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播种
苏闰甫。
苏云骁的叔父。
多年再见。
夏凡却看到了一个身形佝偻风烛残年的沧桑老人,乍一看他都还以为认错了人,因为这实在与他记忆里的苏闰甫相差甚远。
其实想想也正常。
毕竟他能苟活到现在已经非常不易,要知道他可不是夏凡,燃烧寿元?大不了突破到天人境打破寿元界限就好了。
但苏闰甫却没有这个本事。
事实上他如今已经是处于油尽灯枯的状态,微弱的生命之火都随时可能熄灭。
“苏闰甫,不必多礼了,我本是恰好途经此地,闻听你们救苦军在隶山依然延续,所以对你们的现状不免感到有些好奇罢了……”
望着面前朝着自己恭敬行礼的苏闰甫,夏凡虚手一抬便扶起了他的身子,脸上都不由露出些许怀恋与感慨。
“恩公,当年若非是您出手相助,我等又如何能安稳活到现在。”
苏闰甫双眼浑浊地看着一如既往年轻的夏凡郑重道。
“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何况当年我本来便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要发泄一下,也不完全是为了帮助你们。”
夏凡摇头道。
“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苏闰甫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再多言,但恩公远道而来,还望恩公能容许老朽好好招待恩公一番。”
“这倒是没问题,我们走吧。”
夏凡笑道。
很快。
夏凡便在苏闰甫的带领下缓缓踏入了隶山之内的地界。
隶山地界可谓是内有乾坤。
在穿行过崎岖不平的狭窄山路后顿时豁然开朗,放眼望去便能见到让群山环绕在其中的一块小平原。
套用桃花源记的描述就是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其中往来种作的男女都精神饱满充满着积极向上的心态。
那一刻。
夏凡没由来想起了清屏山。
原来他在清屏山隐居的时候便缔造过类似的桃花源,也不知道如今变成了一副什么模样。
“苏统领好!”
路上。
凡是遇到苏闰甫的行人都会热情主动地打上一声招呼,同时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夏凡等人。
苏闰甫频频微笑点头回应,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些。
沿着乡间道路一直走下去,没过多久他们便进入了一个繁荣喧闹的市集,路边处尽是叫卖着各色商品的摊贩,愈是深入,愈是能感受到这片桃源乡的欣欣向荣。
“恩公,我们到了,里面请。”
不知行了多久。
彼此终于来到了一座形同衙署的邸宅前。
宅前的大门处分别站立一列腰杆笔直目不斜视的卫兵,而卫兵见到苏闰甫后毫无反应,任由他带着夏凡等人走了进去,至于马匹则暂时栓在了大门边上的木桩。
“小女子苏芸芸拜见恩公。”
刚一踏入前庭。
夏凡便见到了一个姿容秀丽皮肤白皙的女子款款走上前来,朝着自己便欠身行了一个礼。
“苏芸芸?你的病治好了?”
夏凡看着眼前一改病怏怏变得英姿飒爽的苏芸芸,似乎颇感意外道。
“回禀恩公,小女子的身体的确已经没有大碍了。”
苏芸芸浅浅一笑道。
“看来你们都是得到了高人相助啊。”
夏凡抖了下眉毛道。
“还请恩公随小女子这边走吧。”
苏芸芸没有作答,直接朝着内厅的方向有礼有节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片刻。
夏凡一行人纷纷在内厅落座,随后得到了苏芸芸隆重的设宴款待,眼见天色渐暗,在苏芸芸的挽留下,他们干脆便在这里暂时留宿一晚。
怎么说呢。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的关系,又或许是谈不上什么交情感情。
尽管他能感受到苏芸芸与苏闰甫招待感谢自己的诚意,可彼此间却明显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使人难以亲近起来,甚至在交流上多是以客套话语为主。
对此。
夏凡都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对方表现得太过热情的话,夏凡反而还会觉得奇怪呢。
人都是会成长的。
在他的印象里。
曾经的苏芸芸就是个病病殃殃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十六年过去,他却在对方身上隐隐看到了苏云骁的一丝影子。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从她的眼睛里。
夏凡看到了不屈与坚毅。
这与当年苏云骁的眼睛太相似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
在安顿周小鱼休息之后,夏凡便搬了张椅子独坐在静谧的庭院里仰望起星空。
换作从前的话。
他肯定会在屋里修炼。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除非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否则他根本没必要再修炼下去了。
何况到了他现在的境界,睡眠都早已离他远去。
再者。
他同样需要点私人空间来思考针对天门以及这个世界的变革。
变革历来都是一件非常沉重与艰巨的事情。
变革往往都会伴随着流血与牺牲。
可惜。
这个世界却暂时不具备发动自下而上变革的条件。
具体原因就不一一赘述了。
虽然夏凡和天门处于敌对立场。
但他不得不承认。
天门模式才是目前最符合这个世界的。
从海外天门的发展便能知道,天门已经培养出了自己一套成熟的体系模式,即便是普通人都拥有了鱼跃龙门的机会。
只是——
天门却太过偏重武功,完全以武功论高低。
从而忽略了绝大多数在武功上没有天赋的普通人。
那这些普通人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就只能任由天门主宰自己的命运吗?
夏凡知道。
弱者是没有权力向强者讲条件的。
弱者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弱者想要争取自己的权力。
那么弱者必须在强大自己的同时团结联合起来,形成一股让强者都不得不重视的力量。
现在。
夏凡便打算从这些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入手。
没有力量。
我给你!
就算没有武功又如何?
奈何夏凡却没有足够多的时间从思想上改造他们,只能暂且通过利益来引导他们。
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恩公,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这时候。
夏凡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清淡的声音。
“苏芸芸,之前在餐桌上的时候,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却没有问,不知现在你是否能解答我一下。”
夏凡自然知道来者是谁,所以头也不回地说了句。
“恩公尽管发问,小女子自当会知无不言。”
苏芸芸言语恭敬道。
“你为什么要成为救苦军的首领?”
夏凡当即直接道。
“……因为小女子想要完成哥哥毕生追求的心愿。”
苏芸芸沉默片刻道。
“那你可知,你哥哥选择的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的。”
夏凡轻叹道。
“小女子知道,但不管这条路是否能走通,小女子都必须走下去……”
苏芸芸语气坚定道。
“问题在于你是否真正意义上理解过你哥哥的追求吗?”
夏凡摇了摇头道。
“……真正意义上?”
苏芸芸闻言不由轻蹙起眉头道。
“你哥哥临死前曾与我交流过很多,我也算是比较理解你哥哥的追求吧。”
夏凡漫不经心道。
“……还请恩公指教。”
苏芸芸沉声道。
“这让我怎么说起呢……”
夏凡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
资本论?马原?毛选?
尽管其中具体的内容他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大致的精髓还是能表述出来的。
他需要提前播下一颗火种。
而眼下他唯一能选择的也只有继承了苏云骁遗志的苏芸芸。
哪怕他将来离开这个世界之后。
只要这颗火种没有熄灭。
迟早有天,这颗火种都会形成燎原之势点亮这个世界。
因此。
夏凡对苏芸芸的忠告只有一个。
在时间尚未成熟前切记隐秘行事不可大张旗鼓,免得步上了她哥哥苏云骁的后尘。
不知不觉。
夏凡都指点了苏芸芸一整个晚上。
伴随着晨光熹微。
苏芸芸都猛地回过神来,最后魂不守舍地告别离开了。
“恩公抱歉,芸芸的身体忽然欠恙,还请恕芸芸无法出来送别恩公了。”
辞行的时候。
苏芸芸却没有露面,苏闰甫则出面作出了解释。
夏凡也没有在意。
因为他知道。
此时此刻。
苏芸芸正待在书房内奋笔疾书地将夏凡所说的内容一一写下来,尽管许多内容她都暂时不明白,可相信她以后会明白的。
未来。
她所要做的便是理论结合实践,一步一个脚印走通那条看似不可能走通的道路。
反正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
尽管这类东西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奈何他记忆有限,如今过了那么多年,他还能想起这么多的内容已经很不错了。
在苏闰甫的陪同下。
夏凡等人都渐渐离开了隶山的地界。
“叔,你昨晚一夜没睡吗?”
路上。
没了苏闰甫这个外人在场后,不再拘束的周小鱼立刻好奇地看着悠哉骑在马上的夏凡。
“是啊,因为叔昨晚可是和别人聊了一宿的人生呢。”
夏凡笑呵呵道。
“只是聊人生吗?”
周小鱼目光狐疑地盯视着夏凡。
“当然,不聊人生难道聊感情吗?”
夏凡有心逗弄着周小鱼道。
“……那叔究竟是和谁聊的人生呢?平日里叔好像都没和小鱼聊过一宿呢。”
周小鱼嘟囔着嘴道。
“好啦好啦,其实叔昨晚不过是在给人传授点人生经验罢了,你这丫头就别胡思乱想了。”
夏凡无奈地摆了摆手道。
“我不管,小鱼今晚也要和叔聊一宿!”
周小鱼气哼哼道。
“行吧,那叔今晚就给你讲个没听过的故事好了。”
夏凡不以为意道。
身后。
柏飞燕非常自觉地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多余的透明人。
事实上他是知道昨晚夏凡在庭院里和苏芸芸聊了一宿。
但两人具体聊了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不知为何。
他心中却莫名感到了一丝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不安。
可身为大宗师。
他是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产生这种情况,一旦产生便意味着有事发生。
这便是大宗师的直感。
再者。
如果仅仅是叙旧。
夏凡这个层次的人有必要和苏芸芸交谈一宿吗?
毫无疑问。
这里面有蹊跷。
然而他只能将这份疑惑埋在心里,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又是一晚。
由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关系。
夏凡干脆决定露宿野外,纯粹是当作旅途中的一种趣味。
毕竟他真的急于赶路的话,早都缩地成寸出现在京城了。
在河边打上几条肥鱼,又在山林中捉了只野猪。
火堆一生,一顿美味的烧烤就出炉了。
反正忙前忙后的都是柏飞燕。
夜深之后。
夏凡与周小鱼便依偎在河边,一边讲述着故事,一边享受着夏日夜晚的清爽。
结果凌晨时分。
说好要和夏凡聊上一宿的周小鱼便已经昏昏欲睡,仿佛夏凡的言语充满着催眠的魔力一样。
实际上夏凡确实动用了一点催眠技巧。
小丫头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这么晚干嘛呢!
况且——
他还有点小事要处理。
将周小鱼安置回帐篷休息之后,夏凡还顺便弄晕了柏飞燕。
紧急着他的身影便直接消失不见,转瞬便出现在远处的一个山头之上。
“你今天跟了我们很久了。”
夏凡神色冷漠地看着远处盘坐在树枝上的一个黑色人影道。
“我没有恶意。”
人影语气异常平静道。
“否则你早已经死了。”
夏凡冷然道。
“在下宁执,曾经忘情宗的宗主。”
黑影跃下树枝,朝着夏凡点头轻声道。
“原来是你?”
夏凡顿时眉毛一挑,目光不由仔细打量起对方。
这是一个身穿青袍相貌周正的年轻男子,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如同市井里寻常的普通人一样。
然而他的普通才是不普通。
因为。
他是无上大宗师。
甚至是已经大半只脚踏入天人境的无上大宗师。
“那就怪不得了。”
联想到苏闰甫为何能活到现在,苏芸芸为何能身体痊愈。
如果是他出手的话。
一切都能解释了。
有意思的是身为忘情宗宗主的他帮助苏闰甫和苏芸芸的目的是什么?
要知道这可是走上了一条忘情道路的人!
忘情忘情。
一个忘了情的人。
又如何会在意苏闰甫与苏芸芸的生死。
哪怕苏闰甫是他的徒弟。