕,除开那些狰狞的伤疤,每一块地方都是恰好好处地好看,那结实的胸肌,漂亮的腹肌,顺溜的人鱼线......

凌少群吞了吞口水,顺势擦一把快要掉下来的口水。

见他盯着自己半天不吭声,墨迟调笑着问:“怎么了?”

“咳咳。”凌少群怪不好意思的,又觉得气势不能输,扭曲作直地说:“谁让你满身是伤,吓到我了。”

墨迟一怔,随即自己打开药箱:“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凌少群忙阻拦他:“你手不利索,别扯到伤口了,我来,我来。”

他手下揭开墨迟肩上的旧纱布,纱布粘着少许新皮也被揭了下来,豁长的伤口溢出一丝鲜血。

凌少群嘶一声:“对不起,很疼吧?”

不疼是不可能的,豆大的汗滴沿着腮帮流下,哽咽声在喉咙里打了个滚,又让墨迟吞进肚子里。“无事。”

深吸一口气,凌少群拿起刮刀,细致地为伤口刮去血块和旧膏药,这次他下手很轻,就如在豆腐上雕刻,每一下都谨小慎微,可尽管这样,在处理厚血块时还是失手了。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刚长出来的一小块肉,被刮刀带走了,凌少群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墨迟咬着苍白的唇,再次一声不吭将灼痛吞进腹中。

凌少群不敢动了,拿着刮刀左看右看就是下不去手。他也疼啊,就像在开自己的肉。

见他迟疑不决,墨迟干脆握住了他的手往自己肩上挪:“这里还没清理干净,还有这个地方......”

凌少群惊如一只被捉住尾巴的松鼠,整个过程不敢大吸一口气。

上完药,缠上干净的白纱布,两人都湿了一身。一个紧张到大汗淋漓,一个痛到大汗淋漓。

凌少群说:“好了,你试着动一下,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其实,哪都不舒服。

平心而论,与冰灵比起来,凌少群的包扎技术真是烂到家了,毕竟缺乏动手机会,与他喂饭的手艺可谓不相上下。

但墨迟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呼”凌少群这才吐出之前难以释怀的一口气,嘱咐道:“伤口没好全,这几天你别碰水。”

“嗯。”墨迟捡起衣服披到背上,凌少群的视线也随之落到他的背。那些询问的话在心里发酵多时,终于闷咕唧唧出了口:“可以给我说说,你身上的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吗?”

墨迟穿衣的动作停住,睫毛垂了下去。对他而言,这些伤并不是什么光彩或值得人同情的印记,所以他从来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

默然片刻,墨迟语气没有半分波澜道:“你想听,我便说。”

他指了指胸前一条三指宽的疤痕:“四年前在大桐执行任务时,子弹从这里穿过......”瞥见凌少群蜷握的手紧了紧,他补充道:“只是擦破,没有入肉,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指头从胸前划到腰部点了点,那里有他身上最长的一道伤痕,从到腰窝到后背,好在细如摇柳,不靠近看不易发现。

“两年前,机场遇伏,替老板挡了一刀。”

凌少群忙问:“伤到内脏没?”

其实问来多余,都过去这么久了,不管当时扎没扎内脏,也早好了。

墨迟摇头:“我躲开主要部位,只开了皮肉。”

凌少群抓了抓头发,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也是,你身手这么好,不会让自己受重伤的。”

墨迟将他几个比较重的伤疤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给凌少群看,他的态度就如翻开满是灰尘的旧衣柜,从里面挑出几件破烂衣服,随意瞅瞅,再扔回柜子里,只当留个回忆。

凌少群却能从中体验到鱼游沸鼎,燕巢幕上,每一滴汗水,每一把血,真真切切,险象环生。

他的眼珠子跟随墨迟指头,将那些凹凸不平看在眼里,镌刻在心中,而墨迟只是轻描淡写,匆匆略过。

“也不知道是我的不幸还是老天故意捉弄,小时候受的伤很多,康复得也快,老板就看中我这一点,让我成为了战傀。后来受的伤少了,却好不了了,身上到处是狰狞的疤痕,我想,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惩戒吧。”

“不是的。”凌少群大声否认道。

他抬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触碰着疤痕:“这些伤是代表你勇气的勋章,它们与你血液相融,是你不畏生死,百折不屈的标记。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墨迟忽感鼻头酸痒,眼睛泛出浅浅的红。他抱紧凌少群,把头抵在他肩上,磨蹭他鬓角,回味这一抹属于自己的暖意:“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