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镇武司

临安县城,内城外还有东南西北四区,西区是通往郡城的必经之地,西郊,便位于西区郊外,通往郡城的道路上,正有一座名为凉心亭的亭子,已经建造了几十年之久,历经风吹雨打、烈阳曝晒,时而残破,前前后后也经历过十几次修缮,如今,还是不复当初,有些破旧。

夜深沉,今晚很适合夜行,因为天空无月无星,一片黑暗。

凉心亭内,一道身影背负双手长身屹立,周身仿佛环绕着一缕缕夜风,犹如精灵。

远处,一道身影疾行如风又无声无息宛若一缕轻烟般飞掠而至,掠入凉心亭内后,身形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仿若违背常理似的,没有丝毫前冲的惯性,就那么顺势站定,又不会显得丝毫突兀。

“关督武。”来者率先开口招呼。

“林司首。”早已经在凉心亭内等候一些时间背负双手环绕缕缕夜风的身影回应:“既然你来了,我便先行一步,堵截炎朝恶徒后路。”

“关督武可不要率先出手,将恶徒一网打尽啊。”林司首顿时笑道。

“放心,除非有炎朝将军。”关乐山驾驭夜风身形飘然而去,声音又顺着夜风飘来,传入林司首耳内。

林司首面带一丝笑意。

此次行动,既是要铲除掉炎朝的一处据点,也是要获得功勋。

镇武司的人为何要执行任务、为何要拼命?

还不是为了功勋。

功勋可以从镇武司内兑换到武学功法、兵器丹药等等,有助于自身修炼、提升实力,让武道之路走得更顺畅,未来可以站在更高处,拥有更强大的实力和地位,这便是每一个习武之人所求,否则,练武做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苦哈哈的折磨自己是为哪般,好好过日子它就不香么?

没有功勋,便无法兑换到武功兵器丹药等等,拼命干啥?

至于那月俸,对普通人来说的确是不少,一笔巨款,但对于武道内练的武者来说,其实也不算多,从练武至今所耗费的银两都不知道有多少。

穷文富武,无非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外锻期间,强筋健骨,就必须有足够的食物补充,最好是肉食,最好是药膳,药膳便宜么?

一点都不便宜,少则十两二十两的,多吃几次就是上百两,如果要靠那么些月俸,何必呢,混个帮派所能够得到的银子都多出好几倍,就算是不混帮派,为一些家族效力,所能够得到的银两也比入职镇武司多。

但混帮派,想要得到更好的武功、兵器、丹药,很难,许多帮派本身都没有多少库存,除非是一些规模很大的帮派,规模越大的帮派就越难以进入,进入之后也往往难以得到重用,害怕是其他敌对势力派来的。

至于那些家族势力,自有其传承,想要得到他们的传承,困难至极。

最容易得到传承的,应该就是镇武司了,只需要有功勋即可,有功勋,再有相应的官位,你就能够兑换到所需要的东西,武功、兵器、丹药等等一切。

镇武司乃是依靠王朝,家大业大,数百年积攒下来的武功数不胜数。

关督武乃是武道大师,若是他出手将敌人一网打尽一扫而空,便可以得到不少功勋,但临安县镇武司的其他人,则是一点功勋都得不到。

这种做法,明显是不符合镇武司的一些没有摆在明面上却得到许多人都认可的规矩,只因为同样的功勋,对内练武者而言,就是一笔巨款,关乎到他们的修炼、提升,但对于武道大师的强者来说,那就不算什么了。

道理很简单,一两银子对穷苦人士而言,可能就是一个月的开销,对富足之人而言,连一顿饭钱都算不上。

一个富足之人和一个穷苦之人争夺那一两银子,丢面子失身份,收获也不大。

但理是这个理,世间人有千百态,难免会出现一些奇葩。

所幸,关督武的回应是如此,让林司首暗暗松了一口气,要不然今夜行动,可就是

竹篮打水一场空咯,还折损人心。

目视关督武离去方向,林司首顿时笑了,如花美眷、娇颜羞煞万千女子。

一道道身影从不同方向声息尽可能细微的飞掠而来,在凉心亭外纷纷停驻。

“司首。”来者,便是镇武司八个正副御使,也都是真武者。

林司首轻轻颔首,脸上笑意尽数收敛。

约莫又过去一刻钟左右,又有人影从远处踏着夜色飞掠而来,是镇武司的正副巡检。

萧天宇乃是内练极限,本身家世也不凡,有其武道传承,故而身法出众,率先抵达,而后才是其他人,樵夫虽然是内练圆满修为,但不擅长身法、速度,故而居中。

如今的镇武司内,修为最低的就是内练小成。

林霄跟在樵夫身后,有若闲庭漫步,当樵夫抵达凉心亭外停顿下来时,气息有些紊乱,反观林霄却是气定神闲,这一幕也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毕竟是个新人,新人本事如何,众人还都是挺好奇的,而林霄先杀温良再杀温景煦之事,终究不算是什么好事,因此知道的人不少,了解内幕的人更少。

新人的本事若是不足,便有可能拖后腿,导致一些不必要的伤亡,尤其是如今夜这种行动,生死都难以预料的局面,纵观古今,例子不少。

现在看到林霄能够紧紧跟着樵夫,还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样子,便暗暗点头,不说其他本事,单单是这身法的确不错,气脉也相当的悠长,打不过起码能逃,应该不会拖后腿波及他人。

只是,那一身装扮是什么鬼?

袍袖宽大,腰悬双剑,打扮得很是骚包的模样,难道不担心影响出剑?

武者性情各异千奇百怪,甚至会有一些奇怪的癖好,但,涉及到武学功法之事,都会很讲究。

比如武者为什么都喜欢穿短袍、劲装?

是因为好看么?

嗯,也的确会比较好看,大多数习武之人经过长年累月的修炼,强筋健骨,体型比一般人更健美,穿上劲装衬托得更英武矫健,但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却还是方便出手,武者交锋,尤其是生死撕杀,除了自身修为实力,外界影响也存在。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不外乎如此。

比如你头发太长,散乱下来不小心遮住自己的视线,就会被敌人抓住机会。

再比如衣袍宽大,出手之间难免会有些牵绊,也同样会影响到自身。

但天下武者何其多,天下武学何其多,有些武学偏偏就需要一些特定的衣袍、饰物来衬托,方才能够展现得淋漓尽致。

临安县镇武司,今夜倾巢而出,有内练四十三人、真武九人。

“炎朝恶徒的据点,就在三里外的义庄,切记,包围义庄,一个不留。”林司首春水般的丹凤眼眸徐徐划过每个人的脸孔,声音轻若夜风,却蕴含着丝丝萧杀。

“义庄!”不知情的人暗暗低呼,林霄也是眉头微微皱起。

义庄是什么?

可不是什么庭院、府邸的称呼,而是专门用来收纳死人存放尸体的停尸房。

一些乞丐、流浪汉等没有跟脚的人死了,还有一些江湖仇杀等等武者死了,无人认领,尸体怎么处理?

当然不可能放任腐烂,除非是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之内,往往有专门的人运送到城郊义庄内存放几天时间,看看有没有人来认领回去埋葬了,没有的话再集体处理掉,一般是烧了,免得造成什么瘟疫之类的东西。

义庄算是官府建造的,搬尸人往往是一些穷苦人士为了活计不得不接过这种大多数人都觉得晦气的差事,拿着微薄的银钱,银钱当然也是官府出的,有时候,搬尸人也是能有不小收获的,比如在某一具尸身上找到一些银钱之类的,那就能高兴上一整天甚至好几天。

义庄,竟然是炎朝恶徒的一处据点?

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而林司首竟然下令一个不留,便要杀无赦,丝毫没有留活口严刑拷问出炎朝其他据点的想法,兴许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上头怎么放话,那就怎么行事好了。

林司首一马当先,身形飘然着仿佛乘风而去,他所穿的赫然也是一件长袍,但款式和林霄的不一样,看起来更为精致,却是藏青为底色,滚边鎏银,衣袍上还有一缕缕浅淡云纹缭绕。

八个真武者纷纷动身,紧紧跟随林司首,而后就是一干内练武者。

“穿成这样子,你是嫌自己不够显眼、死得不够快吗?”萧天宇稍微降低速度,与林霄持平,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宽大袍袖的长袍,影响行动不说,还是一身白色,在这夜里更加显眼、醒目,分明就是要当靶子,你说你要穿大袍,那换一身黑色的,融入夜色更方便行动,总是可以的吧,偏偏就是一身白色。

你以为你是司首呢?

没看司首都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袍子,与夜色更为接近。

“帅吧。”林霄却是嘿嘿一笑,其实自己也没有想那么多,就是穿着长袍修炼大江东流式更带感,又想要潇洒一些,自然是一身白袍了,哪里料到今夜有行动,只好如此。

萧天宇身形一展速度加快,冷着脸不再理会林霄,想来,这个脸皮厚如精钢的家伙,应该是能够抵御住炎朝恶徒的攻伐,没那么容易被干掉,退一步说,就算是被干掉,那也是他自己太招摇太骚包的关系。

人生于低调、死于骚包,不外乎如此。

三里路,其实不远,以林司首为首,八个御使居中,四十三个巡检于后,先后接近,越是接近,速度就越放慢,声息就越是细微,不容易被觉察。

关乐山早已经率先抵达,潜伏于此,监视着义庄内的动静。

……

深夜,义庄内阴暗一片,这种阴暗不单单是夜色的黑暗,更有着长年累月停放尸体点点滴滴积累下来的阴森气息,阴森气息和黑暗结合起来,便形成了义庄内独有的阴暗。

义庄内部不小,间隔一人身便放着一张木板,上面都铺有破旧草席,有些草席上空空,有些草席上搁置着尸身,正有一个佝偻老者提着灯笼颤巍巍行走在停尸位之间,好像在仔细巡视,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像是在念经,声音低沉沙哑,有些残破。

灯笼的火光映照在佝偻老人脸上,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蚊虫停留直接就会被夹死,一双眼睛浑浊,在火光下却仿佛一潭幽绿死水。

颤巍巍的瘦削佝偻身躯,好像半只脚踏进棺材,随时随地都可能成为这停尸位上的一员,好一会儿,老头才提着灯笼绕着义庄内所有停尸位走了一圈,便要返回自己的房中,脚步蓦然一顿,一双浑浊幽绿的眼眸内,闪过一抹寒芒,灯笼火光摇曳,照耀得老者映射在墙壁上的佝偻身影骤然拉伸,仿佛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妖魔一般。

“这里的停尸位还真剩余不少,或许今夜就能够停满咯。”

仿佛口齿不清的念叨一句,佝偻老者嘿嘿一笑,又恢复到原本那一副颤巍巍有若风中残烛的模样,却只见他伸出枯瘦有若鸡爪的手轻轻敲击墙壁,约莫三息后,一阵轻微而沉闷的咔咔声响起,墙壁旁边的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道道阶梯,阶梯内则是一片更深沉的阴暗,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地狱九幽。

“何事?”一道低沉压抑的声音骤然从深不见底的阶梯黑暗内响起,宛若闷雷似的传了出来,却在阶梯上止顿,只传入佝偻老头的耳内。

“有一些小老鼠过来了。”佝偻老头又露出一抹瘆人的阴笑:“还真不少。”

“是吗,那敢情正好让我功成。”几息后,便又有一道沉闷如雷的声音传了出来,似乎带着几分戏谑,旋即,便有一道道仿若鬼魅般骇人听闻的笑声重重叠叠自阶梯下的黑暗当中传了出来。

“藏头露尾。”一道身影站在义庄上空,却仿佛融入夜色,一缕缕夜色环绕,仿佛将一切见闻都传入其耳内,不由轻笑一声,那声音响起时却没有散开,而是直接消失在夜风中,让义庄内的人无法听闻无法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