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鼾声飘荡邵家村

“当当……当当……”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急促的鸣金声在晚风中飘荡。

震天的喊杀声渐渐消散,城外的汉军如潮水般退去,唯余满地尸骸和散落的兵甲。

城头,浑身浴血的窦平如释重负,却也恰似那突然断了线的木偶,“噗通”一声便跌坐在了地上,手中那柄残破不堪的长刀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校尉!”

见状,左近一个同样浑身浴血的年轻军士一声惊呼,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只是刚跑了三五步就是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啪嗒……”

听到响动,窦平艰难地抬头望去,气喘如牛地安慰了一句,“我……我没事……”

闻言,那军士挣扎着翻身坐了起来,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庞上绽开了笑容,笑得有些纯真,也有些傻,“没事就……就好……”

这时,一队身着白衣的女子匆匆地冲上了城头,当先一个年轻女子抬头一望,直奔窦平而来,一张俏脸上尽是担忧之色,“窦校尉,你受伤了?”

窦平循声望去,虽然已经气喘如牛,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上却绽开了笑容,“萍……萍儿姑娘……我没事,只……只是有些脱力……快……快救其他兄弟。”

来人正是萍儿,涅阳整编之后,她和她的医护小队便被配置给了平字营。

只是,她并没有停步,连忙上前就要去搀窦平,却没有搀动,顿时眼眶一红,“我……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说着,她便俯下身去为窦平仔细检查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急忙抓住了窦平的右腿,“别乱动……我先给你止血!”

说罢,她“撕拉”一声撕开了窦平右腿上已经被血浸透的裤腿,又麻利地从腰间扯出一根三指来宽、一尺多长的白布条,就为窦平包扎了起来。

窦平这才浑身一抖,忍不住痛叫了起来,“嘶嘶……轻点……轻点……”

他不是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伤却浑然不自知!

在激烈的战斗中,参战者往往神经紧绷,受了伤而不自知的情况并不鲜见,所以萍儿才会坚持要给窦平检查一下。

听到窦平的疼叫声,萍儿动作未停,却突然一场轻叹,“也不知道大帅什么时候才倒哦!”

窦平一愣,却听萍儿稍一犹豫,又说了一句,“要不还是突围吧?”

“突围?”

窦平不禁苦笑,“都打成这样了,怎么突围?而且,大帅有令……”

只是,不待他把话说完,萍儿便收手站了起来,“包好了,你先歇着,等一下有担架来抬你去伤兵营处理伤口。”

说完,她便一转身,匆匆地走了。

她只是医官,可没资格讨论突不突围这等大事,刚刚那么说只是为了转移窦平的注意力。

窦平也明白了过来,连忙冲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不用,忙完了给我送点药上来就好……”

此情此景,他哪里敢稍离城头啊?

说罢,他便捡起一旁的长刀,拄着刀爬了起来,然后转身趴在垛口往城外张望。

城外,暮色中,一队队汉军也在尸骸堆叠的战场上搜寻着伤员。

连续激战两日,他的平字营伤亡惨重,城外汉军的伤亡自然也不轻。

望着城下堆叠的尸骸,他突然笑了,但那笑容中尽是狠厉之色,“狗日的……”

正在此时,邓曼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满身血污,手中那柄陪了他十五年的古锭刀上血迹未干,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依旧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窦兄,听说你挂彩了?咋还伤到腿上去了?”

看着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窦平唯有无力苦笑,“东门咋样了?”

邓曼大手一摆,“放心,丢不了!老子算是整明白了,那交州军眼看咱们平字营不好招惹就准备出工不出力了,冲锋的时候吼得震天响,却没几个真敢往城头上爬的……”

窦平自然知道邓曼说的是实情,涅阳城下三支汉军,益州军和交州军都超过万人,却唯有南门外着五千多荆州兵攻得最猛,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亲自驻防南门城头。

但见邓曼滔滔不绝,他也只得连忙打断了邓曼的话,“西门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你过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员浑身血污的将领从西面匆匆而来,冲他和邓曼抱拳一礼,“见过校尉和司徒大人,刚刚一战,我部阵亡一百二十一人,重伤七十八人,目前尚余可战之兵一百八十三人!”

来人正是西门守将、平字营五大军侯之一的蒋成。

听得蒋成的汇报,窦平唯有暗自苦笑一声,强自一振精神,“让兄弟们再坚持坚持,最多再坚持一天,大帅就会到了!”

说着,见蒋成面有迟疑之色,他又目光炯炯地补了一句,“大帅说过三日之内必亲率大军来援,便一定会来的!”

蒋成连忙又是一礼,轰然允诺,“校尉放心,人在城就在!”

说罢,蒋成转身便走。

望着蒋成的背影,窦平的眼神却慢慢地黯淡了下来。

见状,一旁的邓曼凑上来重重地拍了拍他大姐肩膀,“放心吧,大帅肯定会来的!”

窦平却是神色黯然,声音苦涩,“大帅肯定会来的,只是……我们怕是等不到大帅了啊!”

说着,他又强自一振精神,“邓兄,我行动不便,其余三座城门便拜托你了,一定要让兄弟们盯紧了,谨防汉军趁夜偷袭!”

如今城中可战之兵已消耗殆尽,若汉军趁夜偷袭,极有可能一击得手,他又岂能不忧?

与此同时,南门外荆州军的中军大营里众将齐聚,脸色也都不好看。

帅案后的徐璆将帅案拍得“嘭嘭”直响,怒气冲天,“他郗俭想干什么?他士夔又想干什么?难道贼寇在南阳,平叛便成了我荆州一州之事了?难道他们就不是大汉臣子了?”

帐下一众将佐虽然没有附和,但也都是一脸的怒色。

郗俭和士夔确实不是东西,明明人马比他们荆州军还多,却不肯出死力!

见帐下众将佐尽皆不啃声,徐璆越发愤怒了,腾地站起身来,“本官这就去当面问问……”

见状,秦颉连忙站起身来,出言相劝,“大人息怒,郗俭、士夔毕竟远道而来……真撕破了脸皮,怕是不妥啊!”

闻言,徐璆脚步一僵,怒气稍减,却犹自不甘,“今日强攻,我部死伤近千,再如此打下去……”

说着,他不禁一声长叹,“该死的黄巾,为何偏偏生在我荆州啊!”

这股黄巾军若不是生在了南阳,他徐璆和荆州军将士用得着如此拼命吗?

闻言,堂下众将佐尽皆多了些无奈之色,但那怒色分明也少了许多。

毕竟,南阳黄巾军一旦壮大,祸害的还是荆州,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荡平南阳黄巾。

虽然郗俭和士夔都是出工不出力,但好歹还是牵住了不少守军。

可是,一旦撕破了脸皮,郗俭和士夔可能连工也不会出了。

这时,秦颉又开了口,“大人无须忧虑,依颉观之,城中守军已是强弩之末,便是郗俭、士夔不肯出死力,最多两日也能耗光守军……”

说着,他稍一犹豫,突然话锋一转,“当然,大人若肯放手一搏,今夜可派一股精锐趁夜偷袭,一旦得手……那么此战之功便能独归我荆州军了!”

说罢,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徐璆,显然很期待。

但徐璆稍一沉吟却摇了摇头,“此举……太过行险了!我部胜券在握,何须再行此险着?”

闻言,秦颉稍一犹豫,终究没有再劝,前次涅阳之战,所部伤亡惨重,此番虽然又招募了些凑齐了五千人马,但这五千人马着实来之不易,确实不可轻易行险。

此时,徐璆好似也想通了,已经怒意全消,摆了摆手,“散了吧!”

说罢,他好似响起了什么,连忙又补了一句,“各部加强岗哨……谨防敌军趁夜袭营!”

众将佐微微一愣,连忙轰然允诺,“是……”

他们自然明白徐璆口中的“敌军”指的是什么。

前夜,李汗青亲率四千步骑杀到育阳城下的事,他们已经得到了通报,一想起那个不要命的李汗青,他们哪里还敢大意?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心中那个不要命的李汗青此时正在卧龙岗南麓的邵家村外呼呼大睡。

张山所在的村子叫做邵家村,他到邵家村搞宣传工作也就二十多天,却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整垮了村中一个恶霸,搞起了一支护村队,得了担当向导的任务后,也有几个心腹甘愿跟他冒险。

只是,几个准备陪张山一起冒险的小年轻早已准备妥当,而村外的大军却还在呼呼大睡,丝毫都没有动身的意思。

正当他们等得心焦不已之时,前去打探情况的张山回来了,却冲他们摆了摆手,“先回去睡一觉,走时叫你们!”

几个小年轻尽皆一愣,一个身材精瘦、浓眉大眼的青年有些不耐了,“山哥,你们大帅怎地如此拖沓,都这时候了还睡……”

不待他说完,张山顿时脸色一沉,“邵斌,不得无礼!大帅他们长途跋涉,不养好精神如何厮杀!你若再如此口无遮拦,就不用去了!”

闻言,邵斌不禁一缩脖子,讪讪而笑,“山哥教训得是,俺记下了!”

很快,邵斌便躺到了自家床上,只是,听着那随风飘荡在村中的如雷鼾声,怎么也睡不着,辗转良久,愤愤地嘟囔了一句,“猪睡得都没这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