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府藏灾魂佑痴情女,觅良缘错遇负心人。
“快快请起。”
顾尊不急着寻黑气的源头,对着黎寐夫人说道:“先坐下,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情况。”
黎寐夫人点点头,端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拉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腕。
“不是把脉,是观相。”顾尊问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夫人,你从什么时候感觉到不适的?应该请了大夫吧,都怎么说?”
黎寐夫人说道:“有挺长时间了,大概几个月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时不时的咳血,身子越发虚弱。大夫请了很多,不仅仅是河阳城的名医,甚至还从其他大城请了名医,也是束手无策,只说是一种怪病。”
顾尊点点头,其实他已经知道这不是病,而是有外因。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顾尊毕竟见识的少,所以想多了解一些,以防出错。
杏雨忧心的说道:“而且宅子里在晚上经常有奇怪的动静,以至于现在的家丁都不敢住在府中,天一黑都要回家。可能是宅子里进了不干净的邪祟,因为自从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小姐的身子才一天比一天弱。”
顾尊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不搬出去呢?你们家应该挺有钱的吧?”
“唉......”杏雨不肯说了。
黎寐夫人则是叹息:“都到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可隐瞒了。其实这河阳城的首富,原本是我姜家。只不过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出嫁之后家产也跟着到了叶家。之前和叶家有了些矛盾,这才搬出来了。回到老宅子后,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就这么安顿下来了。”
杏雨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说道:“小姐是思念老爷了,不肯离开这旧宅子。:“杏雨!”黎寐夫人微微蹙眉,但没有什么严厉,只是目光有一丝疲倦。
顾尊看明白了,黎寐夫人其实现在心中有了绝望,迷茫的不知何去何从。所以一方面希望府中安然无恙,一方面又想着就算死在老宅里,其实也算是一个归宿。
人在绝望时其实经常会在生死之间徘徊,一方面想结束,一方面期盼新生。所以在这个时候会做出很多自相矛盾的事情。一方面请人来洗宅,一方面又倔强的住在有问题的宅子里不肯走。
“我明白了,夫人请坐好。”
顾尊此时已经入道,所以可以催着自己的灵韵慢慢进入黎寐夫人的穴道经脉,感受哪里出了问题。
黎寐夫人只觉得自己如沐春风,身子微微一阵酥麻。
片刻之后,顾尊收了灵韵,目光中有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神色。
“公子,是不好治吗?”杏雨忍不住问道。
“倒不是不好治,只是没想到。”顾尊说道:“要是别的问题,我或许也还真的会束手无策。但是夫人这个情况,我前不久就刚刚遇见。其实夫人是被巫术给害了。”
黎寐夫人说道:“请公子指点,大恩必有厚报。”
顾尊说道:“厌胜术,夫人可曾听过?”
黎寐夫人脸色泛白:“略有耳闻,只是不明其关节。”
“贵府这几个月里,可有修建、修缮的地方?我想‘镇物’就应该藏在那里。”顾尊说道:“找出‘镇物’然后取出,自然就无事了。”
黎寐夫人却摇摇头:“这宅子是我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我父亲也是在这离开的。所以这宅子里的一砖一瓦我都珍爱的紧,所以从不会新建其他楼阁。就算嫁人了,平日里让人来打扫,所以并未破败,无需修缮。”
“好吧,简单的麻烦不行,那就换个麻烦点的。”
顾尊看向那微微的黑气再次凝结,于是干脆用自己的灵韵去冲击,然后逆流而上,试图找到源头。
这样是顺藤摸瓜,比较准确。但问题就是比较麻烦。
“在外面,跟我走。再叫上几个家丁来,说不准要拆墙。”
顾尊带着黎寐夫人追踪,杏雨则是叫来了七八个家丁。众人就像是排队一样,全都跟在顾尊的身后。
这姜家的院子果然是大,走了挺远,才到了一个花园。
顾尊指着一面影壁:“拆了它。”
几个家丁看向黎寐夫人,只见黎寐夫人点点头,于是拿着农具砸墙。
顾尊在旁边看,默数着:“八十!八十!八十!八十!”
“咔啦!”
墙倒了,灰烬里埋着一个东西。顾尊一挥手,灵韵驱散了尘埃,只见废墟中多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镰刀。
众人都是惊骇。
顾尊则是说道:“还没完,还有!跟我走。”
随后又在后堂、厢房、书房,甚至是茅房的墙里寻到了锤子、菜刀之类的“镇物”。
等到这些镇物都拆完,顾尊再看向黎寐夫人。
黎寐夫人猛地吐出一口黑色发臭的脏血,然后痛快的大口呼吸了几次,原本有些病态的身子居然当即好了大半。
杏雨在旁边掉眼泪:“小姐,小姐你好了!太好了,我们又有主心骨了。”
不仅仅是杏雨,连这些家丁也开心的很,可见黎寐夫人平时待这些下人是不错的。
一个家丁抹着眼泪:“挖出这些‘镇物’的地方,就是平时经常闹鬼的地方啊。看来这就是罪魁祸首,我们以后都能平安了。”
黎寐夫人拍了拍杏雨的手,此时也顾不上想这些东西是谁埋的,对着顾尊说道:“多谢公子大恩,破解了姜府鬼怪疑云,姜府必有重谢。”
顾尊拿出了青冥玉佩,此时玉佩微微发寒,摇摇头说道:“不,这厌胜术只是有人要害你。但是这和晚上的怪事无关。”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又是一紧。
在厌胜术这方面,顾尊是有经验的。
厌胜术说到底,其实就是一种风水巫术。虽然歹毒,但是只要破了“镇物”就没有多大问题了。
主要难点在于厌胜术这种破坏是无形的,而且是从风水玄学开始,防不胜防。顾尊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黑气,就应该是“镇物”来破坏黎寐夫人身上气运的。
但一切到这,也就到此为止了。厌胜术不可能导致姜府的人夜晚遇鬼,因为那显然已经超纲了。
“想要破解,我就真的要在府中守一夜。”顾尊看向黎寐夫人说道:“当然这要看你的意思,不行的话就算了。反正厌胜术已经破解,身体已经无恙。那鬼又不害人,在这继续住着也无妨。”
黎寐夫人却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低头痛哭。
众人面面相觑,顾尊也有些懵比。
好在黎寐夫人掌控力强,很快压住了情绪,忍不住问道:“公子,你说这鬼从来不害人,却偏偏到了晚上,只在厌胜术的‘镇物’所在之处徘徊,故意吓人。这样的鬼,到底是想作恶,还是想提醒我呢?”
顾尊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
“也许,我父亲的魂还没走!”黎寐夫人看向四周,大声呼喊:“父亲,父亲,女儿不孝啊!”
顾尊此时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于是说道:“白天有鬼也出不来,你现在让人去请神功戏班,晚上唱一出神功戏。到时候我就在外面守着,一切的答案也就出现了。”
现在顾尊已经入道,所以怀疑自己已经能在夜晚出门了。但他做事求保险,还是请神功戏来保护一下自己,顺便给神功戏班创收嘛,大家都不容易。
黎寐夫人连连答应,安排人去请戏班,又迎着顾尊回到了大堂。
慢饮了一杯好茶,唇齿留香。
顾尊放下茶杯,说道:“厌胜术的‘镇物’必然是蓄谋已久的,在夫人回到老宅居住之前,就动了手脚。”
“救命之恩,无以言报。公子还请不要称我为夫人,直呼我名即可。”
顾尊笑道:“这不太好,我还是称姜家主吧。”
“也可。”姜黎寐笑了笑,说道:“其实事已至此,有些陈年旧事也无需隐藏,只求公子听完,莫要笑我无知。”
顾尊点点头:“愿闻其详。”
姜黎寐目光中有一丝挣扎,随后还是说起了来龙去脉:“这故事,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心花的通感,将这故事变成了记忆碎片。而这些记忆碎片又如同走马灯一般,同步播放在顾尊的脑海中。
......
那年,盛夏。
姜家大宅里,医者络绎不绝。
只不过这些医者们离开的时候,都是唉声叹气的出了门。看着像是因为病人回天乏术,实际上则是因为这天价的诊金自己赚不到了。
小小的姜黎寐躲在墙角,少女清澈的眸子把一切尽收眼底,聪慧的她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比如这些医者们为何发愁,比如自己父亲的已经时日无多。
驱散了众人,姜黎寐进了病房,满屋都是发苦的药汤子味。
父亲看到姜黎寐,苍老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可忍不住伸出的手,却握的极用力,让姜黎寐疼的不行。
可是姜黎寐没有抽手,因为她心更疼。
病榻上,父亲缓缓说道:“当初你娘生你的时候就在黎明,那天只是想小寐片刻,结果就在这时候你出生了。所以都说你来了,天就亮了,这是梦中预示的好兆头。所以你叫黎寐,是希望你幸福。”
姜黎寐落下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聪慧又有天赋,麻烦的事情一听就懂。爹在临死前,只想看到你能大婚,也就无愧你娘,死得其所了。”
“爹......”姜黎寐其实心里知道,她毕竟不是男儿身,如果父亲真走了,那偌大的家产就变成了催命符。
且不说外人,就连族里的亲戚怕是都会觊觎。所以嫁人,只是为了给姜黎寐找个依靠。
姜黎寐想拒绝,但看着父亲苍老灰白的脸色,还是点头同意了。
父亲摸了摸姜黎寐的头,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不用难过,你娘在等我,我也想她了。”
姜黎寐垂泪。
河阳城首富是姜家,所以想嫁女自然是不愁的。只是放出一点风声,别说河阳城,连附近的州府城县都有人来。各路人马云集,都备了厚礼,只为迎娶姜黎寐。
只可惜那些想攀高枝的人都太辣眼。要么不学无术,粗鄙不堪。要么大耳肥肠、大腹便便。要么歪瓜裂枣,不知所谓。要么就是满脑子之乎者也,自喻大才的酸腐书生。稍微顺眼的,偏偏还胭脂气极重,不辨男女,让人怀疑有没有龙阳之癖。
当然,这些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差。但偏偏姜黎寐也是少女心态,心中也憧憬着美好,还有话本里的凄美爱情。所以这些普通人就算再好,也能挑出一个毛病,然后无限放大,最后看都懒得看。
直到某一天,一位眉清目秀、俊朗如风的青衣书生登门。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子灵气,像是一汪清泉,没有丝毫铜臭气。眉毛微微一挑,笑容中带着几分洒脱。
叶家嫡公子,叶清源。
姜黎寐和他只是对视了一眼,就连忙躲开,心乱的不行。这才明白什么叫君子世无双。
“爹,我就要嫁他。”
父亲微微皱眉:“叶家在京师得罪了人,所以才逃难到河阳城。这家人怕是野心不小。而且我见那叶清源的五官眉目,不像是长情之人。黎寐,要不然你换一个吧?”
姜黎寐抿抿嘴,倔强的说道:“我信他是命中注定。”
父亲一声长叹。
再后来,十里桃花,红装映人。
婚宴极尽奢华,排场极大,甚至如同花灯节一般热闹。那是足以让河阳城百姓往后数年都挂在嘴边的谈资。
洞房花烛中,姜黎寐心中紧张极了,但更多是欢喜。
只听夜深时,房门被推开。翩翩公子推门而入,掀起了红盖头。
姜黎寐抬头,看着心上人穿着新郎装,依旧温文尔雅,如此俊秀。此时红烛夜话,内心无限欣喜和激动。
“黎寐,我真的好喜欢你。”
听着叶清源的甜言蜜语,姜黎寐揪着衣角,两颊微红,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红烛吹灭,一夜春风。
若是故事到了这戛然而止,这也算是亦庄佳话。
可这事还没完!
其实姜黎寐和叶清源结婚最开始还是不错的。
婆媳关系,从古至今都是最让人头疼的。可姜黎寐就没有这个烦恼,因为结婚后还没等她去拜见公婆,公婆已经带着礼物过来看她了。
公公尬笑着搓手,婆婆则是嘘寒问暖,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好像亲闺女一样。
也不是,公婆的笑容里带着谄媚和讨好,甚至还有点诚惶诚恐,各种漂亮话好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姜黎看着眼前变着法讨好自己的公婆,再看看一旁淡然如水的叶清源,心中有些叹息和不解。
这样世俗粗鄙的家庭,叶清源是怎么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
还没等她好好弄清楚这个问题,父亲却在不久后撒手人寰。
灵堂上,姜黎寐看着族里的亲戚们虚伪的样子,内心作呕。
毕竟这个年纪明明是跟小姐妹游玩嬉闹、无忧无虑的时候,现在却直面世俗,必然是有些厌恶的。
好在叶清源拉住了姜黎寐的手,让她心中安宁。
神功戏在外面开始唱着,姜黎寐心里想着:“爹,你看我没选错,他确实是我的依靠。”
姜家家主逝去,独女姜黎寐嫁给了叶清源,现在连带着姜家也并入叶家。
婆婆拿着手帕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其实是为了遮挡手帕下面,已经刚刚翘起的嘴角。
叶家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河阳城首富,叶清源也开始忙活起来,叶家的产业也越来越大。
而随着叶家的家产越来越大,姜黎寐感觉到自己在叶家渐渐受了冷落,连公婆也开始指摘她的不是。
姜黎寐也曾想缓和,亲自做了点心送去,但到了门口就听到了公婆抱怨。
“傲气什么,有点嫁妆了不起啊。没有姜家,咱们照样也能到这一步,只不过晚几年罢了。”
“我也瞧着那丫头不顺眼,只不过毕竟是清源的正妻,要在意些名声。传出去不好。”
姜黎寐转头就走,做的点心也喂了狗。
唯一的期盼就是叶清源,可现在的叶清源满脑子都是产业和铺子的生意,很长时间都不回家,回来也是坐下说几句就离开。
说是见面,更像是点卯,甚至有时会在无意间展现出不耐烦。
杏雨都看不下去了,想要去评评理,但是被姜黎寐拦住了。
“别让清源为了家里的事情分心。”
“小姐,你何必如此呢?”
姜黎寐看着外面的雨,喃喃道:“我信他。”
然而叶清源下次到来,却宣布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他要纳妾。
是宣布,不是商量。
数日后府中一片热闹。毕竟是纳妾,比不上曾经的大婚,但随着叶家生意的扩大,宾客也是不少。
新婚男女被簇拥到大堂中,拜堂成亲。
席间有人看到女子容貌,心中无一不惊。那不是河阳城北青楼的花魁吗?只不过叶家声势浩大,无人敢触霉头。
那边欢欢喜喜拜堂成亲,姜黎寐守着清冷的房间,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喜乐,问道:“他知道那女子身份吗?”
杏雨叹了口气:“小姐,谁不知道城北花魁畅浅啊,就是叶姑爷给赎的身。”
姜黎寐瞬间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