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如如不动”(2/2)

悬在居室中央,挂了一个月多以隔绝内外的毡布,被撤下了。

苏午坐在桌台前,

听着丹加汇报这几日时间内,

‘登珠’从各个佛子那里收集到的情报。

“葛麻寺佛寺可有报名,

参与此次的‘无念闭口密关’之试?”苏午听过丹加的阐述,忽然问话道。

丹加翻阅着笔记,

翻到某一页时,看到一串符号,顿时向苏午点了点头:“几天前登珠送来了消息,告诉我,

那个葛麻寺的佛子报名参加‘无念闭口密关’了。

登珠让尊者您小心一点。

这个佛子有点怪异。”

“我知道的。”

苏午点了点头。

丹加曾遭两个壮仆劫持,但她反过来夺了那两个壮仆的法刀,两个壮仆之中,名叫‘桑吉罗登珠’的那个,其主人就是葛麻寺佛子。

这位佛子,

在‘桑吉罗登珠’回到居处后,

直接用秘法,把自己的下仆变成了一张人皮。

当时正是苏午安插在大雪山寺的黄衣僧‘登珠’前去处理的那张人皮,其过后就向苏午汇报了消息。

苏午便留心起葛麻寺的这位佛子来,

对方一直没有因此事而与自家生出什么争端,

但也不代表,这件事会这么过去。

他自然要留一份心思提防着。

“对了,登珠昨天过来汇报的时候,说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里,好像有女子哩……”丹加翻过笔记本最后一页,又向苏午汇报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女子?”

他皱了皱眉,

看着丹加——曾经若非他阻止,丹加亦会以女子身参与‘无想尊能寺佛子之位’的竞逐,

当时他还说过,

以女子身竞逐佛子位,

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佛寺有种种密轨仪式,可以保证女子冒充进入佛寺后,第一天就被发现是女子身,

之后等待她的,

必定是悲惨无比的下场!

现下,

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里,竟然可能有女子?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大雪山的戒律密轨该比无想尊能寺更严苛才对,怎么可能出现这种纰漏?

“怎么回事?

你仔细说说。”

苏午看着丹加道。

“登珠的差事,不是每日帮待选佛子们担负洗澡水嘛,也包括了他们洗浴用过的水。

然后登珠就逐渐发现,

其中有一个待选佛子洗澡用的时间比较长。比其他佛子洗浴用的时间,长了一半不止。”丹加如实汇报道。

苏午闻言失笑:“仅凭这个,他就判断待选佛子里可能有女子?

未免太捕风捉影了。”

“我也觉得。”丹加认真地点头,“不过,登珠说他直觉是这样,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苏午摇了摇头,

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

转而向丹加问道:“《遮陀经》《转轮经》《遮迦罗跋帝圣世经》都读了多少了?

这几天功课可有懈怠?

转轮三经蕴有诸多密藏域经卷所没有的威能,

勾摄而来的加持力,相较于诸部经纶而言,亦较为正等,不易为邪僻所染。

你以后修行依止本尊,

可以依止‘遮迦罗跋帝’,抑或其转轮圣王化身‘遮陀帝’。”

……

翌日。

天光微亮的时候,

大雪山寺经纶院已经派出了几队黄衣僧,前往报名了的诸佛子居处,请他们去经纶院参加‘无念闭口密关’。

小黄衣僧‘扎康’被派来邀请苏午。

苏午早已收拾停当,

见人来到,

便嘱咐丹加自己注意些,他跟着扎康一路走向经纶院。

边走边向扎康询问:“今次参与‘无念闭口密关’的诸地佛子有多少?”

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

必须要入试诸密关,苏午却是不必再多此一问。

“唔……我听广愿上师说了,

加上尊者你,应该有七个。”扎康忙着吃苏午送给他的肉干,闻言连忙把肉干咽下,回忆片刻,就向苏午说道。

苏午笑了笑,

觉得那位广愿上师应该是个不错的僧侣,

他已经数次从扎康嘴里,听见这位上师的名号了。

这时,

扎康吃完肉干,

崎岖山道也快走到头,

其拍了拍脑袋,腼腆着向苏午说道:“尊者,广愿上师让我问您一个问题,求您给他解惑。您若是不愿意回答,也直说就好,

广愿上师人很好的……”

“哦?是什么问题?”苏午刚刚还想到这位上师,未想到转眼间,对方就要与自己搭上线,

听扎康所言,不免有些好奇地反问道。

“广愿上师让我来问您,

《不空成就真经》莫非也能用于破修行第二密关吗?”扎康认真问道。

第二密关,

即是‘不食辟谷身密关’。

这个广愿僧侣,没有多言其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却显示出其高妙水平——一般人可是想不到,《不空成就真经》与第二密关有什么关联,

而对方却能够想到。

也是一位悟性颇高的僧侣。

苏午想了想,

向扎康回答道:“若己身不食,寂静身密,

那么身外神魔,亦会同归寂灭,无言消解?

阅览《不空成就真经》,也是我个人为了做一些提防而已。”

扎康根本听不懂这位尊者的话,他把苏午所言念叨几遍,用心记下,又向苏午行礼道:“尊者,我记下你的话了,

待会儿回去以后,就禀告给广愿上师。”

“他若还有疑问,

何妨亲自出面来问我?”苏午笑道。

扎康闻言面露难色:“广愿上师不喜与我们这些黄衣僧以外的其他人接触,

不过尊者的话,我会给他带到的。”

“嗯。”

苏午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无话。

之后,扎康把苏午安排在一间静室之内后,让他耐心等候,便自离开了。

偌大静室内,

只有与苏午一般,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诸地佛子、大雪山寺待选佛子而已。

正前方置了一张桌子。

桌台上有檀香燃烧,香气袅袅。

苏午环视四周,

目光倏忽间与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佛子相撞。

那少年人一身暗红色葛麻僧衣,脸色有些阴郁,被苏午瞬息间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咧嘴笑了笑,便垂下头去。

苏午继续观察他,

看到其怀里揣着一尊青玉手炉。

他眼神微动,收回了目光。

已经确定,葛麻寺的佛子就是那个脸色阴郁的少年人,并且,对方对自己并不友好,也已将自己当做了敌人。

苏午静息盘坐,

心中古井无波,寂静如水。

不多时,

一个穿着红色僧衣的老僧侣,捧着一尊巴掌大的香炉走进室内。

他脸色慈和,将香炉蹲在桌上,

对众人说道:“诸位佛子、尊者,我便是‘无念闭口密关’的证见僧,法名康远。

今次无念闭口密关,

我们以一炷香时间为限。

一炷香时间过后,诸位自行走出静室,便证明密关已过了。”

‘大雪山’宗脉下的诸法寺,法名序次与大雪山保持一致,譬如无想尊能寺三代法名排序为‘康’、‘广’、‘天’。

而大雪山寺亦然。

当下的这位‘康远’僧侣,

在大雪山内应该不止是辈分高,想来地位序次也挺高的——苏午根据他身上佩饰,以及僧帽点缀做出的判断。

他话音落定,

诸僧纷纷点头称是。

康远笑了笑,

将一炷香点燃,在虚空中绕了三圈,

向众僧说道:“这便开始了。”

线香插入香炉之中。

四下里一片寂定。

此间没有任何异兆显现,

一个个年纪最少在八九岁,最多在十五六岁的佛子、尊者们纷纷闭上了眼睛,

嘴唇翕动,

默念着自己研修而来的诸般密咒真言。

苏午眼观前方桌台后,含笑盘腿而坐的老僧康远,

他的气息在这刹那归于静室流动的空气里,

流转于诸僧侣默诵的密咒真言里,

随那袅袅的青烟一同升上半空,

在虚空中消散无踪。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天上,

水在瓶中。

万物本初之性,一如人本初之性,本来是空——此后所修种种,所学种种,所证种种,

恰恰都是在证‘不空’。

唯有了悟物性无别,才能通明万法归一。

“如如不动!”

冥冥中,

仿佛有缥缈声音浮显,

倏忽间,又好似那个声音根本不曾出现。

苏午的身形在众人的感知里‘消失’了。

然而他的肉身,

依旧存在于静室中。

就在那个位置,

不曾有过丝毫变化。

前方桌台后,

眼睛似睁似闭,嘴角含笑的老僧康元眉毛颤抖了两下。

辉煌广大、庄严雄烈的意蕴于此瞬间,涌动在这间静室之内,萦绕在每一个僧侣身边,

有僧侣端坐着,端坐着,

倏忽趴伏于地,

有僧侣嘴唇翕动,不断诵念着经卷,

结果嘴里忽然传出尖锐啸叫,

他的啸叫声将他自己‘惊醒’,

也将静室里一些修行未到家的人‘惊醒’。

这些人有的继续嚎叫着,

有的则软倒在地,睁着眼睛,明明鼻翼间有呼吸,胸膛还能起伏,然而,他们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彩。

静室内,将近一半的僧侣,

在那辉煌广大的气韵涌现的过程中,

逐渐软倒了。

还有一半僧侣未受影响。

其中就有葛麻寺的佛子-格罗登珠,他背后显出火焰轮,如一丛燃烧烈火的火焰轮中,一道扭曲的黑影站立着,将周围包容向他的辉煌气运都拒止在火焰轮外,

他张开眼睛,

扫视四周,

目光锁定了气息特意,让他拿捏不定的苏午。

葛麻寺的佛子长身而起,背负火焰轮中的扭曲黑影,一手托着青玉手炉,走向了苏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