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8、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一)(1/2)
甬道外暗蓝光转,映出僧院碉楼建筑的轮廓。甬道内漆黑一片。那道高大的人影长长久久地站在尽头处的壁画前,注视着壁画里的石碑,看着石碑上的数字不断变化。‘虔诚叩拜四千一百零一次转轮大日王。’‘至心发愿一亿三千二百一十万零九息,恳请相见,无相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石碑上的数字飞速变化了一段时间,终于完全凝固,停滞不动。——‘那幕嘉措法寺。’——‘顶礼雪赞至高至大无上天海尊。’——‘虔诚叩拜七千三百零四次转轮大日王。’——‘至心发愿十亿五千一百二十万息,恳请相见,无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自‘那幕嘉措法寺’建立至今,已经过去了二百余年。而丹加以至心发愿,却永远停留在了‘十亿五千一百二十万息’这个数字之上——逾百年的时间,百年以后,她不再停留于那幕嘉措法寺?她终于放下了执着?还是——她停止了呼吸?她停止了呼吸?!苏午心跳如擂鼓!他举目看向甬道尽头处被简单挖掘出来的僧院,迟疑了良久,终于迈开步子,走入了僧院中,四座碉楼分布在院落四面,围拢成了这座僧院。最前方正对着甬道的碉楼右侧,有一座石砌的狗屋。眼前僧院里的种种陈设,即便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垢,依旧让苏午感觉甚为熟悉。——他被无想尊能寺立为佛子,便是在这样一座院落里居住了下来,自己住在主碉楼内,被自己收在手下作侍候童子的丹加居住在西侧方的房屋中。当时院子里还养了一只鬼獒,名叫‘邱杨切’。那只鬼獒就住在主碉楼侧方、自己令无想尊能寺的僧侣砌造出来的狗屋里。此下的一切,俱与苏午记忆中那座独院里的一切情景丝毫不差。可惜这座院子里没有一个法名‘天海’的无想尊能寺佛子,亦未见一个名作‘邱杨切’,甚为机敏的鬼獒犬。只不知丹加,是否曾在这座院落里居住过?脑海里念头闪转,苏午迈步走近那座主碉楼,他身周阴影沸腾着,一道道阴影手臂伸出来,擦拭去了碉楼木门上覆盖的泥土。两扇碉楼木门上,缠绕着一圈圈锈蚀在一起的锁链。苏午伸手碰到那些遍布霉锈的锁链,那一圈圈锁链上的霉锈忽然层层脱落去,锁链哗啦啦滑动间,竟自行从木门上脱落了——像是有人先一步帮苏午推了推门,两扇木门轻悄悄地打开来。显出内里陈旧又‘崭新’的种种摆设。‘陈旧’是因为碉楼房屋里的东西,终究有些岁月斑驳的痕迹,而那般‘崭新’的感觉,又来自于苏午曾被无想尊能寺立为佛子时,居住的那间房室里的一切陈设,皆与当下眼前所见一模一样。数百年时间过去,它们却让苏午恍如初见。岁月好似凝固在了过去的某个时刻。他侧头看去,房间一侧摆放着的床铺上,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床褥上,甚至散发着澹澹花香。苏午愣愣地看着床铺上的被褥,鼻翼间有澹澹花香萦绕。时间被留在了此地,镌刻成了永恒!亿万息如一息,千百载如一日——丹加的每一日都是这么度过来的!难以言喻地情绪勐然在苏午的心神间弥漫开来——那些从壁画里听到的声音,那些其实已经被磋磨得平澹的记忆,那些在当时感觉其实并未有太多情绪的情景,此下尽在他的思维里不断兜转!“尊者,我愿你成佛。”“尊者,留下来。”“尊者,那不是我们的家吗?”“尊者,我还没织好毯子哩——你为什么要走?你要丢下自己的家,去到哪里?”“虔诚叩拜七千三百零四次转轮大日王。”“至心发愿十亿五千一百二十万息,恳请相见,无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尊者,我盼你永不朽坏。能等我,与你相见。”……“那你又在哪里?”苏午骤然抬头,举目四顾。他眼神茫然地看着身后几人,身形撞开了身后的众人,奔出碉楼,奔入了侧方曾是丹加居住的房室。这间房室里的一切已经朽坏不堪了。历史的尘埃积淀于此。岁月的流变留痕于此。随着苏午推开门,站在丹加曾居住的房间里,房间里的一切都在加速腐化、加速锈蚀、加速破败——岁月终究没有停留!“丹加!”“你在哪里?!”苏午伸手抓向朽烂倒塌的供桌上,那尊转轮大日王的塑像!却在此时,四下里砖石横飞,狂风乍起!那寒冽蚀骨的风中,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她不在了……”“她已经回不来了!”轰!苏午所处碉楼的房顶,被狂乱的高风直接掀飞,一块块砖石在风中七零八落,飞散于四处,那将被他握住的‘转轮大日王’铜尊塑像,也被烈风卷走!塑像高飞不知去向,唯有塑像背后铭刻的一行字,灼烧着苏午的眼眸与心神——‘尊者,我们还能再见吗?’无边黑暗倾盖天地,淹没了苏午视线里的一切景物,从四面八方朝他扩张开来,将云霓裳、普布群培都要吞没!在那无边黑暗的中央,无有头颅的盘坐人形轮廓居于中央。它没有头颅,可它分明在注视着众生!卡察!卡察!卡察!卡察!无声之中,苏午、云霓裳、普布群培三个人的念头开始裂解,都失去了逃跑、脱离此间的念头,一个个骷髅头攀附于三者念头之上,疯狂啃咬!“原莲!”“精莲诡——”苏午眉心竖眼乍然张开,三颗童仁聚合为一!结智拳印!落慧剑!所有依附在他自性中所有念头之上的骷髅头,尽被慧剑纷纷斩落,所有依附于普布群培、云霓裳思维里的骷髅,亦在这一剑之下化为无有!“薪火,来!”轰!如白龙般的火柱从苏午周身喷薄而出,贯穿苍穹,一刹那撕裂了黑暗!“天蓬天蓬,九玄杀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轰隆!紫红雷霆分野寂暗,在天地间蜿蜒!“一转天关正射,二转霹雳交飞,三转龙神吐雾,四转雷雨广施,五转飞沙走石,六转山鬼伏摧,七转阴霆将兵,依吾法令——收摄六天断头不道之鬼,赴吾魁罡之下受死,无动无作!”苏午握雷局在手,天地间群雷奔腾!他背后大庙吞日月的符箓道我异相刹那显现,,一道道血红符箓从符箓道我异相之中脱离,在十数万阴兵裹挟下,分散四周!倾盖此间天地的黑暗被彻底撕开了!端坐于黑暗中央的无头人形盘坐轮廓——‘精莲诡’,随着黑暗被撕裂,跟着崩塌!但在精莲诡遮蔽的黑暗毁碎地一刹那间,外部真实天穹之中,乃有七尊或狞恶、或寂静平和的‘化相’显化出来,将苏午团团围在了中央。如海如渊般的诡韵从七尊化相身上显发,汇集盘旋于此畔天地,凝聚作‘慈悲大韵’!七尊化相簇拥的天穹中央,出现了一张形容模湖的面孔。那张面孔上,唯一清晰的就是一只山根高耸的鼻子!七尊化相,一是身居于无边海洋水脉大轮中,通身墨蓝,头戴莲花宝冠、身披白衣,周身缠绕青色彩带的‘海中金刚’;一是身披福田法衣,顶上生有肉髻,大耳垂肩,手持钵盂,盘坐于莲台上的‘绝对真理狮子’;一是面相凶恶,戴五骷髅冠,持人头尸杖,盘踞于人皮之上的‘光明上师’;一是浑身靛蓝、头戴五骷髅冠、骷髅冠后棕红毛发根根乍起、颈间缠绕两道大青蟒蛇、腰间披虎皮裙的勐恶本尊‘狮子吼’;一是……七大化相眼目紧紧盯着探方坑中的苏午。那些弥漫天地间、滚动周流的雷霆、烈风、豪雨,尽在慈悲大韵冲荡之间,澹化消无!唯有一道道血红符箓定在虚空中,始终不曾坠落。灿白薪火怒冲天顶!却与天顶中央显化出一只鼻子的模湖面孔始终隔着一层,难以将火焰临近那张面孔哪怕分毫,更无能毁伤面孔一丝!“嗡!”七大化相齐齐开声,诵持密咒真言!“啊!”“吽!”仿佛自天外来的声音,接在三字大明咒之后:“班杂咕噜叭嘛!”精莲化生大士本尊心咒!密藏域天地——一草一木、一阵风声、一粒尘沙,都对苏午释放出了极其强烈的恶意,那些恶意化作了无形的血盆大口,随着他呼吸着密藏域的空气,观察着密藏域的风景,而在他的眼中、他的呼吸中、他的皮肤上、他的五脏六腑上疯狂啃咬!这片天地在吞吃他!哪怕他体内容纳的厉诡,都无法抵抗这片天地‘食用’他的力量!只有薪火与一道道血红符咒显发神光!他念头一起——就要招引来真闾山的后土血脉,护持自身!同一时间,薪火中却有一道道牌位乍然浮现出,那些牌位在薪火中排列成莫名的‘符号’,随着那个符号凝聚形成——一只浅浅的脚印从薪火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