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古今如梦，沉醉浮沉

五万年前，人间各地以洲为名，诸王林立。东海龙宫，蜃王殿。“今日是蜃王十万年天寿，你们一个两个都看紧点，别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闯进来。还有！往日里那些小手段，今日可万万不可使在那些贵客上了，明白吗？”一头老龟身着人间官袍，对着前方一群虾兵蟹将吆五喝六，只听得周围传来懒散一片的声音。“知……道了！”“好，去迎宾吧。”老龟很满意，不是满意手下的态度，而是满意这种居高临下，肆意指挥的感觉。至于这些鱼虾蟹……不过是蜃王殿外，迎宾路上的礼仪队罢了，勉强算半个蜃王殿的人，谁管它们到底怎么想。海水清澈，微波荡漾。陡然间冒出滚滚气泡，一条条水浪像是利箭往四周激射，显然是有高手分水前来。一众虾兵蟹将立即挺起胸膛，彰显出精气神十足模样。数息过后。一男一女如同神仙眷侣，闲庭信步走来，海水徘徊在他们身周，不沾分毫。一头鱼妖眼冒贪婪：“嘿，这俩看起来像是有钱的主，得好好讨个赏钱。”旁边的虾兵笑道：“还敢要钱？龟大人的话你是半点没听啊？”“怎么？你听了？意思你不想要？”鱼妖像是知道同伴德性，丝毫不惧。虾兵点点头，又摇摇头：“换作其他人，兴许咱要点别人也不介意。但这两位……那可不是咱惹得起的主啊。”“哦，什么来头？”“男的我不知道，可那仙子，是玉麒麟，玉家的人，号称飘渺仙子。玉家那等天大的来头，连蜃王都要给几分脸面，万一讨个不喜，咱死了都是白死。”虾兵看着前方逐渐远去的神仙眷侣，立即跟随众人呐喊：“恭迎贵客到访！”待二人远去之后。迎宾路上两侧上千鱼虾蟹头顶，都落下了一粒紫赤色的丹丸。“紫火丹？”“仅这一枚，可抵我等十年苦修了，且水火相济，拿来提纯我等修为最合适不过。”“玉家还真是大方啊，咱们这里里外外一千多号，她一人给一粒，这至少就去了二三万年寿元。”“不是飘渺仙子给的，是她旁边那个男人。”……远去的玉玲珑，将身后话语尽收耳中，略显不喜：“江枫，这些杂鱼般的角色，何须与他们客套？紫火丹虽不是什么宝物，但那也是你苦心炼制，就这样分了，未免可惜。”她身旁的男子丰神俊朗，温润如玉，手执白羽扇，宛如世家大族的翩翩公子。“我等今日前来贺寿，些许丹药何足道哉，回头再练便是。”“这话也就你说得出口，当日我在珊瑚洲初见你，怎么也想不到，那等穷乡僻壤，竟然能够养出你这等炼丹大师。”玉玲珑有些无奈，但也不会在意这等小事。江枫轻摇羽扇，淡淡说道：“炼丹只是小道，我也是闲得发慌，随意研究了一二。有一点你却是不知。早年我最开始炼丹的时候，因为不识药性，炼出来的丹丸还有剧毒，很是毒死了一批海里的鱼虾。如今也算偿还一点因果了！”“还好我从不吃你炼制的丹药。”“有机会的！”“我才不吃。”两人联袂而行，谈笑间便来到了蜃王殿，也顺势献上了玉家赠予的贺礼，很是在众宾客中出了一番风头。等到蜃王出现，还亲自前来，给二人敬了一杯酒。十万载，已号称天寿。这场寿宴先是摆了三日三夜流水席，众多宾客也都没有离开，他们都在等待最关键的两个环节。夜晚的蜃王殿，百珠镶壁，千灯绕墙，辉煌明亮，寿宴也到了诸多客人最喜欢的时候。一头蛟龙得到蜃王授意，最先站了起来，手捧一个方寸大小的玉盒。“诸位，本尊这有一枚紫玉龙涎丹，乃是我集合族中群雄，联手熬制了三千年之物。此丹加入了真龙之涎，又有十万载的紫玉花相合，想必尔等也只个中价值。本尊苦修数万载，迟迟不见神皇境为我敞开，今愿以此丹换取助我破境之物。还望诸位莫要嫌弃，鼎力相助！”坐在寿宴中部的江枫与玉玲珑二人，听到那枚丹药都是眼神一亮。“看，你要是能够炼出那等丹药，便可与我回族中了。”玉玲珑这显然是玩笑话，江枫却似乎当了真。他眉头紧皱，掐指捏算。片刻之后。江枫胸有成竹道：“等我破入掌道境，炼制此丹不过信手拈来，绝不需要三千年，三年，三年就够了！”“嗬，我信了。”玉玲珑也没在意。两人如今都只是刚刚迈入不死境的仙神，距离成为仙神霸主，还有不知多远。接着蛟龙王开得好头，寿宴上的众宾客都纷纷拿出各自不需要的天材地宝，拿来交换所需之物。这时在寿宴尾部，有一位年轻人颤颤栗栗地站起身来，手上举着一枚破旧的残片。“我……我这有一枚家传宝玉，谁看上了可以商议。”坐在他旁边席位的一些宾客，随意瞥了几眼，嫌弃地摇摇头：“小哥，你好歹拿点真家伙出来。这都什么破烂玩意，送我都嫌占地方。”“不，不是破烂，是我家传之物，很贵重的……”那青年畏首畏尾，说话都不敢看人。许多人都猜到，他显然是到了一定窘境，否则不会拿出家传之物拍卖。不过他还能来参加这个寿宴，说明至少面子上还过得去，且祖上一定阔过。往往这种人手上的东西……哪怕再不起眼，很可能都是一桩至宝。江枫看了一眼，不认识此人，便问道：“这是哪家子弟，不行我买了，权当结个善缘。”玉玲珑白了他一眼：“轮得到你？”“他是临江姬氏的族人，姓姬的，这东西肯定是个宝贝，其他人抢都来不及，你等着看吧。”果不其然。在其他宾客认出年轻人来头之后，立即纷纷出言，想要借那残破玉片一观。有蜃王在此，姬家青年也大着胆子给了出去。不过这些准备捡便宜的人，在仔细看了一番之后，发现了一个事实。这东西真的是废品，没有丝毫作用，也绝不会是什么极道仙兵残片。嫌弃的话语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每一个看过残片的人脸上，都非常明显的表露出来。见迟迟无人开价，蜃王便给了手下一个眼神。今日是他的寿宴，能够来参加的人，往日肯定与自己有不浅的交情。既然有人敢拿东西出来交易，那就得给个面子，哪怕真的是个废铁，他也要买下来。蛟龙王会意，起身朝着姬家青年拱了拱手：“小哥，你这东西……本王一时看不出个中妙处。这样，我出三千年寿元，你看如何？”他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所谓的看不出妙处，纯粹就是给过往的临江姬氏留个面子。至于三千年寿元，就当给蜃王断了这份交情，也不贵。临江姬氏既然已经没落，自然是人走茶凉，蛟龙王的意思在场众人都明白。唯独那位青年……他不明白！或者说。不愿意明白。只见他高高举起残片，脸色涨红：“还，还有人出更多么？这真是我家传之物，如有谎言，姬某愿受五雷轰顶之劫。”寿宴上一片沉默。尽管他无比诚恳，甚至赌咒发誓，可一片无用的废铁，谁也不可能出高价。三千年寿元，早就超出了极限，更多的是人情。蛟龙王自不会让局面僵持，于是再度开口：“我看小哥面善，或与本王有缘。如此……我再多出两千年寿元，拢共五千年，权当你我结个忘年交。”话已说到这个地步，都不是看物品，而是看人了，如果还不答应，那就有些不知好歹。姬浩内心一百个不愿意，五千年寿元完全不符合他的预期。可看在场的态度……他也明白，最多就这样了，消耗得都是往日情分，这种事只会有一次，绝没有第二次。“唉~这到底是个什么。”姬浩叹息一声，正准备答应。就在这时。从他前方的寿宴中席，有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站了起来。“你如今是天巫境吧？我出三枚‘天障丹’，三枚‘巫神丹’，百枚九转金丹，再加上五万年寿元。有这些东西……足够你修成仙神了！”开口之人自是江枫。他不顾玉玲珑手指都快将他大腿扭断，依旧站了起来。四周宾客都被江枫这个出价惊到了，许多人甚至以为自己打眼，再度施展神通手段观察了一番，依旧一无所获。他们很确定，那东西真没用。“这哪冒出来的呆子，人傻钱多啊。”“他跟飘渺仙子坐一起，难道是玉家人？”“没见过，玉家来人，肯定是女眷，不可能派男子前来。”“许是过往与姬氏有什么交情吧。”“这倒有可能，毕竟过往临江姬氏，也是人间巨头。”姬浩心都快沉到谷底了，此时却突然看到了希望曙光，何况江枫给的东西，甚至还超过了他的预期，哪里会不答应？“阁下此言当真？切莫戏耍姬某。”江枫也不废话，抬手扔出八个玉瓶，除了五万年寿元之外，其他三个玉瓶便是三种丹药。姬浩各自打开看过，欣喜收起，并亲自上前将残片交给了江枫，两人又是一番交流。没落世家的子弟，碰上了善心人。这件事也算是寿宴上的一桩美谈，蜃王变现得很开心，又前来敬酒，并彻底记下了江枫这个人。自此之后，寿宴又开了七天七夜，江枫才与玉玲珑离席。哪怕事情过去了七天，玉玲珑想起来还在生闷气。“你这样大手大脚，以后怎么去我族中？”江枫洒脱无比，从没将财物放在眼中，闻言哈哈大笑：“这些都是小事，寿元用了可以再赚，丹药没了可以再炼，你还信不过我的本事？”“这么多东西，就换来一个残片，我都不知道你图什么，看出来历没有？”“没有！”听到这干脆利落的答复，玉玲珑猛一跺脚，当即御驶霞光飞走。江枫无奈苦笑，只能紧随其后跟上。在两人离开之后。虚空显现出一道透明身影，神色复杂无比。“十三哥，原来你也得到了这个东西，难怪你也开辟出了一门道统。”铁棠亲眼目睹了这十天十夜发生的事，也看到了那枚众人嫌弃的残片。对于寿宴上发生的事，他并不觉得好笑。因为这枚残片，一开始连风冰瑶也无法参悟，不满足一定条件，亦或者某种缘分，根本没资格看出残片来历。这东西如今还在铁棠手中。是他从人皇手书的太巫寂灭典里面得来，有着天大的来历。这枚不起眼的破旧残片，仅铁棠自己所知，就有四人凭借它开辟了道统。江枫的《回梦心经》、人皇的《太巫寂灭典》、铁棠的未来正统，再加上风冰瑶的《造化仙经》。四大道统，两个旁门，两个正统大道，全都是出自这枚残片。可想而知。这枚残片有多么恐怖！甚至说它是天下第一至宝也不为过。至少在铁棠看来……就是如此！他跟着二人脚步，一路广游天地，开阔见识，凭借玉家身份，去了很多地方。此时刚刚晋升仙神的江枫与玉玲珑，正是游历天下的最好时候，这是诸王并起的时代，没有大一统霸主。虽偶有纷乱，但两人都已成仙，且已烙下不死印记，有足够的后手应对大部分危机。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铁棠亲眼见证了一切。他能够感受到……玉玲珑似乎与自己想得不一样。她虽然脾性刚烈，时常嫌弃江枫各种不好，但那更多是因为出身玉家带来的高傲。两人之间有着很深的感情，尤其是游历之时碰见各种危机，二人联手化解，江枫也曾多次出手救她，感情增进得很快。终于有一日。在一处江南小城，江枫像是巧合，亦或是命中注定。他在观摩残片之时，看到了那篇无上经文，借此开创出了一门真正的道统。铁棠感叹无比，世事变化之无常，确实非人力所能算计。凭借这门道统，江枫颠覆了窍穴之道，走上了自己的道路。他自毁修为，舍去仙神之躯，重头苦修，玉玲珑就在一旁默默守护。道成之后。江枫修为精进飞快，很快便重回仙神之境，甚至先玉玲珑一步，迈入了合道境。这天。江枫再次施展回梦心经，再次入梦。本来一直在旁边观摩，如同观望时间长河的铁棠，并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他在一开始出现的时候，曾经尝试过多种手段，都无法接触到现实中的任何事物。对于眼前的一切来说，铁棠更像是在查看某人的回忆，自然无法加入到回忆之中。不过这一次，有了不同。“你是谁？”江枫的声音在铁棠耳边响起，令他毛骨悚然，汗毛倒竖。铁棠转过头颅，看到自己旁边有一位江枫，他又转头看向前方，那里也躺着一位江枫。“回梦心经……这么诡异么？”因为铁棠自身也是道统开辟者，所以他注定无法在他人道路上走得太远，只能看一下这条道路上的大概风景。回梦心经也好，十绝霸体也罢，对铁棠来说……都有许多无法理解，甚至看不到的景色。面对江枫的质询，铁棠稍加思索，立即也施展出了同样的回梦心经。然后他也不隐瞒，将自己来历，并包括之前的事都说了一遍。任凭江枫如何才情惊艳，如何宠辱不惊，此时依旧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你……竟然会我的道统，那么……你是前段时间，被困在封神瘴之中的那人？你之前说得都是真的？”江枫的话语很难理解。对于他自己来说，前段时间在封神瘴梦见的人事，不过是几十日之前。可对铁棠来说……那太久了。那时还是十年前。他还是祝巫境，因为中了钉头七箭书，被毁去了肉身，无法修复。当时他元神受困，吸入了九幽十藏最为阴秽之气，一种被称为封神瘴的瘴气。封神瘴在缓缓吞噬他的元神，若是没有破局之法，他也许那时就会死去。最终。铁棠还是在封神瘴内遇到了入梦的南海十三郎，得授《回梦心经》，成功脱困而出，还因此修为大进。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枫，但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回梦心经这门道统。那时铁棠已在墓冢幻境中见过江枫，他非常担忧江枫会受到玉玲珑迫害，在封神瘴内就已经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可那时候的江枫，哪里会信？直到现在。江枫再一次见到铁棠，第二遍听完了‘自己’的故事，且细节几乎没有纰漏。这一点极为难得。那代表要么是铁棠处心积虑，针对自己布下了这个惊天阴谋。要么……就是对方说得都是真话，自然细节上永远也不会出错。涉及到玉玲珑这位江枫最爱的人，他也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江枫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铁棠：“不如这样，你随我出去，一起跟她相处一段时间，应该可以改变你的看法。”铁棠已经知道了结果，即便参与到过程之中，又能改变什么？结局早已注定！但他不愿违背十三哥的好意。同时。他也想看看，回梦心经到底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要知道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奇妙，玄而又玄，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出去’。“十三哥，你如何能够做到？”“莫要小看我哦！”江枫伸手，搭在铁棠肩膀，两人身形一坠，像是从云海坠入地底，像是从人间飞升仙庭。恍惚间。铁棠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嘎吱~房门大开，有人走了进来。锵啷！有瓷器坠地，碎成几十块，内里汤汁也流了出来。玉玲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本来熬了一锅药汤，准备给自己爱郎补补身子，谁知道推开房门，却看到江枫身边还躺着一位男子。铁棠略一打量周身事物，立即明白了自身处境。饶是他处变不惊，此时也知道有些难解释了。“那个……”一开口，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玉玲珑。毕竟眼前这位……在后来可是派人杀过自己。甚至他之所以会得到回梦心经，也是拜钉头七箭书，拜黑石那帮人所赐。而黑石，却是奉了玉玲珑的命令！如今仔细想来，有些讽刺的同时，铁棠也惊叹命运造化之玄奇。“呼~”玉玲珑深深吐出一口气，好歹也是出身顶级世家，纵然遇到了眼下这种情况，她也能稳住心境。江枫同时醒来，并没有察觉不妥，笑着上前与玉玲珑打了招呼。“怎么？”“这是我在珊瑚洲的兄弟，姓铁，名中棠，你可不要想太多。”玉玲珑美目横移，看向铁棠，总觉得对方有些讨厌，第一眼就觉得闹心。她冷哼一声，也不跟铁棠说话，直接转身就走。江枫彻底无奈了，他本来带铁棠前来，就是改变玉玲珑在铁棠心中的故有印象，没想到反倒弄巧成拙。“十三哥，你去吧，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铁棠是无比惊讶的。他比现在的江枫、玉玲珑，都知道的更多，所以能够推测出更多东西。尤其是——江枫竟然真的将他带了出来！这里……究竟是江枫的回忆，还是他的梦境。亦或者。这里是过往的历史，是真实存在的现实？“十三哥的手段，如此诡异，甚至还超出了我的想象，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铁棠对这个问题深感不解。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一无所知，越是了解，反倒越是疑惑。要杀死一位道统开辟者，绝不是那么简单，他自己也好，所认识的人也好，没有哪个道统开辟者是易与之辈。“十三哥，难道你没死么……”铁棠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带着一枚储物戒。戒指里面藏着一个巢穴，可能是麒麟巢，可能是真龙巢，但这并不关键。关键的是……南海十三郎的墓冢，就在里面。铁棠收起各种杂乱念头，缓缓迈出房门，在一处庭院内，找到了闹别扭的小情侣。“我这兄弟也有些本事，你不用怕他拖累我们。”“你珊瑚洲还能出什么人才？”玉玲珑憋着嘴，嫌弃无比，但还是补了一句：“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肯定是闯了什么祸事，来这躲仇家。放心，有事我会救他，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小气。”“那就好，那就好！”江枫笑盈盈地招呼着铁棠过去，一起品尝闲谈。铁棠如坐针毡，玉玲珑也是浑身不自在，三人就这样呆到夜幕降临，总算是可以解脱。因为有仆人前来，送上请帖，邀请玉家的飘渺仙子参加宴会。“一起去一趟？”江枫看向铁棠。“我，我就不去了吧？”他是真不想去。玉玲珑冷冷道：“怎么，怕出丑，不敢去？”“呵，那就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