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G大调第四交响曲》

这道由范宁种下的光柱,除了高度被拉长至与天地等高外,面积也隐隐约约有向外扩散的趋势。但实际上,扩散幅度聊胜于无。而且仅过数十秒的功夫,原本纯净的桃红色“屏障”,逐渐像是有五颜六色的肥皂薄膜在其上流动了起来,光是注视就令人晕眩呕吐。“呵呵,范宁啊,我承认自己再一次增长了博闻......”F先生的声音带上了由衷的惋惜,“但是,你不会是想凭这么一个空无的‘铭记之壳’来对话先驱、来改变天国吧?真的非常可惜,如此高品质的大历史投影,真的非常可惜......”“琼,你进来,站到这里面。”范宁没有理会,呕咳了几声后,抹了抹嘴,扶住一块巨石重新站稳。数本载有《G大调第四交响曲》乐谱接连抛飞而起。嗤啦——————它们的书页瞬间被暴风雪撕得粉碎,然后,就像一个巨大的气旋般绕着那道光柱旋转飘飞了起来!“你依旧吸收乐器,正常尝试晋升。只要你待在历史投影区域,我有九成以上把握让你在晋升过程中免受‘蠕虫’污染......不过作为交换,晋升后你需要将获得的绝大部分神性和秘史之力剥离,让‘星轨’打开灯塔外面的那些封印物。”“我去灯塔,你守在投影里,只要不出去,腐烂秘史的滥彩就不会同化你,我升格之后会想办法回来......”“你疯了吧?”琼盯着那变得越来越鲜艳的屏障,忍不住打断了范宁的话,“你是没看到,这个小小的历史投影落地后,它自己都被开始腐烂了吗?如果估计得不错,十分钟之内它就会被滥彩同化......”嗤嗤...嗤嗤...滑腻的紫色小蛇再度从她的身体各部位绽开,信子吞吐间滴落出酒红色的黏液,那些靠近长笛的乐器脐带似乎找到了诱人的营养物质,改变了穿梭的轨迹,扎到她脚下附近的地面,拼命吸吮起这些黏液来。而她仍旧在冷冷地催促范宁继续向上:“还是把你有限的气力用来跟上我的脚步吧,我对抗真知的侵蚀已经够吃力了,要是在攀登的过程中再出什么意外,我可再分不出精力管你。”实际上,在这个无形之力近乎失效的异常区域,范宁要想攀登这座山脉,应对起来比专业的登山队员会更加困难。“不,你进来,不要再往前了。你不能,且没必要。”范宁没有看向琼,只是在缓缓地围绕光柱转圈,并伸出手指划过其屏障表面的光线与剪影,自言自语似地回忆叙说:“《夏日正午之梦》的六个乐章完整又不完整。”“在‘谢肉祭’的进程中,在南国梦境坍塌之前的时间节点,它的神秘学意义是完整的,能承载起铭记象征物的特性......”“但辉塔的真实结构是七道门扉,当时,我没有将最高处的‘穹顶之门’纳入讨论,音乐停留在了‘爱告诉我’的那一刻,现在在失常区中被播下,‘大历史投影’的神秘学意义又是不完整的......”“你打算用《第四交响曲》引出一个特殊的终章?”琼听到这里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一个即是它的第四乐章,又同时可视为《第三交响曲》‘第七乐章’的特殊终章?你意思是,这样它就能在异常地带站稳脚跟?”“非常聪明,我的首席小姐。”范宁解开了自己棉质外套的前两粒扣子。他作出了与下方攀登的“复制体”们相同的动作:掏出了一副雪橇铃铛!在他动作之前的一段很短的时间间隔里,《第三交响曲》的声响经历了一种类似“快进”的错觉——“唤醒之诗”、“原野的花朵告诉我”、“森林的动物告诉我”、“人类告诉我”、“天使告诉我”、“爱告诉我”......各乐章的重要动机和片段如跑马灯般掠过,最后响起的是慢板乐章尾奏的四度定音鼓敲击声......“你的用法错了!”“象征离开尘世、觐见先驱的引物,不存在这种异端的致敬方式,我必须纠正你的行为!!”也就是在这一时刻,“黑色弥撒”的音乐进入最狂乱恐怖的中段,对岸的F先生发声也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一片雪铃声大作,疯狂摇动不休。范宁甚至感觉有异物开始在捣自己的喉咙,差点跪倒在地干呕起来。但是他很快笑了两声,仍然倚着石头支撑自己的身体,然后将雪铃举到了胸口的位置:“摇够了就别摇了,真难听,白白浪费这么一个有意思的打击乐。我给你示范一下正确的用法。”“让我想想啊。”他缓缓闭上眼睛,“关于来到雅努斯后的一切,关于舍勒先生的后传,与拉瓦锡神父的一切......”嚓—嚓—嚓—嚓—范宁制造出的雪铃之声细碎、清冷、银光闪闪,似木橇碾碎了冻得发脆的冰雪。与之同时,历史投影的光柱中,深洞裂痕的地表下,传出了木管质地的半音反复装饰音,以及带着莫名冷意和空灵感的三度点缀。《第四交响曲》的b小调帷幕终于被徐徐拉开!初入无人地带的画卷得以重新回顾和展现:远离尘世的行旅令人心旷神怡,视野中游动着肥皂泡的薄膜,奇诡的色彩如调色盘般在山川林野中绽开......音乐转为G大调后,第一乐章的主题被圆号轻轻抛起,几个小节的轻盈思绪随风滑翔,很快被弦乐器接住,滑落到大提琴的怀中,成为一个从容而曲折的乐句......令琼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眼前这道光柱的滥彩消退了,再度变成纯净的桃红。然后,面积开始缓慢扩散了起来!转眼间,就将本来靠得很近的范宁囊括进内。下一个就是琼,桃红色屏障的边界在冻土上蔓延,亦在接近于她。如此慢的扩张速度,快步行走便能逃离,但她却站定在了原地,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还是单纯地在欣赏着音乐。随着手中“星轨”浓艳而繁复光晕越拖越长,从她身体上钻出的紫色小蛇越来越密,衣裙被撕扯化作的滑腻触手也越来越多。在轻快的呈示部小结尾后,展开部与序奏一样,以雪铃声与木管声起舞。更鲜明的小提琴对位旋律则向上陡峭爬升,逐渐将原本富有古典气质的“水彩画”音乐带入了一种较高境界的氛围里。“琼,我不知道两三年的相识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引导这些“乐器”以特定音色发声的范宁,语调也逐渐进入了一种莫名沉静肃穆的状态,“我猜它有一定的重要度,但到达某个限度后,重要性就不再上升,至少,对回归之后的你来说是如此,你有更多的经历、更多的见闻、更多的旧识新交......那位生在尼西米勋爵家的没心没肺的小姐最初是你的全部,现在则只是你性情的很小一部分......”音乐的动机在频繁转调,流动的古典色彩和声底下,突然会传来几声铜管粗糙的嗡鸣,就像风和日丽的天空角落里却挂着几朵诡异的乌云。这个较高的境界对凡俗生物来说毫无疑问是陌生的,它让人们的身心得到放松,灵感更高的群体还可能会莫名其妙地不寒而栗,甚至感到毛骨悚然。但是,它竟然逐渐将“黑色弥撒”的音乐声,将另一岸边F先生怫然不悦的说教声给一寸一寸压了下去!!“不过我只是在和你谈利害,谈接下来的可能性。”范宁继续说道。“原本,你是大概率的被‘蠕虫’上身,小概率的侥幸晋升;作为‘二级分支’的我随着你进入灯塔后,大概率是被F先生间接控制,小概率的侥幸逃脱。但现在的你选择守在历史投影里,可以同时争取到晋升和安全的确定性,不过是我借着‘星轨’进去碰碰运气......”“听起来双方的生还率都有所改善,而且我自己的改善尤其可观?”琼轻轻地笑了笑,“不过,你有没有忽视一个问题,或者一个前提?——”“我必须相信你说的一切。我必须相信这个投影如你所说,必须相信我耗费神性为之开路的人不是‘真言之虺’的污染者,必须相信我能等到你将来回来彻底解决问题......”她提了很多质疑,但光柱的屏障逐渐接近,脚下却暂时没有向后移开。“所以我问你愿不愿意帮我。”范宁控制小提琴极高音区的声音渐渐消失,第二乐章,圆号吹出两组类似号角声的c大调独奏旋律,线条却带着一丝呆板滞涩。木管在属和弦上展现“利安德勒”的舞曲节奏型,由此引出了气质娴静、却透着丝丝诡异的谐谑曲主题——做工粗糙、细节模糊、被调高一个全音的小提琴组,在乐队梦呓般的弱奏背景伴奏下,拉出陌生、尖利、刺耳的旋律。“是我在依靠你的帮助......替我守护好这道历史投影,可以吗?”桃红色的光幕贴面在即,琼往后退了两步,再度拉开了距离。“我撑不到全曲结束的,下个乐章都撑不完......不过,还能坚持一会儿,尽量在你彻底被污染前再坚持一会儿,琼,你再考虑一下吧。”范宁又在乐章的第二部分引出了一段田园风格的旋律。四度向下跳进又回正,接着是朴实的“一二三四五”上行音阶,然后以颤音接续发展,带来闲适悠然的意味,宛如沉有胶片底色的旧时光剪影。此前“巨人”第一乐章中最重要的“原野主题”变形。关于晨光、果实、荆棘、花卉与青春年华的《第一交响曲》。毕业典礼时节的初夏,如城堡般耸立的圣莱尼亚大学建筑群黑影,被描上夕阳金边的广场雕塑轮廓,各处盛开的流光似火的喷泉......风雪吹乱了少女的一头披肩紫发,她的表情似乎没多大变化,只是唇间动了动,终于向前了一步,进入了桃红色的光幕。“那就算愿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