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零捌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下)

——天使又指示我在城内街道当中一道生命水的河,明亮如水晶,从神和羔羊的宝座流出来。在河这边与那边有生命树,结十二样果子,每月都结果子;树上的叶子乃为医治万民。

子弹落在地上的声音很清脆,就像是玻璃器皿,清脆,仿佛下雨时候的声响,仿佛硬币投入到储钱罐之中,这种声音在他的耳畔之间回响起来的时候,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这种超出现实可能,超出自然的场景,摧毁自己的世界观的存在,让他害怕了,他宁愿自己没有看见这样的事情,至少,这样他还能够装作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存在于自然之中的普通人。

——那些洗净自己衣服的有福了!可得权柄能到生命树那里,也能从门进城。城外有那些犬类、行邪术的、淫乱的、杀人的、拜偶像的,并一切喜好说谎言、编造虚谎的。

他的手麻木地扼着那个女性的脖颈,他用尽自己的力量,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在女人的脖颈上留下痕迹,别说是伤痕,就连最基本的淤青都没有,他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他胸口的羊皮卷越来越炽热,这种频率不断上涨,直到某一个临界点,他咳出一口鲜血,手也失去了力气。

他滚到一旁,双腿只剩下了麻木感,真正意义上的麻木,不论怎么动都无法让自己的双腿再次动起来,还能做什么呢?没有了,至此,他的一切预先准备好的工具都失去了用处,一切都没有了。

——我向一切听见这书上预言的作见证,若有人在这预言上加添什么,神必将写在这书上的灾祸加在他身上;这书上的预言,若有人删去什么,神必从这书上所写的生命树和圣城删去他的分。

怪物。

这个女性就是一个怪物,不畏惧子弹的人,不会被杀死的人,这样的人还能够算是人吗?这就是一个怪物,乔纳斯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忽然有一点想要哭泣的感觉,他为了这一次叛逃准备了许久,做好了逃跑的步骤,带好了工具,以及,找到了足够的人,可这样依旧失败了,失败了,失败,这个词语实在是太过于遥远,只是,现在……

还有方法吗?

“你的名字是什么?”他问道。

“你的容貌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这个念头还是省省吧。”女性说,“伊卡,接了个委托要取走你身上的一个东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做这么多事情也只是为了这个东西。”

“既然你知道这个东西对我而言很重要,那你就知道我肯定不会把它交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名为伊卡的女性为什么没有做什么,可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他自然还是要抓住,他抓住掉落在地上的枪,正准备想办法填充新的子弹,伊卡就已经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把一切都堵在了那里,伊卡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从地上站起身,似乎是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玩闹。

“你知道你在和谁做交易码?我猜你应该不知道,你偷走的这个东西如果流落在外会发生什么你根本不清楚,在九州之外,这种东西就是一个移动的定时炸弹,除非你已经掌控了维系它安定的方式,否则就绝对不要让它这么存在于自然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伊卡的手中已经拿着一个白色的笔记本了,她手指轻弹,那笔记本就自己翻开了,纸张翻动着,搜寻着某一页,直到找到那一页才停了下来。

“自己把那个东西交出来吧,乔纳斯·卢卡旺,这不是你应该拥有的东西。”

——不可能,乔纳斯·卢卡旺这么告诉自己,不可能,他不可能把这个东西交出去,不论是安德烈也好,马尔科也好,哪怕是乔薇蒂,亦或者面前的伊卡,不论是谁,都不能够将这个东西从他的身上拿走,这是他有史以来唯一一次冒险,他将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这一张羊皮卷上,不是听从什么人的命令,而是为了自己。

他乘上了海鸟的船,可不论掌握了何等高超的驾船技术,最重要的,依旧是那个指南针,那个罗盘,那个指引正确方向的信标,而这一个非自然的物品,超越了自己已知的一切的羊皮卷,这将会指引他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行,在他步入到死亡之前,他都会让这个东西和自己牢牢捆绑在一起。

这场背叛的终点有什么东西,他很在意。

他审视着自己的过去,怀疑着安德烈的初衷,质问马尔科言语,背叛乔薇蒂的信任,唯有这样,属于他的罗盘才不会被任何人影响,不论何时,他都可以以自己的思维判断,脱离海鸟的枷锁,为了不被吞噬,不失去自我,恍惚之间,他看见了车之乡,看见了海鸟的总部,看见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大海上,从远处逼近的浪潮。

但这不会令他沮丧。

因为风在吹动船帆。

——叮。

锚点种下了,一个门扉就此敞开,

魔女的收藏,由魔女的权能借助某种物品制造出来的,具备非自然力量的物品,使用魔女的收藏需要经过一个‘仪式’步骤,从话语、动作和材料之中的一种或者多种配合来完成仪式,从而‘较为安全’地使用魔女的收藏。

在九州的规则之中,仪式是必要的,因为,如果不以仪式来束缚这份力量,那么,从魔女的收藏之中迸发出来的污染,足以在一个瞬间扭曲一个人的本质,改变人的思维,让人从一个人变成一个怪物。

“……守则其一。”不知为什么,胸口的羊皮卷开始颤抖起来,乔纳斯感受到那些刺入到自己身体之中的丝线也随着颤抖起来,他的口腔不受控制地张开,那一种有规律的颤抖控制着他的声带,以人的声音开口说话。

不不不……他为什么会说话?他明明没有这个打算,这个时候就应该保持沉默,谁先开口,谁就会失去主动权,而且,现在说出口的内容,很显然是什么危险的词汇,会把他自己置于危险的词汇。

果不其然,随之而来的就是属于伊卡的子弹,这一枚子弹打在了他的额头,贯穿了他的大脑,如此近的距离,不论是谁都无法活下来,包括乔纳斯自己,他没有感受到疼痛感,可他确实是死了,这是很明显就能够感受到的事情,他的大脑在这个瞬间就停止了,心脏的跳动声也消失不见,他确实是死了。

但那张羊皮卷还在颤抖。

他的嘴巴张的更大了,不需要什么张口闭口,声带被羊皮卷控制着震动,发出含糊不清的文字,那是一种语言,从他的身躯开始,有什么东西铺开了。

那是一个锚点。

——守则其一,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

他那已经溃散的瞳孔看见伊卡开始后退,那个女性好像骂了几句脏话,拿着那把狙击枪就开始向后奔去,为什么呢?他不需要思考这件事,因为他已经死了,他刚刚好像听见了了什么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大概意思:认识到过去的错误已经不可挽回,知道未来的事还来得及补救,确实走入了迷途,大概还不远。

“该死……这件事我可没有听说过。”

今天出门看运势占卜的时候可没有看见过什么凶兆,可现在发生的事情确实匪夷所思,按理来说,在自己扣动扳机之后,在大脑已经被打穿之后,乔纳斯·卢卡旺应该会死去,可是他的身体还在动,他的嘴还在说话,并且说的还不只是普通的言语。

乔纳斯在构建一个规则。

她看见乔纳斯的身体中心拉扯着四周,他的肢体,四周的空气,地上的尘土,落在地上的枪和子弹,全部都在朝着这个中心涌入,这是一个正在坍塌的质量,这种变化她只在一个非自然的存在上见过,那就是锚点,不论是时间的锚点也好,空间的锚点也好,这种中心点坍塌的模样,就是一个锚点出现时候所引起的变化。

“娅瑟·汉弗雷斯!”伊卡大声喊道,“别在这里看着了!跑!”

她知道的,即便这个委托是老汉弗雷斯先生直接委托给自己的,汉弗雷斯家也绝对会让一两个人来看着自己,而这个人是娅瑟·汉弗雷斯,她很确定这一点,如果娅瑟确实在这附近,那就让她离开,如果不在,别的人听见了也会跟着一起跑——最好是这样。

人奔跑的速度有多快?现在的伊卡只懊恼没有乔薇蒂那样的力量,这样子,她好歹能够拥有逃跑的时间,现在的速度太慢了,慢到她奔跑着的时候,身后的某一种规则已经跟上了自己,一个锚点,充斥着规则的空间,以及,一个近乎仪式的言语。

虽然很不想相信这一点,可她知道,自己已经进来了。

“……啧。”伊卡停下了脚步,在她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着另外一个人了,一个约十九岁的少女,比她稍微矮一点,有着咖啡一般的肌肤和金色的瞳孔,还有一个略微夸张的金色眼镜,此时,少女的手中握着一把剑,一把长剑,仿佛什么授勋仪式上会出现的东西。

“这里是哪里?”娅瑟·汉弗雷斯问道。

“如你所见。”伊卡说,“九州的特产,一个不完整的……【箱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