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章 天外天有个天局
明日,你是打算去书峰吗?
这句话很平常,跟吃过饭了吗?明天想干嘛没什么本质的不同,属于很寻常的一句话。
但是,此刻,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来上这么一句,却非常不寻常。
林苏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表露过,他要上书峰。
命天颜突然来上这么一句,指向一个可能,唯一的可能,那就是:她知道林苏隐藏的一个秘密。
林苏此番入圣殿,激起了圣殿风云,在各道之上搅得天翻地覆,画道连开四门、墨道一架飞机将所有人雷得外焦里嫩、阴阳道上风云未消、乐道之上惊天动地、诗峰之上千古绝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但纵然是内行,也很少有人真正窥见林苏的门道。
有站在现实主义角度去解读的,林苏搞出这番大动静,是为了拿到通天牌,想想看,通天牌多好啊,类似于现代社会的“考公”,一通过就有了编制,能固定拿工资,身份地位喷喷香,找媳妇也能挑最好的“厂妹”,为这份编制下点苦力不该吗?现代社会的那些宅男连游戏都可以卸载,他辛苦个几天几夜不过分吧?
有站在智者角度上解读的,林苏其人,后脑生反骨,踏入圣殿必将招来各宫的打压,一个小小蝼蚁反抗不得,所以,林某人将自己的文名进行积累,文名厚实了,知名度就高了,如同现代社会“网红”了,那些部门想弄他也得考虑个影响,这是用文名给自己打造“乌龟壳”。
这些解读都有道理。
但是,却也并不是全部。
林苏真正隐藏的东西,就是借这些极限挑战,让自己的文界九大支柱齐刷刷地达到极致巅峰。
他所要的,远比众人看到的更狂野。
他要的,是圣殿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一个新名词:天道准圣!
这个目标有些狂野,所以,他除了李归涵之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及!
但现在,命天颜似乎是知道了,因为她精准地捕捉到了林苏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还没有达到极致巅峰的点:书道。
命天颜的眼睛从茶杯边缘探了过来,轻轻一笑:“能从你脸上看到小小的吃惊,我竟然感觉到了一种离奇的成就感,颇为欣慰。”
林苏笑了:“天颜仙子,曾是圣殿禁忌,现在我算是见识到了……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这句话,代表着林苏认可了她的判断。
也代表着二人心知肚明。
命天颜道:“视线聚于茶壶,只能看到茶壶里茶叶的舒展,视线跳出茶壶,才能看到真实的世情万物,我只是明白,你的处境,唯有破入准圣,才能从根本上得以解决,而破入准圣,现阶段伱根本就做不到,唯有一种传说中的境界,才能破除这一死局,那就是天道准圣!我一个局外人能看到这一点,你这个号称算无遗策的局中人,没有理由看不到,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一终极目标而展开!确定了这个基点,就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文墟之行,你的乐、诗二峰之行,同理,也能判断出你下一步的行程。”
这就是跳出棋盘看全局的视野。
一般人的视野看来,林苏所做的事情都有理由支撑。
但用更超然的视角来看,这些理由都不足以改变根本。
不足以改变根本的事情,林苏没理由去折腾。
所以,命天颜才精准地看到了唯一的可能。
林苏举起茶杯:“佩服!”
命天颜道:“这条路圣殿成立至今,一直有人在探索,但从未有人成功,知道为何吗?”
“因为各条路上的尽头,都有一个……守门员。”
“守门员,这个说法倒也新奇,不过也很贴切……”命天颜就此展开,说了很多……
她的言语并不直接,但林苏完全懂……
综合起来如下……
文道之上,每条道的尽头都有一人,圣人!圣人,林苏称之为“守门员”,守的就是他这条道,任何人想从这条道上行走,首先见到的决不是天道,而是这位守门员,只有越过守门员,才有机会见到天道。
圣人如何逾越?
你敢逾越他,圣人一巴掌直接拍死!
天道会管吗?
不!一般情况下不会!
天道高高在上,制定天地运转大规则,将某一道交给某位圣人代管,这位圣人就是他的心腹,基于这一道的稳定也好,基于对心腹的保护也罢,“他”不太可能为了某个“逆道”之子,而放弃已经选定的圣人。
就如同当日打更人常十八跟林苏说的那番话一样:别逼圣殿在你与皇帝之间作选择!即便你与皇帝同等分量,圣殿也不会选择你,而只会维持原状。
太阳底下没什么新鲜事,太阳之上大概也并没有什么新鲜事,亿万年来,皆是如此。
所以,天道准圣这个概念,其实是一个伪命题。
然而,天道浩渺,却也有另一重玄机……
那就是博……
如果某个学子,精通各道,在各道之上都直追圣人,天道亦会青睐,因为天道原本就是“博”,在这种情况下,天道才会面对这个跟“他”自己无限契合的“博界”之人,赐予天道准圣!
有道家高人言:天道准圣,必是博界,天道以博界准圣制衡各道。
制衡……
帝王心术之中的精髓!
天道也玩制衡?
自然是可能的!
天道亦是帝王,最大最大的帝王!
他创造各道,选择各条道上的代言人,但是,这些代言人有的也不听话啊,不听话怎么办?换人!拿一个精通各道的天道准圣横在那里,哪一道上的圣人逆反,我直接拿这名准圣顶上去,专业对口、简单省事、方便快捷!
你说这是不是对圣人最有效的掌控手段?
说到这里,林苏目瞪口呆:“我很早就有一个感觉,天道是个活人,现在听你这一番表述,更加加深了这一怀疑。”
命天颜遥望苍穹:“天道有意志,是不是活人也就完全不重要,有一则传言,未知真假,涉及天外天……”
“你说!”
“传言,天外天原本就是天道的一局棋!”命天颜道:“天道打开域外通道,放异域凶魔入境,将战场设定于圣殿之外,就是用异域凶魔来刺激诸圣时刻保持最佳状态。”
林苏目瞪口呆……
最高首脑自己打开异域通道,放凶魔入境?
我怎么听着很象是说大苍国的某个国君?
但是,后面一句话入口,观感全变,刺激诸圣保持最佳状态,这很正啊……
命天颜补了一句:“数千年前,这条通道上过来的凶魔太多,层级不断提高,圣殿陷入危难,是故天道出手,一剑斩了天门,重新关闭了异域通道。所以我才真的相信这则传言,异域通道,就是为了刺激这方天地圣人不断前行的,打开是为了刺激,关闭是为了控制烈度,说起那一剑,你一定有兴趣,因为这一剑造就了这方世界修行道上的几种顶尖剑术,你所习之独孤九剑,就是从这里起源的……”
林苏尽头豁然开朗……
埋在心头很久的一个谜团真正解开……
独孤九剑,他得自剑门……
下三剑为人道之剑,中三剑为地道之剑,上三剑为天道之剑。
他一直以为这是九招剑招,其实没有九招,只有六招,这六招,全都是从天道斩天门的这一剑中悟出来的。
真正的天道之剑,出于天道之手,至今还在天外天。
其出手的目的,是斩断它亲手开启的异域之门,控制异域凶魔入侵的烈度,免得来的人太强,将这块天地给毁了。
天道,这虚无缥缈的概念,到今日,竟然变成了一个很象是人的生物。
有计谋,有手段,而且还各道皆通……
世界真奇妙啊……
命天颜话锋一转:“天外天的事情,是圣殿的一个大谜团,无数人为之而奔走,即便是那位,亦是极有兴趣,他失陷于天外天,固然是被人陷害,但归根结底,也还是为了解开天外天的‘天局’而去的。”
话题就这样转到了兵圣头上。
关于兵圣的话题,永远是那么豪迈,永远是那么让人唏嘘,但也永远是那么敏感……
命天颜三言两语带过,切入正题:“你之文界,我知道是博界,我也知道你入文墟、乐峰、诗峰都是为了将文界支柱提升到登峰造极之境,以策天道准圣之万全,现在你明白告诉我,你目前已经补到何种程度?”
林苏道:“你既然已经说到了如此程度,我也不瞒你!九大支柱,七柱已然造极,我一直有一个最深的困惑也隐藏于此,为何我的兵峰,竟然未达巅峰!”
是的,这是林苏最大的困惑,以前不觉得,现在发觉了,而且一发觉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是兵家出道!
他拥有兵家绝品文心!
他自创兵法!
他在战场之上乃是万军回避的白袍战神!
他每一分每一寸都表明他是兵道巅峰,他的主业就是兵道,然而,恰恰是这个主业,让他一筹莫展,因为在体内九大支柱齐齐拔地而起,离准圣之路越来越近的关键当口,他的兵峰却依然在原地,在周围七峰的映衬之下,显得矮小。
这让他如何心服?
命天颜轻轻一叹:“所谓极致巅峰,是相对的!这片天地间,你各条道直追圣人,天道自然判定你已是极致巅峰,但是,别忘了,兵道之上,还有一座高峰,只要那座高峰尚在,只要你的兵道未能超过他,你就算不得极致巅峰!”
林苏一时啼笑皆非……
不是他兵道不够强,而是兵道之上还有人比他更强!
极致巅峰不是绝对,而是相对!
他一辈子追随着兵圣的脚步,到头来,恰恰是这座丰碑太高太大,导致他的准圣之路陷入死局,这朝谁说理去?
“此去天外天,你有一最重要的使命,就是找到他!”命天颜道:“找到他,与他论兵,只要你的兵道能与他齐平,天道准圣之门,因此而开!”
林苏笑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你真好?”
命天颜严肃的表情突然凝固了,茶杯里的水毫无征兆地荡起了涟漪:“这句话你可能跟很多人说过,还真没有跟我说过,而我的世界里,也从来没有听过,八百年前,回荡在我耳中的,与此类似的话是:天命宫有你,真是倒了万年血霉!”
“时光如流水,逝者如斯乎!千年也好,八百年也罢,世事变迁,人亦变迁,天颜仙子,明日我将入书宫,书宫之后,我将启程天外天,三年之内,我若回来也就回来,如果未能回来,拜托你一事!”
“说吧!”
“代我下界一趟,告诉海宁林家,林苏没有死,他在天外天开了一个小小的菜园,在那里找了一堆的媳妇,快活逍遥,还是一个臭不要脸的混账。”
命天颜久久地看着他,轻轻摇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好了,走人!”
无声无息间,她人影消失,她坐的位置,一块素帕飘然而下,落在林苏面前,素帕之上,一个淡金暗字:命。
林苏拿起素帕,闻上一闻,香气幽幽。
“命诏么?你也玩啊?我就不信你会最终给我来个命纸化剑!”
“什么命诏!这是给你擦泪的!你在天外天小菜园里,思念着海宁家乡,泪水奔流的不需要个东西擦一擦么?”声音从手上的素帕传来。
“靠!传讯符!”林苏道:“你家传讯符竟然这么有个性……”
……
次日!
似乎所有的喧嚣再次随着黑夜的流转而烟消云散,书宫如同一卷翻开的古籍,在书香河畔徐徐翻开。
秋风起,这些书页似乎也在翻动。
很安静,隐隐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但也很有动感,河水的流动,与书页的翻动,保持着同样的节奏。
林苏踏空而来,站在一棵树下,树叶翻飞,是一个个飞扬的字,面前一条黑色的路,旁边一座黑色的池,墨香浸透这里的花花草草,字弥漫着四野八方。
书宫,书法之宫。
前面的书页之上,一支笔突然出现,笔尖一转,一行字出现:来者何人,所为何来?
没有人,只有笔。
没有声音,只有一句话。
林苏手起,掌中也是笔,写下:“常行林苏,求见贵宫长老常遇春。”
常遇春,常十八,昔日大苍京城打更人。
在林苏与姬商博弈之际,在京城文道壁上写下了,将姬商最敏感的事儿公之于众,姬商以为是常十八干的,圣殿因此将常十八拿回圣殿,给大苍京城换了个打更人。
这位打更人,就这样成为林苏过往历程中的一个朋友。
他进入圣殿之后,知道他是书宫长老,从打更人位子上退下来之后,一直都在书宫闭门悟书道,今日,他来看看这位老朋友。
林苏的回复,是用他自创书体“苏体”写下的,笔法极其流畅。
笔一收,那书页凭空飞起,射向书宫。
落在书宫左侧的一座小小庭园之中。
里面一个老人眼睛亮了……
书宫之外,一片树叶飘落,落于林苏脚下,化为一条金色的小舟,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大字:请入!
这两个大字,跟当日林苏文庙所见到的“三更”如出一辙,正是打更人常十八的亲笔。
书宫迎客,别开生面啊,全程没有人,只有字。
林苏越过书宫,似乎是从无边的书籍中穿过,鼻尖尽是墨香,耳畔尽是书声,最终落在一个小小庭院之中,庭院之内,一个老人静静等待,他的面前,是一壶茶,冒着热气,还有一壶酒,飘着酒香,正是林家白云边。
“见过常老!”林苏鞠躬。
“往日你如何称呼老朽,老朽尽皆受之,但今日却不相同,你已是常行,与老朽虽同一层级,但真实地位远在老朽之上,不可如此称之!”常十八微笑。
“不以老称之,倒是有个理由,你这看着也并不老!”林苏笑道:“那我就放肆了,叫你一声老哥如何?”
“你呀!世人言如沫春风,还真是如沫春风也,行吧,你称我老哥,我称你老弟!圣殿之上,咱们也玩上一回人间交情。”常十八手微微一伸:“老弟,坐!”
林苏坐下了。
“茶还是酒?”
“茶!”
一杯茶递到林苏手中,常十八轻轻一叹:“京城一别,已是一年半载,这一路走来,难为你了!”
“大苍有今日之局,其实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哪怕世人未必尽知,但天知地知,陛下知,我也知!”
“当日选择信你,事后我也曾有过怀疑,这份信任是对是错,幸好时至今日,我心释怀,信你,无错!”常十八道。
“我今日前来,有两件事情,其一,给你带来一些世俗间的玩意儿,我有点担心你高居华阁,忘了人间滋味……”
林苏手一起,一只储物袋送入常十八的手中。
常十八笑了:“你这大方的性子还是依然如昨,千坛顶级白云边,够我喝上十年!老伙伴们,终于有一样东西可以羡慕我也!其二呢?”
“其二,我想送给书宫一样东西!”林苏道。
“送给书宫?”
“是!”
“为何?”
“因为我在无定山,亲眼见过书家圣师的一次出手,圣师一记砚台砸断异域通道,保了大苍千年平安,也彰显了圣师之风骨。学生身为大苍之人,不能不谢圣师,三重天上太过遥远,学生没有资格登临,是故,将这份薄礼送于书宫!”
常十八怔住了。
四周无比的安静。
冥冥中似乎有人将视线移向了这方天地。
林苏这番话,听起来非常正统,但细细一解读,却也别有玄机。
他极少有直评圣人的。
当然,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人敢评。
但这番评价,却是无比正面,而且有证据支撑。
书圣昔日一砚台砸断无定山异域通道,护佑大苍黎民,这是事实。
这也是风骨!
彰显圣人为了黎民百姓,敢于亮剑的风骨。
在这个层面上,他跟兵圣之道是相通的。
也是林苏这个踏着兵家之道,步步走到如今的一代文豪所敬仰的。
然而,在这个时候入书宫,这个时候就书圣的丰功伟绩而谢,却有着另外的意味,他是否是向书圣示好?
他是否有拉拢书宫之念?
但无论是何种意味,都被他后面一句话冲淡,一份薄礼送于书宫。
林苏之礼,天下间何人能无视?
“老弟……这礼……却是何物?”常十八心思也是百变千幻,一时无法定型。
“一套书论,与我先前所写之同根同源,但却是实用之法。”
常十八心头大跳……
林苏之,写于当日的白鹿会战。
这本字字珠玑,当场被判定为传世青文,但这也是有缺陷的,就是它是纯理论,没有实用法门,所以它才是文,而不是典!
如果补上实用法门,这篇文瞬间就可以上升为典。
圣殿之典,乃是各宫立宫之本,典不怕多,越多越好……
今日林苏,要送给书宫的,是一部典!
这是常十八瞬间解读出来的,他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颇为急切:“赶紧请他入圣书阁!”
这是宫主的声音。
宫主都惊动了。
常十八缓缓点头:“来吧!”
圣书阁,一个很象书房的书房,金纸铺于桌面,宝笔虚空斜指,林苏接过空中的宝笔,提笔开写:
凡斯字势,犹有十二章,章有指归,定其模楷,详其舛谬,撮其要实,录此便宜……
三百余字的序言写过,已是字字流香……
接着就是正文,创临章第一: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矛也,墨者兵甲也,水研者城池也,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策也,扬笔者吉凶也,也入者号令也……
第一章写完,旁边的常十八眼睛大亮,这绝妙的书道之言,在他笔下竟如兵道一般,有张有驰有理有节,细思之,长期以来的困扰,竟如拨云见日一般,于他这个书道高人,实是比痛饮三杯白云边更加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