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 擒贼先擒王(下)

任何人看到陈简出现的地方,都会惊愕不已。他背对鸟国、面朝人类,好像根本属于另一方阵营,但无论是鸟还是人,在混沌的战场中都没心情关注洪流中的一滴水花,况且,很少有人知道黄面纱后的他。

“别抬头!”陈简叮嘱身边的两人。

搞砸了。他叫苦不迭,和蛊雕谈论穷奇的画面浮出脑海。

“少昊帝的孩子叫穷奇?”

“没错。”蛊雕出卖了鸟国,看上去却心安理得,对于他来说,生存比颜面更为重要。至于蛊雕究竟如何与陈简等人接触,这又是另一个更早时候的故事,他记不清了。

“你不知晓少昊帝的力量就罢了,那穷奇呢?他能做什么?”

与蛊雕交谈的这段时间,陈简无法再将鸟单纯当动物看待,他们更像活得很长的人类,拥有自己的文化、历史、艺术、军事……就像炼狱里以另一种姿态生存的人,因此,他潜意识把“它”改成了“他”和“她”,不过这些事无法展现在说话上。

“穷奇是个性情火爆的小子。”蛊雕哼哼地奸笑。

他总是时不时发出这种声音,陈简明白,有时候他的奸笑并没有深意。他虽然诡计多端,但又相当直白单纯——非常矛盾的形容,可想不出更好的了。简而言之,蛊雕熟稔于狐假虎威,自身却不具有威胁性,他一口咬定自己发现了鸟国必败的根源,所以才倒戈人类,但从未和陈简透露真正的原因。久而久之,陈简也不再费心思从他嘴里套出“根源的秘密”,蛊雕愿意与他们合作就够了。

“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应该注意什么?”

蛊雕说道:“他很聪明,但也高傲,因为流淌他体内的是少昊帝和凤凰的血。”

“凤凰拥有无法有普通兵器刺穿的羽毛,对吧?”虽然凤凰早就死了,但陈简还是事无巨细地询问了每只白瞳鸟的情况。

他当然也知道,还有能幻化成人形的鸟——情鹊。

“没错,而且凤凰的身姿非常美丽。”

“穷奇会继承她的特质吗?”

“你说穷奇刀枪不入?”蛊雕看上去在认真思考,“我还从未见过他受伤。”

“……嗯。”陈简心里有了对穷奇的模糊概念,他像是维多利亚时期的高傲贵族对自己的血脉抱有崇高的敬意和桀骜同时很可能拥有一副难以处理的坚硬身躯。如果黄帝能杀死凤凰,杀死穷奇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少昊帝子嗣的身份还是让人耿耿于怀。

面对少昊帝陈简和蛊雕都是两眼一抹黑,对他知之甚少穷奇会不会有其他的能力?这得追根溯源到少昊帝头上,可少昊帝又能做什么呢?

“你从未见过少昊帝亲自动手?”

“我甚至没见过少昊帝的正脸。”蛊雕乐呵地说道。

“怎么回事?”

“他总是坐在芭蕉叶后头把自己藏起来。”

“总是……你们认识多少年了?上千年?”

“没那么久我与他结识是大战开始前的事,大概六百年前吧。”

“六百年,你从没见过他的真身。”

“没错。”

“难道不好奇,是谁在统治自己?”=

“有什么可好奇的?”蛊雕反问“我们过得很好少昊帝很聪明,这便足够了。”

“既然如此,你还是相信鸟国会被我们击垮。”

“不仅是击垮,”蛊雕抽搐着脸颊,“而是亡国、灭族……”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发展到那种地步。”

“想不到人类统领还有如此天真的一面。”停到陈简这番话,蛊雕乐不可支“我们要争夺的并非土地,而是更为根源的东西。”

“又来了。‘根源’你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陈简回以笑容。

蛊雕眨眨眼:“是你不明白,”他说道“你觉得我愚昧、单纯、却卑鄙无耻。”

“我从没这么说过。”

“我看得出来。”

“你看错了。”陈简不动神色。

蛊雕冷冷地哼吱了几下仿佛在嘲笑陈简的目光浅薄:“你根本不明白炼狱的根源是什么……”

“我起码比你更明白。”陈简指着北方。

“也是,”蛊雕欲言又止的表情让陈简起疑,“我确实不知道炼狱是球。”

“那你还想说什么?”

“我在说更根源的东西……”

又是根源……

为什么每次向蛊雕打听情报,事情都会被他带偏到“根源”上?根源指什么?蛊雕总是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根源的失败、根源的对立、炼狱的根源……

疯子的一声惊叫打破了脑海中的画面,像一面碎裂的镜子,世界突然就四分五裂了。

“你做什么?!”疯子对着前方大叫。

陈简定眼一看,是琼明。

她拿着刀,正朝自己刺来。

这是在干什么?陈简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他没想躲避,而是疑惑,是什么让琼明——这只伪装成人类的鸟——有胆量这样动手?

琼明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计,才眨眼的一瞬,她手中的短匕已然在双目间放大,像一叶障目般遮挡了眼前的一切。

“你在做什么?!”说话的是白夭,她看陈简一动不动,猛然将他推开。

琼明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扑了个空。

……怎么回事?琼明打算刺杀我吗?

陈简有些缺乏实感。自打从蛊雕那得知了情鹊的事,他就隐隐觉得琼明的身份并不简单,白夭在逃离瀑布蛇后也质疑过她,是不是因为没法完全变成人,所以才冒充羽民以掩人耳目。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白夭没再提及此事,但陈简牢记于心。

原来这些年的相处都是假象,鸟还真是冷酷无情啊。

陈简感觉右臂正在肿胀,被小刀划破的胳膊正渗着鲜血。

“琼明,你疯了!”不知情况的疯子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臂,可下一瞬间,手臂后的羽毛划断了疯子的五指。

“啊!”脑海里全是疯子的尖叫,五根断开的手指头纷纷落到地上。

疯子迷惘地注视着露出白骨的手掌:“你是……鸟。”

“罗斯,受死吧!别拦着我!”

后一句话听上去是那么奇怪,唯有白夭明白,那是对自己说的。

琼明的动作很快,快到人类无法企及。如果在人间,能掌控泽气的陈简可以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她的行踪,可在炼狱不行,炼狱是怪物们的主场。她的一举一动利落得像一把剑,身边都是刀光剑影的杀气。

“真意外……”陈简嘟囔道,“原来你身手这么好。”

钰珉愣了一下。陈简的应对如此云淡风轻,让她有些害怕。

陈简慢慢转身,刀擦着肩膀过去了,他同时伸腿一绊,钰珉便踉跄扑倒在地。一切都那么简单利落,像大人逗小孩玩耍。

琼明在力量和速度上占有优势,但并不意味着,她能仓促地打败经验老道的自己。陈简默默想着,她或许因为自己的年轻面容而产生错觉,以为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真是低级错误,她要清楚,她想杀的人可是统领千万人类的最高统领。

“你到底在想什么?”陈简冷漠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钰珉,“杀死我,结束这场战争?”

“擒贼……先擒王。”钰珉咬牙切齿地从地上爬起。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陈简心中的酸苦顿时化开。

“我们在南海,”他低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劝说她束手就擒,“你救了我,现在却又杀我,何必这样纷争下去?”

“你要杀光我的族人,这理由还不够吗!”钰珉说着,再次扑向陈简。

这回,她被白夭一脚踹开。

鲜血从她口中喷出,将白透的羽毛染黑。

这场毫无意义得暗杀在陈简眼中变成了一道荒诞的戏剧,干涩的眼角不知何时沾上了水珠。

蛊雕的奸笑忽然出现在脑海。

那家伙看着自己,嘴角挤出两个字——

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