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难离与莫绝

在百年前那个尚未有器窑的年代,私坊匠师比比皆是。汉枢北面的浮月山上,有一座铸造坊,名唤浮月观,打造的兵器所向披靡牢不可破,却因山高路远,并不得世人所见。

地王二年正月,汉枢国皇城内锣鼓喧天,披红挂彩,帝后诞下了第一个皇子,沐檠。瑨帝大悦,昭告天下,将会在皇子百日举行盛大宴会,宴请四方神通到场同庆。

浮月观的匠师得知此事,想借这次机会向朝廷进贡一批兵甲,以博取皇室的器重,谋得世间半席青睐。于是他在毕生所造的器物中挑选了几件佳品,抹油加漆,封盒以待。

百日宴的前一天,匠师上山狩猎,在雪地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银狐。此时银狐筋脉被挑,已经是奄奄一息。

匠师见它毛发丰厚,色泽雪白,想着皇子的降临是件喜庆之事,与其上供打战杀人的利器,倒不如用这只银狐的皮,制一件婴儿的冬袄作为贺礼,更为合适。

于是匠师将银狐带回观中,刨了心,剥了皮,连夜将它赶制完成。

第二天一早,匠师带着贺礼,连同一批精挑细选的器物,进了皇城。

几件上好的剑戟盔甲博得众位大臣眼球,雪白的狐皮冬袄更是让瑨帝欢喜。瑨帝赏赐了匠师金银和上好的石材,并邀请他一同参与百日宴。晚宴中,歌舞升平,酒水珍馐,匠师喝得酩酊大醉。

他迷迷糊糊回到浮月山,朦胧中听见几声动物的嚎叫声,分外凄清。谷雨刚过,本是暖风天,匠师身上衣物也不少,他却觉得四周异常冷清,头皮冻得发麻,酒气顿时醒去几分。可这酒一醒,不得了,眼前景象让他大惊失色。

数十只野狐狸聚集在浮月观前,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地对着里屋低嚎,它们压着声音,弓着身子,有种冲进去的形态,但又因浮月观是煞气厉害之地,不敢莽入。

匠师吓得拔腿就跑,从造坊后门绕进了观中。他面色死灰,想着喝口热茶定定惊,不料在倒热茶时不小心把一旁的木碗给打翻了。他去拾碗,却发现放在碗内那颗滚滚发烫的狐狸心,居然化成了一颗红宝石。

原来,这只银狐竟是地灵之兽,负责守护浮月山的生息。在与妖兽的抗衡中不幸受伤,它将自己隐藏在和它颜色相近的雪地里,想要逃过一劫,不幸却被匠师所捕,竟成了凡尘中的一件衣服。

匠师知道自己犯下罪过,把狐心石收纳于宝盒内,好生保管,余生不敢再离开浮月山半步。

多年后,一名来自皇城的少年拜访浮月观。少年名叫南宫彦,是武将南宫钧之子,亦是大皇子沐檠的挚友。得知浮月观打造的兵器举世闻名,特来求剑。

少年想为皇子殿下打造两把剑,一阳一阴,一主一辅,不求速成,只求是天下最好的剑。

观中许久未来客人,匠师热情的留下了南宫彦,就着箪食豆羹与他倾谈数天。离别之日,匠师让他回去耐心等候,待双剑完成,便会请人送去。

从那天起,匠师每日摘清明之露,采七星之髓,反复锻打冶炼,为剑舌包上牦牛的皮,为剑鞘嵌入高昂的珠宝,花费十年光景,打造了一对无坚不摧的利剑。

可这样他还是不满意,卧榻假寐半宿,他想起了当年那颗狐心石。七星剑既是为大皇子沐檠而造,何不让狐心石随了他去,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于是匠师将狐心石一分为二,分别镶嵌在两剑护手处,最终完成旷世宝剑。

这一年,瑨帝病逝,大皇子继位,已成储君。当日来求剑的那位少年,凭借一身本领也已晋升成了指挥都督。

得到七星剑后,南宫彦连夜携剑觐见新帝沐檠。沐檠对两把剑很是满意,为他们各赐一名,直剑为莫绝,蛇剑为难离。他自己留了一把,另一把让南宫彦佩戴在身。

由于两剑各持半颗狐心,因此他们能相互感应到彼此。一旦一方有难,另一方便会发出剑鸣......

持守老人按照教书先生的标准,将七星两剑的来龙去脉全部告知于凌少群。凌少群却不在状态,只听得零零散散。他也很想了解这段宏伟的历史,无奈心思全被手中这把莫绝剑夺走了。

他庄重地把剑套入鞘内,又忍不住再次拔出,不时用掌心抚摸上面凹凸不平的精妙纹饰,不时用指腹轻压那锋芒毕露的通透剑身,满心欢喜,爱不释手。

我有自己的兵器了,一把细剑,还是九级的!

他一直傻笑,笑到持守老人放弃了继续讲课的念头。见他如此痴迷此剑,老人也甚感宽心。

“我还有事忙,就不送了。”

“啊?”听到老人送客,凌少群才回了神。“那先生的七星窑怎么办?”

“七星窑已毁,老朽的使命也完成了。是日子归隐于林,享受一番世间常道咯。”老人家早前担忧的面色不再,已然是一派轻悠然松。

凌少群留在七星窑帮忙收拾了大半天,直到斜阳西落华灯初上才离开。

他匆匆穿过店铺林立的街道,急不可待要回去让羽潼和大哥看看他的剑,九级的剑!

傍晚的炼器镇,人来稀少,不过街道两旁的酒舍,却是顾客盈门。

一名喝醉的男子摇摇晃晃从酒舍走出,只见他步态蹒跚,越往前走身子越倾斜,没几步就趴倒地上。男子衣襟散开,头发凌乱,身上一股浓厚的酒味,甚是狼狈。他整个身体都贴到地面,唯独一根食指铿锵有力地指着天,嘴里念叨不停。

经过的路人见了都绕着道走,只有一个摸着宝剑沾沾自喜的凌少群没躲开,还不小心踩了人家一脚。

很快,凌少群的脚跟被拽住了。

“你......不准走。”醉酒男子含糊地叫嚷着。

“不好意思,我刚在想事情没看到你。”凌少群把脚挪开,可他挪一分,那个人也跟着挪了一分,姿势保持完好。

“你你你......别跑,偷了东西还想跑......还我......”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没句完整,但凌少群听懂了。他楞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问道:“兄台,你该不会是在碰我瓷吧。”

“少......废话,还我骨龄牌。”

“我什么时候拿你骨龄牌了,撒开......等一下,骨龄牌?”刚想把人踹开的凌少群收住了脚劲。昨天晚上也有个穿越者被盗走了骨龄牌,意外身亡,他想,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凌少群蹲下,抓住那人肩膀。“喂,你先起来。”

醉汉身体没起来,红扑扑的脸蛋倒是向上抬了45度,他微微张开口,呵出一股子酒气,还没赶得及说话,又像泥鳅一样滑了下去。

凌少群嫌弃地皱着眉头,他不喜欢这股浓郁的酒味。“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去喝酒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喂,喂,你给我起来!”

起是起不来了,但那人配合地用食指代替自己,再次指向天空。

见他这般糊涂,凌少群有些着急。“你知不知道骨龄牌没了会死人的,你看到是谁偷了你的牌子没?”

手指缓缓拉下,停在他鼻子处。“你......”

咬牙忍了两秒,没忍住,凌少群大声吼了出来:“不是我!”

这一声吼,数钱的掌柜乱了,关店的小二一门闩怼到客人腰上,客人手一抖,酒瓶子砸到自己脚面,门槛下的猫夹着尾巴跳开了......咫尺之地出现了一小阵骚乱,唯独那醉酒的人,依然迷迷糊糊,脑门像涂了胶水,和地面黏得死死的。

一向很有耐心的凌少群破天荒捏了捏拳头,想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