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赴会

这时候,一名来自安西都护府的护军校尉,走到江畋身边低语道:“上宪,已经打听好了,一个多月前,确有一行拿着本地渡碟的游方僧人,自大月氏都督府境内归来,挂单在大轮王寺西外院。”

“不过,后来参加了几次驻坛讲法和辩经,显出一些名声之后,就被本地的豪富、贵姓和大族,轮番迎去供养了。不过,他们留在大轮王寺内的身籍、度牒的记录,小的们都已经设法拿到手了。”

“很好,却不知可有人起疑,或是专程问起过?”江畋又随问道:这名浓眉大眼、身材粗壮的校尉连忙解释道:“请上宪放心,卑下以捕盗司马官文,查阅了前后十日的挂单,当不至打草惊蛇。”

“而且,卑下假托的这名大盗,乃是青莲社的榜单上,悬拿了好几年的恶徒;曾多次假冒僧人,混入大户人家犯案;各方积累的悬赏身价,亦然达到了八百七十缗。因此不乏追索的义从、猎士。”

所谓的青莲社,顾名思义就是源自当年,安西大学堂的创始人李太白/青莲居士;而得到专属冠名的游侠结社。发展至今,也拥有了类似东土大唐的京华社和新京社般,半民间、半官方的特殊性质。

同样效法京华两社,设置了猎士、游手、义从等三级体系;只是具体的规矩和约束会更少一些。毕竟,以安西都护府横跨葱岭东西,数千里的地域;错综复杂的诸侯外藩,实在有太多的法外之地。

只能靠这些受雇而来,或是接受悬赏的猎士、义从之流,来填补一些灰色地带的空白;同时也变相的压制和监控,那些形形色色的帮会门派、习武结社,乃至是多如牛毛、层出不穷的盗匪之流。

因此,作为岭西以南的商路汇聚枢纽,在伏戾府罗烂城内,自然也有相应青莲社的常驻场所;专门用来买卖、传递消息和发布悬拿、雇请任务;连带提供一些诸如食宿医疗、补给维护的配套服务。

因此,江畋一行此刻的临时掩护身份,就是在疏勒的青莲本社,派遣的精锐义从护卫下;南下前往条支都督府赴任,正好路过写凤都督府境内,稍作盘桓的某位东土权贵/藩家子弟,及其跟班扈从。

对,这号人物也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当初他畏难边苦,一直走到了安西都护府最繁华的理所——疏勒镇,就称病滞留在当地,不愿再往前走了。而这样的备用身份,江畋在事先至少准备了十几个。

毕竟,在这些诸侯外藩林立,局面错综复杂的外域之地;来自大唐朝廷的权威和影响力,就未必有葱岭以东那么好用。就算是有一些本地驻军和官吏,尚可调用,但又如何保证他们的忠诚可靠呢?

而不是与地方势力暗中牵扯勾连,或者干脆就是素位尸餐的不作为;就如当初的拨换城一般。要知道,根据那位灰先知麾下三使之一,“宣德使”的供述,他们其实已在伏戾府往来活动了好些年。

这其中若没有地方上的强力人士,或是权贵家门为之提供助力,或是代为掩护一二;说出来也很难令人信服。贸然公开身份只会打草惊蛇。更何况,不同地区的局面和势力分布情况,也各有差异。

像是伏戾府境内,除了不满编的三营镇防兵,和一千名本地团结子弟,若干税吏巡丁之外;还有两家颇具势力的诸侯,端方氏和宇文氏。可以轻易在自家的居城内,调集和征发四、五千武装人马。

其中家族居城位于东山谷,却长期居住在罗烂城内的宇文氏,更是如今大夏国的顶级权门,大卿世系的西平府宇文的远支宗族。其先祖甚至还有一部分,故梵延纳国王族的血脉。

而端方氏则是来自吐蕃故地,现今的青唐都护府境内。当年随着吐蕃崩溃和覆灭,而成批跪伏在梁公的兵锋下,成为敢死效节军征战八方的,一众吐蕃旧贵族/部落酋首之一。遂以战功封镇在本地。

所以,在不确定这两家本地诸侯,究竟参与了多少,又有多少人牵涉其中的情况不明下;江畋只需要一个快刀斩乱麻的突破口。好在没过多久后,这个机会就随着一份精美拜帖,送到了江畋面前:

“西山班诺城的石台盛会?尽请裴法曹赏光?”没错,江畋此刻顶替的身份,正是河东闻喜裴氏的京兆房,道政坊裴氏的族人裴书文;即将前往岭西最远的条支都督府优宝瑟颠城,就任法曹参军。

这无疑也是一个去国万里的艰险畏途。某些身体不好或是年级较大的朝廷选人、转官,很容易就因为旅途的意外,或是劳累成疾而倒在半路;乃至因此丢了性命的。因此这些岭西官属也普遍缺位。

由此,也形成了一个默不成文的惯例;但凡途径所在地的官府,都要尽量报备和登记。以免死在路上哪个旮旯里,或是失踪许久都不为人知;更没法及时通知安西都护/朝廷方面进行替补耽误了事。

而这些地方官府也要按照相应的品秩和待遇,酌情进行补给和接待修整;尽量确保路过的选人、转官,能够安安稳稳的走到下一站去。必要时,还可向沿途的藩家要求协力,也有人愿结这点善缘。

因此,小半个时辰之后,江畋就被引到了,距离罗烂城和大轮王寺的十多里外,另一座依山而立,名位“阿瑜陀”的子城附近。然而,引路的仆人却没有进城,反而折转来到城后一座陡峭山崖前。

这座笔直峭立的山崖,赫然有十数丈高,宛如一排曲折蜿蜒的高墙一般,矗立在一条奔流如白练的数丈河流边上。而在横跨河流的木桥对岸,草木苍翠的崖壁下方,亦然停满大量华丽装饰的车马。

更有连片搭建好的棚子、帐顶和马厩,从风雨侵蚀的成色上看,已经被使用过很长一段时间了,更有隐约小径蜿蜒而上。而按照引路仆人的当场解释,当地数年一度的石台会;就位于这处山崖上。

当然了,作为受邀而来的贵客,是不用像那些牵挽负重的奴仆、夫役一般;慢慢的去攀爬这些,狭窄的山道小径。而有数座架在崖顶的锁链升降台,将来访的宾客连同亲随、个人物品一起升上去。

而在徐徐升起的锁链摩擦和转轮声中,江畋还可以看见逐渐抬高的视野下,所俯瞰到的河谷原野的壮阔景致;以及远处昼夜香火鼎盛、灯火长明的各处寺院伽蓝,星罗棋布的田野间的村庄和市镇。

自有一种俯视芸芸众生的心旷神怡。而当升降台随着转动的轮盘,稳稳停在了崖顶之后,却又忽然令人视野豁然开朗,露出了一大片平坦无遗的石台地;以及掩映在点点片片草木葱荣中的建筑群。

“官人且看。”而引路的健硕仆人,也满脸崇敬和自豪的解释道:“这便是石台会的所在;早年曾是本地的士民百姓,豪姓大族,躲避兵灾的庇护处,也是当年西平公据守过的旧址。”

然而他的引路使命,到这里也就结束了。随即两名身穿绸布对襟长衫,戴着毛边尖帽的年少侍者,轻声细语的接替了他的位置;继续领着江畋向内行进而去。而在拼成诸多花卉鸟兽的石子小路两侧;

诸多低矮平顶的房舍,或是多层楼阁中,赫然已经入住了不少人,而洋溢着隐约的声嚣;甚至还有人在露天,搭起颜色鲜艳的帐篷,铺上毯子和毛毡的垫子,摆上小巧案几,咚咚拨弹着的不明乐曲。

偶然间还可以听见,帐内男女调笑的细碎动静,或是轻吟浅唱的歌喉,又随风吹散在空中。不多久,前路脚步轻柔的两名年少侍者,突然就向着两侧分开。江畋就看见了一处,宛如露天剧场的所在。

阶梯状的层层石板,组成了大半个环形,最终交汇在一座,高大立柱和石梁桁架的古代建筑出口处;也形成了视野良好的看台和座位。更有一个个预先设立好的彩色帐包、铺设垫子的席位散落其中。

而在座位环绕之下的地面,同样被铺上了暗红如血的地毯。就像是一处大型的表演舞台,或是别具特色的拍卖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