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昙花(一)

“谢过狸医师,请问...”少年殷勤地望着狸兰,正要邀约。

“你的伤已经好了,请回吧。”狸兰轻声回道,堵死了少年接下来的话。

“好的...”少年嘴唇微颤了几下,却还是没有说出口,低落地离开了。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狸兰看着少年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记得这人好像是个三年生,林林总总来这儿已经十几回了,每次来都是对战受伤了或是妖兽伙伴修炼受伤了过来,倒没干过故意弄出伤口接近自己这种无聊事。也正因为如此,狸兰对他还算有个好印象。当然,也只是个好印象。

少年人的情感总是冲动的,现在渴慕温柔成熟的女子。等他们再大一点,就会开始喜欢比自己稍稍年幼的女子。再大一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开始寻找温良贤淑的女子。在稷下这些年,狸兰已遇见过太多这样的少年了。

不过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被少年们喜欢对她来说感觉并不坏,她也是年轻女子,有人喜欢总归也是魅力的表现。

“呵呵”耳边传来两声轻笑。听到熟悉的声音,狸兰瞬间紧张起来,悄悄低下了头。

男人似乎对她刚才拒绝少年的做法很满意,轻轻地捏住她的脖子。

“你刚刚做的不错。”

“看来你也学乖了,不用我再提醒你了”

感受到那人的手捏住自己的脖子,狸兰脑袋愈发垂下来。听到“提醒”二字,她身躯一颤,似乎回想起了一些糟糕的画面。

男人看出了她的害怕,眼底闪过一丝暴戾,手上加重了力道。他喜欢狸兰顺从的样子,但他讨厌狸兰这副害怕而逆来顺受的样子。

“怎么不回话?”

“兄长就这么令你不喜?”

“没有...”

“我在听”狸兰小声说道。

“哼”男人松开了她脖子,此时脖子上已经能看到几分淤青。

“好好做事。”

“你我兄妹二人身负血海深仇,本以为此生无望报仇。”

“如今加入了长生,复仇有望,你若是动摇,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双亲?”

“让你与这些稷下的毛头小子少来往,不也是为了你好?”

“自己好好想想罢。”

说完,男人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了,只留下狸兰一人面无表情地治愈着脖子上的淤青。

治愈伤口时,狸兰的思维开始放空...

狸氏本是一支小氏族,以擅长御使狸奴属妖兽闻名。十五年前的一个风雪夜,阖族百余口人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只余下六岁的狸兰与十岁的狸隐。

两人几经漂泊,最终被一红袍长者收养。说是收养,其实不过是把她二人养在了一个大院子里,院里还有其他收养的孤儿,平日也都是仆役负责餐食,分发衣物。数年后,长者将狸隐送去了御妖军,将狸兰送去了神农进学。

作为狸氏的遗孤,两人身边有着一对玄猫双生子守护。其中,由于御妖军时常要与关外妖族做战,凶险万分,狸隐早早契约了其中一只,并靠它数次逃脱死劫。而狸兰则更加善于花草之道,善于医药之术,便没有契约另一只玄猫,只是把它养在身边。

血海深仇?

年仅六岁的狸兰本就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哪怕有兄长狸隐护着,日子也并不好过,她与狸氏并没有太多感情。她只是对兄长十分依赖。流浪时也是因为狸隐一路保护,这才坚持到了老者收养二人。

被收养之后...到了神农之后...除了有些担心狸隐的安危,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在神农修习了四年,她就顺从师傅的安排到了稷下,在学宫担任医师。也许后面会嫁给狸隐的战友,或是听从狸隐的安排找一个不讨厌的人嫁了。她对人生没什么主见,对一切也都是逆来顺受。她的人生本应如此简单...

直到她在学宫的第二年。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本应在万里之外的狸隐疯了一般地出现在稷下,血浸透了他的黑衣,让人一时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他冲进狸兰的住所,一边流泪一边大喊道:

“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

随即便昏了过去。

治好了兄长的伤口,待他醒来后,狸兰才知道,灭族之仇,狸隐一直没忘。他一直记得凶手衣物上的印记,苦苦寻找了多年,最终找到了凶手。

他狂热而狰狞地咆哮着要复仇。那一刻,狸兰对他感到如此的陌生...然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凶手虽然找到了,但凶手的势力太强,并非他二人能撼动,狸隐就是再恨,也只能忍住这份念头。

似乎除了狸隐变得有些郁郁,一切都没有变化,狸兰还能维持她简单平静的生活。

可惜,命运总是残忍的。狂人见了一丝希望便如同扑火的飞蛾,无法再回头了...

长生,一个可怕的组织。

狸隐加入了它,并坚信只要在长生之中身居高位,就能积攒足够的力量复仇。为了这个目的,他能牺牲一切,他会动用一切他能撬动的资源。

于是狸兰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她向来无法拒绝狸隐的安排,这次也不例外。即使是让她收集稷下的情报,悄悄毒害学宫的天才,用慢性毒药让他们断绝道途。

十五年了。

她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中没有狸隐会怎样。但她也知道,这是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长生还是仇敌,都是他们不可抵抗的庞然大物。她不知道日渐陌生的狸隐会走向何方,也不知道最后长生能否帮狸隐完成复仇。不管怎样,自己已经深陷其中.....

她又想到那些道途断绝的少年,其中有几个很喜欢她。

不知不觉间,泪水蜿蜒而下,打湿了衣襟。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无数机关发条的声音。

不知何时,病床上坐着一个少年,专注地看着她。

回过神来后,她赶紧止住了眼泪,此时的她,眼圈红红的,脸庞也因为羞恼红了起来。

被来治伤的少年看到这番情态,可真是丢死人了。

“诺,你先擦擦眼泪,我不着急”少年递给她一方蓝色的丝巾。

狸兰接过丝巾,故作从容地把眼泪擦干净,试图调整到到医师和病人的状态。丝巾带着一缕淡淡的兰花香气,看质感,是白蚕丝做的。兰花和白蚕丝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奇怪,这少年竟然会随身带丝巾...还是我最喜欢的搭配,还真巧...

用好丝巾,狸兰将丝巾放在桌旁。

“我洗好后还给你,你走的时候记得留一下住址。”

“嗯,可以是可以的”少年落落大方地点点头。

“但我住的地方比较偏,你要不等我上课的时候来我教室还给我?”

听了这话,狸兰抿了抿嘴唇,感到有些为难,但心中又有股莫名的冲动。

“好吧...”她勉强地答应了。

“让我先看看你的伤”

“好,麻烦你看看”他挽起裤腿露出膝盖,又忍痛抬起手臂。

“哎呀!”

看了伤口,狸兰不由得惊叫出声。

眼前这少年,膝盖一片血肉模糊,按她的经验,是长时间跪在硬物上造成的。手臂和胸口的伤势就更加吓人了,表面看没什么,可里面的大穴和经络全都被摧残的七零八落!

狸兰生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膝盖的伤口也许是因为体罚,体内的伤口完全是自残造成的!

“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

“再有下次我可不治!”

医师的压迫感立刻回到了狸兰身上。

“嘿嘿...”

“对不起”

“以后不会了。”少年认真地看着狸兰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这下,狸兰的脸更红了。之前也告诫过一些为了来找自己自残的少年,但还从没有人是这个反应。

“嗯...”

“你知道就好了...”她低着头,小声说道。

然而少年反倒来劲儿了,嬉皮笑脸说道。

“我受这么重伤我可没哭”

狸兰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手上的治疗手法微微粗暴了一分,疼的他呲牙咧嘴。

“疼疼疼”

“姐姐您收手吧我知道错了”

“嘻嘻”看他这个反应,狸兰得意一笑,换回柔和的手法。

“其实我一早就来了,看你在哭就没打扰你。”

“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是医师。”少年挑了挑眉说道。

狸兰好奇的望着他。被狸兰这样盯着,少年心中也为之一荡。

“你是治身上伤口的医师,我是治心上伤口的医师。”

“刚刚你在哭,应该是因为和生命中重要的人产生分歧了罢?”少年笑着说。

好准!

狸兰眼睛瞪的大大的,被惊到了。她很确定这少年没用秘术或是其他的手段。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刻,少年轻轻握住她治伤的手,温和地说道。

“谢谢你替我治伤。”

“如果你有心事,也都可以说给我听。”

“我叫齐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