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人生抉择 喊杀震天

三长制真正出现在历史上的时间,本来应该是数百年后的南北朝时期。只是糜旸是穿越者,所以他可以将这个制度提前数百年拿到当世来用。当然糜旸还知道许多种优秀的制度,只不过制度要因时制宜。任何跳出时代发展规律的改革,那无疑是在作死。例如王莽。三长制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十分适合当下的情势。最重要的是,只要在梁州上下实施三长制了,那么糜旸就能将梁州的人力,物力都收归州府。也只有在达到这一点的情况下,糜旸才能一步步实现他心中的政治蓝图。而之所以糜旸不自己在众臣面前提出来这个制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现在是梁州之主。主君是帅,需要做的是居中裁决,需要做的是稳定大局,而不是亲自下场与大臣肉搏。另一个原因便是,他要进一步提拔麾下的心腹。可是尽管不是让自己亲自提出来这个制度,但是相应的后手,他都已经亲自安排好了。看着一众朝他下拜的心腹,听着他们口中让自己实行三长制的言语,糜旸的脸上流露出笑容。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开口答应。他将目光看向了就坐在他下首的一个人。汉征北将军、汉中太守、大汉外戚——吴懿。以上的种种身份,奠定了吴懿在梁州显贵的身份。单单以身份而言,他的地位明显高于法邈等人。除此之外,吴懿久镇汉中,在汉中郡中也颇有威望,特别是在汉中的世家豪族之中很有声望。任何政治改革,都需要明面上的体统,这是政治上的潜规则。现在身为梁州文臣之首的法邈已然劝说糜旸实行三长制,那么按照这种潜规则来说,糜旸还需要吴懿的支持。尽管现在吴懿的支持对梁州实行三长制一事,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糜旸还是希望能尽量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一些。这也是他昨晚找吴懿谈话的原因。在法邈等众人向糜旸下拜的时候,高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聚集在他的身上。或许之前邓艾的行为还有人猜测是糜旸背后授意的话,法邈等人的出拜进言则是直接坐实这一点。不过只要糜旸一刻未开口答应,那么那些极力不想三长制实施的官吏,心中就总抱着一些希望。而在糜旸的注视之下,高台上的所有人都顺着糜旸的视线,将他们的目光转移到吴懿的身上。见此情形,吴懿脸色大变。糜旸的目光带着审视,那众多官吏的目光则带着请求。或许糜旸只是想询问他的看法,但无疑的,那众多官员却将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是呀,若说现在还有谁能让糜旸有所顾虑的,那不就是吴懿了吗?可是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注视,吴懿急的头上都冒出一些冷汗。他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出身,按常理来说他应该与那众多官吏是同一阵线的。只不过这时吴懿心中一直在回想着,糜旸对他说的话。原本他一直想不通的事,结合此情此景,却好似有了些脉络。糜旸昨晚所说的话,出自儒家经典《孟子》一书中。身为世家子弟的吴懿,当年他开蒙后继续深造时学习的便是这本书,所以他很清楚那句话的原文。他也很清楚,孟子为何会写下这样的一篇文章。因为在那个时代,士人最高尚的节操便是重义。所以糜旸昨夜才会对他问道:“你难道忘记士人之义了吗?”在当世义有很多种理解。只是在此情此景,再结合儒家大贤孟子一直推崇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纲领,吴懿就不难猜出糜旸口中的义,具体指的是什么。是那个任何儒家士子都会背,却又被大多数儒家士子抛到脑后的“民为贵”呀!正如之前的吴懿一般。可是在当世,又岂止是他忘记了这一点呢。那些向他投来请求目光的官员,难道他们就不是士人,难道他们就不曾忘记吗?世道本浊,他随波逐流难道是错的吗?当将一切都想明白了的时候,吴懿没有理会那众多官吏投来的热切的请求目光,他缓缓抬起头,然后用不解的眼神看向糜旸。吴懿的这个举动,倒也出了糜旸意料之外。只是糜旸随后的眼神却不再对吴懿有询问的意思,相反他的目光渐渐转变为坚定。今天这件事他一定要办成!两道眼神在空中无形的碰撞,察觉到糜旸坚定意图的吴懿,心中却越发不解了起来。以糜旸如今的身份,他只要继续安分守己的墨守成规,那么东海糜氏迟早会成为大汉顶流的世家。而他糜旸,则会成为大汉最炙手可热的大臣。糜旸想得到这些很简单,可以说是唾手可得。只要他对一些事,视而不见,并且加入其中就好。可是无比尊荣,舒适安逸的生活他为什么不选择去过。反而要来做这一种容易引起世人极大争议,容易引起士族巨大反感的事呢?这对他的将来,没有一点好处。对于这点,吴懿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他还想到,若今日高台上的事情传扬出去,陛下与丞相又会怎么看待他呢。可是就在吴懿想到这一点后,他好似明白了糜旸为何会如何做。今日糜旸的做法,好像当年的陛下呀。当年刘备入主益州时,在一开始益州士族对益州换了个主人并没有太大的不满。毕竟对士族来说,换主人乃是常态,只要不触碰他们的利益就好。但让益州士族没想到的是,刘备入主益州后,他却对益州的现状感到十分不满。“士大夫多挟财势,欺凌小民,使蜀中之民思为乱者,十户而八。”因为十分厌恶刘焉、刘章父子主政时优柔宽纵士族的作风。也为了让益州的民众能过上一个好日子,在刘备的授意之下,五位大才合力创作出一部《蜀科》。那部严厉的法律一经颁布,立刻就在益州引起轩然大波。《蜀科》的指导思想便是“先理强,后理弱”,何为强,何为弱,天下人皆知。因为《蜀科》的颁布,益州士族对刘备入主益州开始深深不满,并不断明里暗里施加阻力,想让刘备半途而废。可是让一众益州士族感到失望的是,当他们如此做的时候,还不等刘备做出反应,那位一向以温和待人秉性着称的诸葛亮却率先举起了利刃。一位位世家豪强人士倒在鲜红的大汉旗帜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批的庶民被解放出来。当时的阻力不可谓不大,但刘备与诸葛亮这对君臣,却在这一点上无半点妥协。没有他们当时的坚持,便没有如今的益州大治,也没有近几年来的数场大胜。联想到刘备与诸葛亮往日的作风,吴懿不由得脸露无奈。陛下与丞相又怎么会因为今日之事怪罪糜旸呢?他们皆是糜旸之师,糜旸的作风正是承袭于他们。他们与糜旸同是,那不肯与浑浊俗世同流合污的真正士人呀。只是糜旸相比于陛下和丞相,他的行为更为果决。怪不得,糜旸会那么受陛下与丞相的青睐。怪不得,自己始终得不到陛下的信任。既非同道,何谈信任?无奈之色稍纵即逝,想通一切的吴懿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站起身来。他慢慢朝着糜旸走去。吴懿的脚步很沉重,但他却知道他必须要在众人面前做出一个抉择。“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这指的是往日的他。只是正如孟子所说的那般,二者常常不可兼得,那么今日就让他舍弃一件吧。见吴懿脸露沉重的朝着糜旸走去,他背后的一众官员脸上全都浮现喜色。他们最怕的便是吴懿对此视而不见。但只要吴懿有所抉择了,他们觉得吴懿一定是站在己方这边的。他们的自信,来源于往日吴懿的所作所为。也来源于吴懿的身份。吴懿在来到糜旸的身前后,他与糜旸对视起来。以往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都尽量避免与糜旸对视,以免被扣上一个不敬的罪名。只是今日,他不再谨慎了。对视之余,吴懿继续朝着糜旸前进。糜旸身后的丁封见状,想上前如那日一般阻止吴懿,可是他的举动却被糜旸所阻止。今日的吴懿显得格外胆大,但这样的吴懿却让糜旸有种重新认识他的感觉。糜旸知道吴懿近前是有些事要问他,他便没有让丁封阻止吴懿。今日阅兵之时,为以防不虞,他内身是穿着精甲的。在没有阻拦的情况下,吴懿很快就来到糜旸的身前。看着近在迟尺的糜旸,吴懿将内心中的最后一个疑问问了出来。“牧伯往日所为之事,皆是为了今日吗?”杯酒释兵权,严刑处置逆将,包括话语中警醒自己等等。一环扣一环,步步紧逼,及至今日的阅兵耀武。今日的阅兵是为耀武不错,但糜旸耀武的对象却不止关中的曹真。在往日中吴懿只以为糜旸是为了大权独揽,但很显然他的这个想法是大错特错的。面对吴懿的这声询问,糜旸沉思一会后,他答道:“既为今日,亦为来日。”糜旸话语中今日指的是三长制,来日指的会是什么呢?想必就是实施三长制后,那个不一样的梁州吧。得到答桉后的吴懿脸上流露出笑容。他马上面对着糜旸后退,及至退到了邓艾的身前时,他用力一挥衣袖,然后以极为标准的臣拜君姿势对着糜旸深深一拜。与此同时,一声来自于老将康慨激昂的喊声响彻于宽阔的高台之上。“臣附议!”吴懿的高喊虽只有三个字,但却充满了力量。或许以往他的路都走错了,那今日就让他重新抉择吧!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当吴懿喊出附议的话语之后,高台上的众多臣子脸上全都浮现惊诧莫名的神色。这怎么可能!吴懿他也是世家子弟呀!吴懿的一句附议,击碎了高台上众多官员内心中的依仗。其实他们并没有依仗错,只是他们却忘记了一点。那位以民为先的诸葛公他也是世家出身,包括追随糜旸的那些心腹大臣中,也不乏世家子弟。乱世是浑浊不堪的,但是在浑浊的乱流中,亦总会有着几颗明珠浮现。曹魏有过,东吴有过,满怀理想的季汉自然也不会缺少。在震惊之后,有一部分官员因为吴懿的选择而犹疑不定,毕竟吴懿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若是他坚定反对糜旸的三长制,以他的身份地位众多官员就会齐齐团结在他身边反对糜旸,这也是糜旸不想看到的局面。政治行为,就是要拉一派打一派。可是尽管吴懿做出选择并影响了一部分官员,但还是有着很大一部分官员无法接受三长制。其中反对情绪最为激烈的,便是以萧普为首的那部分官员。萧普这时已经快失去理智,他不知道什么叫大局已定,只求自保的他,突地将矛头直对糜旸。“牧伯你难道就不怕此举失尽梁州民心吗?”萧普的言语中隐露威胁之意。身为明君者没有不怕这点的,因为失尽民心代表着将会面临不断的叛乱。而以往民心二字,往往就是士族掣肘主君的手段。因为他们在百姓中的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显然萧普这是将压箱顶的手段拿出来了。见萧普竟然昏头敢如此对糜旸说话,法邈顿时大怒,他意欲下令让人将萧普拿下。可是这时糜旸已经从座位上起身。他一步步走到萧普身前,面对着糜旸的步步靠近,感受着糜旸身上释放出的气势,萧普吓得几欲站立不稳。在来到萧普身前后,糜旸冷笑了一声,他对着萧普问道,“身为萧丞相的后人,你知道什么是民心吗?”在问完萧普这句话后,还未等萧普回答,糜旸便对着他言道:“孤,今日就让你看看,何为民心。”说完后,糜旸按剑来到高台边沿。来到此处后,糜旸的身形重新出现在高台下方的三万士卒眼中。看到糜旸的身形后,三万梁军的眼神又渐渐变得火热起来。在高耸的高台边沿之上,糜旸看着下方他的三万子弟兵。他张开双手似要将下方的三万精锐梁军都拥入怀中,然后他口中喊出了一句话:“逆孤者,当如何?”纵使糜旸的声音再大,他的喊声也不可能尽皆传入三万梁军的耳中。但在高台的每处台阶都有一位传声官。一位位传声官将糜旸的这句问话传遍高台上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传进三万梁军耳中。三万梁军在听到他们的主人问他们这句话时,他们立即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开始用行动回答糜旸。数万长枪撞地声瞬间拔地而起,似要冲破众人头上的这片青天。而随之而来的,是比数万长枪撞地声更为振奋人心的一种声音。“杀!”“杀!”“杀!”三万梁州子弟兵尽皆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在当世最有威慑力的那个字。震耳欲聋的数万喊杀声,犹如数万把利刃将高台上下的一众官员所包围。感受着在数万喊杀声的影响下,这方天地间似乎无处不在的杀机,高台上的一众官员全都吓得魂不附体。他们想起了方才阅兵仪式时,那三万梁军的精锐程度。如此精锐,是他们的族兵可以阻挡的吗?想到这一点,萧普面如死灰,大多数官员全都瘫倒在地。这便是糜旸的民心,这也是糜旸实行三长制的决心。三长制,无法阻挡了呀!而耳中听着让众多官员胆寒的喊杀声,糜旸却显得颇为享受。他遥望着西方的方向,心中暗暗想道:臣民如子,而爱子者,必为之计深远。你们都曾为臣民计过,现在轮到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