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竹亭下

残阳醉落,新月临空,零零散散的月光洒落在城外小竹林里,如星海一片。

男子大步流星于竹子间,朝林子深处一湖碧泉奔走。

恬静无暇的湖面,倒映出隐涩清冷的月光、随风浮游的竹叶,还有依傍清泉的小凉亭。

女子静静站在亭中,凝望着微微泛光的湖面,与她相伴的,是脚下一盏清灯。

忽然,身后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女子吓得忙转过了身去。

“小玉。”

出现在身后的是年轻秀逸的男子,温和,如光。他傻傻一笑,令寒夜的风,忽然披上暖如初夏的衣裳。小玉的提起的心,也缓缓放了下来。

乔文灏:“怎么?我吓到你啦?”

小玉摇头:“没有,少爷。”

乔文灏原本喘着气,听到这一声少爷,又叹了口气。“你都不是乔府人了,还叫什么少爷。”

小玉:“那我该称呼乔公子?”

乔文灏将手中一袋暖呼呼的东西塞给了她,笑着道:“叫文灏,这包糖炒栗子就给你吃。”

小玉只觉掌心一热,栗子的香味腾腾扑起。

“这么晚去哪买的糖炒栗子?”

“我炒的,知晓你喜欢吃,特意放多了糖。”乔文灏咧着牙道:“所以来晚了,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小玉一怔,看着怀里的东西,有一种到不出的感动。

“你炒的?”

“对啊,我炒的,就是不知道炒熟了没有。”乔文灏以前不吃栗子,但他见小玉和其他丫鬟躲院子里偷偷吃过,看小玉吃得开心,该是很喜欢的。

小玉哪还能计较它熟不熟,一想到这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亲自为她进灶房炒的板栗,就算是咸的,她也能吃出个甜味来。

“文灏,谢谢你。”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来,我给你剥一个。”乔文灏脱下披肩,搭在小玉身上,又给她系了带子,才掏出一个栗子剥着。

小玉蹭了蹭带着温度的披肩,里面还留有男子独特的体味,更觉暖意满满。

乔文灏第一次剥栗子,不太熟练地掰着栗子壳,一点点去掉皮,然后将坑坑洼洼的栗子肉递给小玉。

小玉这边刚咬下,他便迫不及待问:“好吃吗?”

板栗半生不熟,确实炒得不到火候,小玉却能从中吃出个眼眶泛红。

她点头道:“好吃。”

乔文灏闻言,欣喜得不得了:“你要喜欢,我以后都给你炒。来,我们坐着吃。”

他拉小玉坐下,又拿了一颗栗子剥。

林风潇潇,烛火微弱。两人相依而坐,吃着栗子,聊着天。聊了一些近日乔府中发生的趣事,也聊了一些小玉在琴溪山庄当学徒的经历。聊得正开心,乔文灏忽然想起一件扫兴,却又不得不提的事情。

好几次欲言又止后,他还是略带愧欠说了出来。“前段日子,爹派人去曲家提亲,那边......答应了,爹让我过两天亲自去送聘礼。不过小玉你放心,我不会去的,我一定想办法阻止这件事。”

小玉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有一霎沉默,而后苦笑着道:“是前年百花赛的舞魁曲亦椛吧,跟少爷很般配呢。”

“怎么就般配了?”乔文灏有些着急,当他转过去,看到小玉比自己还委屈的样子,又没那么急了。

“小玉,你知道的,我只想娶你。”他温声说。

小玉看着乔文灏,忽而眼睛湿润了,她哪有什么资格和乔文灏在一起。

“我不过是个粗使丫鬟,自小父母双亡,幸得老爷收留才有一瓦居身之地。老爷不嫌弃我卑微,供我读书识字,这份恩情小玉没齿难忘,又怎敢奢侈更多。”

乔文灏沉默无言。他记忆中,小玉是乔家捡回来的丫头,因为生性乖巧,十分讨府里人喜欢。两人从小青梅竹马,许是相处时间长了,心生情愫,很快走到一起。可好景不长,他们的事情被乔老爷发现后,乔老爷便寻借口将小玉送离了乔府。

小玉一人在外,受了多少苦,她不曾说,乔文灏却是了然于心。

乔文灏心疼道:“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小玉摇摇头:“不委屈的。”

见乔文灏依旧一副愧疚的样子,小玉轻轻拉了一把他的袖子,说:“我还想吃。”

乔文灏一愣,即刻道:“我给你剥。”

就这样,竹亭下,两个人,一个剥栗子,一个吃栗子,这夜晚,似乎怎么都过不完。

和他们一样过不完这个夜晚的,还有另外一群人。

......

墨迟坐在城楼旁那株魁伟的迎风树上,晚风从旁汩汩而来灌开他贴身的衣裳。

他一直都很沉默,与其说他不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倒不如说他不懂得如何跟人交谈。自小被困在暗无天日的黑房里,每天是无止境的血肉搏斗和野外求生训练。过了十五年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的日子,他理应变得冷漠无情。

像这样的夜,有这样的月光陪着,便是足矣。

城楼之下,昏暗漆黑,七八个脑袋从拐角走出,鬼鬼祟祟东瞧西望,确认无人后开始窃窃私语。

“这鬼天气也太冷了吧,。”糖豆儿将左手伸入右边袖子,将右手伸入左边袖子,双臂怀胸,打着牙颤,忽儿大叫一声:“喂,你丫爪子往哪儿放!”

丐子嬉笑着道:“豆儿哥,你身体热,给俺暖暖呗。”

“去,要暖放自己裤头里面暖。”糖豆儿抽开衣领,丐子眼明手快又将魔爪探了进去。

恰子穿的衣服最多,里一层外一层,原本挺瘦小一个人,硬让他自己穿成了个球。

“老大,今天召集大伙过来,是不是有什么重大事件要宣布?”虽然在场的人都认识,但他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凌少群。

凌少群将头埋在皮裘袍子里,离远看就是一件会走路的袍子,但依旧冷的要命。他不明白为什么古人的服饰又繁琐又单薄,穿起来还不舒服,想起家里的羽绒服和热毯子,老泪一行行倾泻。要不是临出门前青翎给他套上这件皮裘,凌少群打死也不会站在左右来风的大街上和他们耗时间。

再看看旁边的人,木子阳冻得全身发抖,底子上下牙在奏乐,丐子把手伸进糖豆儿衣领里再也没出来。几个人,像街边流浪汉,就快能为了一件衣服去起义造反了。

凌少群声音发抖说:“要不你们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大半夜站在街头会面?”

恰子回答道:“老大,这里安全,没人发现。”

去你的没人发现!

“真是个好地方啊。”凌少群牙胶磕得直响。“天再黑点我就连把子都看不见了。”

把子一愣,老大你说什么大实话。

丐子笑道:“确实,没了这身衣服把子就在黑夜里潜行了,呵呵呵。”

他呵呵地笑,在空气中喷出一团团白起。

凌少群冷得受不了,就从最要紧的事开始说起:“我这次找你们来,主要是想问一下亡命客的事,当时你们都在场,应该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个问题,小贼们脸刷一下全白了。亡命客是怎么死的?不是被他们群殴打死的么,还抢了一件抗魔铠甲,这话明说出来,不就等于自首了吗。”

底子干咳一声,小心问道:“老大,是谁告诉你当时我们在场的?”

糖豆儿心虚地后退两步,默默掏出加盾头盔戴在头上。

凌少群看到他这举动,心理暗笑了一声,你这头盔戴得很及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